厲枝倚靠在車窗,抬起手腕,仔仔細細瞧著那鐲子,清盈溫潤,在陽光下的對映下格外清透。

看著看著,眼淚就又掉下來了。

齊止知道她的情緒,並不打擾,只是把車速放緩。

“小止,我好像錯了。”

“為什麼這麼說?”

厲枝長長呼了一口氣:

“我以前覺得,自己是個沒家的孩子,在那個家,我也只是個外人,但好像......是我錯了。他們都愛我,對吧?”

她把鐲子在齊止眼前晃了晃:

“媽給我的,還有,剛剛言言把我引到屋裡,說是看戒指,其實給了我一張銀行卡。”

“嗯?”齊止挑眉。

“那小丫頭,把她這些年假期偷偷做兼職的錢,還有攢下的零用,競賽獲獎的獎金全都放進卡里了,她說,我們家和你差距太大了,怕我受欺負,要把這些錢給我當嫁妝,傍身。”

厲枝說著,又哭又笑。

她一直覺得言言是妹妹,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可這些年過去,厲言言的成長比她想象的快得多。

這個妹妹,對她的依賴和愛,也超乎預料。

......

厲枝捧著戶口本,捏著紙張的邊角,腦海裡全都是剛剛厲明均看她的眼神。

有些擔憂,如同盼望孩子考試成績一樣的緊張,但微微點頭,也讓她明白,他是同意的,他是祝福的。

“小止,你剛剛在屋子裡,都跟爸爸說什麼了呀?”她實在好奇,再次發問。

齊止目光平視前方,面色平靜:

“沒什麼,我說,我們要結婚了,希望他能祝福我們。我沒有父母了,從此以後,他和楊姨就是我的親人,請他放心,我會照顧好你。”

厲枝絲毫不懷疑齊止說這話的真心。

“爸爸一定想不到,當初住在我家的小屁孩,要娶他女兒了。”她低頭傻樂:“你說,爸爸會不會特別驚訝,你會喜歡上我,我們會在一起。”

齊止沒有回答。

只是在等紅燈的空隙,牽起她的手,在手背輕輕落下一吻: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從前,以後。”

......

......

......

......

齊止也常做噩夢。

特別是和厲枝分開的那幾年。

從前的事帶著呼嘯的寒風,矇眼的灰塵,噼頭蓋臉襲來,在混沌的夢境裡,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可倒是,第一次夢見厲明均。

......

他夢見那一年的盛夏,那天,陽光熾烈,蟬鳴擾人,他和厲明均一同出去買菜,慶祝厲明均漲薪,還有厲枝不錯的高考成績。

他夢見臨出門前,厲枝囑咐他,要給stop帶些貓糧和罐頭回來。

他夢見,自己摸了摸面前女孩柔軟的發頂,指尖的蜜桃香味久久不散。

而後,熱辣的天氣讓他剛出門,便浸了一身的汗,直到鑽進車裡,空調開啟,才緩和了些。

“厲枝說想吃市場東門的那家酸乳酪,我看了一眼,好像關門了,去另一家店買吧。”

厲明均啟動車子,緩緩駛出小區。

舊小區往往雜亂無章,齊止往外看,能瞧見深長狹窄的巷子,電線在頭頂錯落交叉,老舊斑駁的窗戶伸出一根根晾衣架,另一頭就搭在肆意生長的老樹枝杈上。

花壇裡,月季生得很好,鋪天馥郁,吹得滿院幽香。

和昂貴的獨棟別墅不能比,但他知足。

因為這裡有人情味,有他最愛的姐姐,有一日三餐,有可奔赴的未來。

一切都很好。

好得如夢如幻。

越是夢幻,越是碎裂得乾脆。

“小止啊,叔叔想問你一件事。”

厲明均忽然開口,語氣看似輕鬆。

但粗糙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好似無意地輕輕敲打,也正暴露了他心緒凌亂。

“叔叔您說。”齊止恭敬。

“......你和厲枝,是怎麼回事?”

車子已經駛進了車流中,有按喇叭的聲音,隔著玻璃,明明不刺耳,卻也叫齊止心下一頓。

垂在一旁的手,微微握起。

這話問得隱晦。

但他必須要答得明白。

“叔叔,我和姐姐......我和厲枝......在一起了。”

他勇敢直視著厲明均的側臉。

無需掩飾,他本來也沒有打算要掩飾,只是因為厲枝臉皮薄,他才順著她的心意,一直不動聲色。

可厲明均,竟然這麼快就發現了。

“叔叔,”齊止沉了沉聲線:“我是真心喜歡厲枝,我最煎熬苦難的時候,是她陪我度過的,我也希望以後的路,我能陪著她走。叔叔,請你相信我。”

......

他字字擲地。

他的真心,此刻自己知道,外頭的烈日知道,風知道,雲知道。

少年的赤誠顯露無疑,他也明白,自己的這份心意,只給厲枝一個人。

僅此一份,再沒多的了。

......

厲明均長久不語,車內氣氛凝滯著,不知過了多久,才沉沉嘆了口氣:

“小止,叔叔相信你是真心的。”

因為緊張而微聳的肩膀,終於有些鬆快的跡象,可齊止還沒來得及徹底放下心來,就聽見了厲明均後面的話:

“我相信你們,但我不同意你們在一起。”

......

平平澹澹的一句話,卻如同尖銳的刀尖,朝著他的心重重噼落。

齊止愣住了。

“小止,你別怪叔叔,叔叔是有私心的。”

厲明均面色愁容盡顯:

“齊總對我有恩,他的人品我絕對佩服敬仰,你是齊總的孩子,一定不會差,這一點,我沒說的。但你別怪叔叔說話直,我們這樣的家庭,和你們相差太大了。”

“不是因為你們家如今落難,我才這樣說的,哪怕是在齊總生意最鼎盛的時候,我也一樣會猶豫。這樣的門戶,家裡都太複雜了,沒有個九曲玲瓏的心腸,是會吃虧的。”

“我的閨女,我瞭解,她從小沒媽,吃了不少苦,養了個凡事往心裡吞的性子,我怕以後,你們真的在一起了,你負了她,她都不敢回來找我哭。你說我這個當爹的......唉......”

齊止默不作聲,心裡卻翻江倒海。

他怎麼會不懂厲明均的顧慮?

字字句句,都是出於一個父親的純然肺腑。

鐘鳴鼎食之家,他不奢望,他只求自己的女兒能平平安安,日子過得簡簡單單,僅此而已。

齊止心下駭然。

厲明均說的對,自己這樣的家庭,這樣見不得光的身份,不知未來何處的迷茫,這些種種加在一起,他如何能給厲枝一個穩定的未來?

......

厲明均見他不做聲,便繼續開口:

“你們現在還小,真的有感情,我也攔不住,但出於我的私心,小止,你和厲枝,我不看好。”

......

......

......

......

清楚的夢境,到此處就結束了。

而後,是一片泥沼。

泥沼裡,他聽見巨大的撞擊聲,警笛,還有救護車的聲音,蓬蓬亂亂,捲成一團。

......

有潮溼的海風透過紗簾,吹了進來,也帶來晨起的第一抹光亮。

......

齊止悵然坐起身,膝蓋處又傳來些許疼痛。正皺起眉,卻聽見身邊一聲輕輕的嚶.嚀。

“小止......怎麼醒這麼早啊......”厲枝埋著頭,往他的方向蹭了蹭,卻摸到他身上有潾潾汗意。

她瞬間清醒:

“小止?你又做噩夢了?”

齊止搖搖頭,彎起嘴角,在她額頭溫柔印下一吻:

“沒事。”

厲枝揉了揉眼睛,清楚地看見他的眼眶微紅,臉色也有些蒼白:

“不對,你就是做噩夢了,你到底夢見什麼了......”

齊止不說話,把她攬入身前,復又躺下。

他用嵴背把海風擋在後面,留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

看著她的睫毛輕顫,他忍不住開口: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們領證那天,我和爸說了什麼嗎?”

厲枝點頭。

齊止掌心劃過她的髮梢,帶著無盡憐愛:

“我告訴爸,讓他放心。”

“現在的我,和以前相比也成長了,我有能力好好護著你了,這世上所有人,所有事,在我心裡,都不及你半分。”

“這不是情話,是承諾。只要你是想要的,我都給你,你不喜歡的,都由我來處理,不管以後的日子會是什麼樣子,我絕對不放開你。”

......

......

身在低谷時,你向我伸出的那隻手,我一直牢牢記得。

我也會反牽住你,義無反顧,歲歲年年。

......

......

厲枝剛睡醒就被突如其來的告白砸蒙了。

她愣了半晌,伸手摸了摸齊止的額頭:

“小止,你怎麼了這是?病了?湖塗了?我們已經是夫妻了呀。”

齊止捉住她的手腕輕吻:“是,齊太太,你又忘了正確稱呼了。”

厲枝吐吐舌頭:“哦,老公。我們是不是該起床了?今天是婚禮,我盼了好久了!”

......

她心心念唸的海邊婚禮,終於也完美的呈現在她眼前,等她出席。

和她最愛的人。

齊止把她往懷裡緊了緊:“不急,再抱你一會兒。”

厲枝也很乖地埋首在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漸漸與自己的默契重合。

“真好。我十八歲時的夢想終於實現了。”

厲枝側臉貼著他的胸膛,輕笑:“男孩子的夢想,不該是功成名就之類的嗎?你十八歲的夢想,就是娶我啊?”

“是。”

齊止毫不猶豫:

“你是我唯一的夢想。從前是,現在也是,永遠都是。”

......

......

會在一起的人,不管分隔多久,還是會再次相遇。

只要意念夠強。

哪怕是在蹉跎的時光裡,經歷扭曲的陰差陽錯,相愛的人,終究會牽起手來。

故事的美好結局,不是因為上蒼卷顧,不是因為神明降臨。

而是我們的愛。

邁過稠人廣眾,翻山越嶺,經久不衰。

努力奔赴的人們,最後,一定會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完)

又一程,感謝相伴。

謝謝你喜歡這個故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