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枝翻頁的剎那,餘光看見人影,這才抬頭:“你洗好了?”

然後站起身,把英語書放在一邊,彎腰把自己坐過的床單褶皺鋪平,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

“抱歉,沒有合適你的睡衣,先將就吧。”

“床單被褥雖然都是我的,但都洗乾淨了。”

“客廳這裡晚上可能會有些涼,你要蓋好被子,電暖風我也幫你搬過來了,記得開著睡。”

她面面俱到,確定一切都妥當,如釋重負般嘆了口氣:

“好啦,你睡吧,如果有事可以來喊我。”

“晚安。”

......

易止皺著眉,睨著女孩的背影。

她回了臥室,門縫裡能隱約高高的書架,毛絨大熊,床頭櫃上的兔子小擺件......

房間不大,處處透著女孩子的溫柔和精緻。

然後卡噠,門被關上。

屬於他的一方小客廳,此時徹底安靜下來。

他掃視了一圈。

可以確定的是,厲家確實不是什麼富裕之家,和他了解到的一樣。

厲明均只是有錢人家僱傭的司機,賺點微薄的工資養家湖口。兩個女兒,同父異母,相處勉強算和諧。

客廳四周疏於修葺的老牆面,佈滿了皸裂和黴點,只是在這不堪之上,貼著一張張鮮紅亮眼的獎狀。

他凝眉靠近,上面的小字映入眼簾。

全市三好學生,學年第一,數學競賽金獎,英語演講最佳表現獎......

獎項多且雜,但獲獎人無一例外:厲枝。

看來厲明均是真的引這個女兒為傲,逼仄晦暗的客廳,也因為這一張張獎狀而變得光亮堂皇。

截止到目前為止,他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看上去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平凡之家,是萬家燈火背後毫不起眼的一盞。

可是,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呢?

家中變故之後,父親為什麼執意送他來到厲明均這裡呢?

一個多年不聯絡的人,甚至算不上深交好友,真的是值得託付的人嗎?

......

思緒漸亂,像個雜亂無章的毛線球,線頭繁多,卻全都是死路。

他不喜歡優柔寡斷,更偏愛烈火燎原。

有些疑問既然在心裡,就勢必要找出答桉。

......

......

厲枝回房之後並沒有馬上入睡,而是接了餘佳嫣的電話。

電話那頭,餘佳嫣的聲音悶悶的,應該是裹在被子裡:

“小荔枝,你說我要不要主動給他打個電話呢?他如果就這樣出國了,我真的太遺憾了。”

少女的暗戀心事,總是浪漫糾纏。

她迷上了隔壁班的小班草,聽說是魔都轉學來的,來北旗中學的目的也很明確,只呆幾個月,過渡一下,然後出國去。

明知只是個過客,餘佳嫣卻一頭扎進去,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厲枝望著天花板輕笑:

“我的小祖宗,你給他打電話又如何呢?他不會違背家裡的意願,更不會為了你留在國內啊。”

“那怎麼辦?!他就這樣走了,我和他話都沒說過幾句呢!暗戀太難過了......”

“依我看,你好好考雅思,以後和他還有在國外相見的機會。”

餘佳嫣不做聲了。

她的英語太差,用她的話說,是給全國富二代群體丟臉。

頂峰相見的劇情雖然好,卻不大可能在她身上發生。

她裹著被子哼哼唧唧,直到門外傳來敲門聲:

“佳嫣,幾點了,該睡了。”

“知道啦!馬上就睡!”

她朝門外喊了一聲,然後壓低聲音對話筒:“哎呀煩死了,我哥催我睡覺,明天見面聊。”

厲枝嗯了一聲,又突然想起了什麼:

“哎佳嫣,家裡有個哥哥......或者弟弟,是什麼感覺啊?”

餘佳嫣奇怪:“你問這個幹什麼?你不是隻有個妹妹?”

“沒什麼,就是......好奇。”

“害,那種其樂融融的兄弟姐妹關係,只出現在小說和電視劇裡。我小時候淨挨我哥欺負了,如果是個弟弟,估計會更可怕,每天吵你煩你,想想就頭疼。”

吵你煩你......

厲枝掛了電話,腦海裡出現易止的身影來。

他倒不像是會吵鬧的小男孩,那一雙眸子冷得滲人,充斥著防備和敵意。

接下來的朝夕相處,她實在沒有信心。

檯燈暗下,厲枝緩緩闔上了眼,睡意朦朧中,好像聽見厲明均臥室門開啟又關上的聲音。

許是起夜吧。

她沒當回事,伴著耳機裡的英語音訊很快睡去。

......

......

易止踏進厲明均的臥室,帶上房門,轉身便被沖天的煙味燻皺了眉頭。

厲明均站在窗前吞雲吐霧,手邊的菸灰缸裡堆滿了嶄新的菸頭,都是他一晚上的傑作。

他很愁。

易止悄無聲息站在幾步遠之外,直到厲明均的視線從窗外收回,落到他身上。

“小齊少爺,你還沒睡。”

厲明均掐滅了手裡的煙,有些手足無措:“不好意思小齊少爺,煙癮大,我開窗通通氣。”

易止打量著他,忽而一笑:

“厲叔不必這樣叫我,從今往後,我姓易,叫易止。”

“也不是什麼少爺了。”

厲明均啞然。

看著眼前的少年,頓時感慨萬千。

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還是個稚嫩的小男孩,一手拿著圓滾的棉花糖,一手拿著變形金剛的小玩具,跟在齊延宗身邊,脆生生喊他“厲叔叔”,還大大方方做了自我介紹:

“厲叔叔您好,我叫齊止,今年七歲了,爸爸說,以後您來接我放學。”

毫不怯場,又懂禮貌,一雙黑葡萄似的眸子亮亮的,笑眯眯的模樣十分招人喜歡。

十年不見,厲明均發現,他並不能從眼前這個少年身上,找到一絲從前的影子。

他冷澹,漠然,不愛說話,甚至唇角的笑也是毫無溫度的。

整個人立在那裡,像是一團陰鬱的迷瘴,窺不見他心中所想。

變化這麼會這樣大呢?

時間?還是家中變故?不知誰是罪魁禍首。

......

厲明均走到他跟前來,猶豫著開口:

“那叔叔我拖個大,就叫你小止吧。”

“好。”

齊止澹澹一笑,看不出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