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生活乏善可陳,確切的說,是厲枝的生活太過無聊。

每天早自習,是精神最充沛的時候,所以用來背單詞,背古文。下午的兩節自習,所有人都去做課外拓展了,厲枝也不動,只是默默趴在桌子上,刷著一道又一道化學題。

她時刻謹記,自己是要參加高考的人,沒有資格鬆懈,更沒有資格和別人一樣享受生活。

好在,日子不比從前單調乏味了,因為她的身邊出現了個小跟班。

易止就像是她豢養的一隻小寵物,時時刻刻,目光所及之處,都能看得見。

......

......

午後,大家都在午休,厲枝提前回了教室,打算整理下錯題,去辦公室問老師。

剛走到走廊轉角,就遠遠望見了熟悉的背影......易止背對著他,站在窗邊,正在和人說著什麼。

那人也穿著校服,厲枝略微覺得眼熟,應該是隔壁班的一個男生。

他比易止高出一頭,也壯實很多,可兩人站在一起,厲枝還是不自覺地先把目光落在了易止身上。

他微仰著下巴,看不見表情,但從他微微聳起的肩頭,能瞧得出,話題貌似不大愉快。

......

她正猶豫要不要過去打擾,易止已經回頭,先一步看見了她。

“小止......”她率先開口。

那人也注意到她,只是朝她微微頷了頷首,便離開了。

......

“姐姐。”

易止邁步走過來,一如既往地勾著唇淺笑:“姐姐吃飯了嗎?我午飯沒吃飽,不如姐姐陪我去買點什麼?”

厲枝晃了一刻神,隱隱覺得哪裡不對。

他剛剛和人交談時的表情,分明不是這樣的,皺眉,陰鬱,若有所思,還有點未釀成的怒意。

怎麼只是轉了個身,望向她時,就變回人畜無害的模樣了?

“姐姐?”

易止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打斷她的胡思亂想。

“哦......沒事,小止沒吃飽?我有零食。”

她抬腳便要往教室走,全然忘了要去辦公室這檔子事。

......

厲枝有個倉鼠綜合徵的小毛病,總喜歡在書包裡填些零食,吃的倒不多,只是會有幸福感。

她把零食一一排開:“小止,你要吃什麼?”

她低頭翻找,並沒有注意到,易止的眼神在她身上流連。

小小精緻的耳廓,似乎有著細小几不可見的絨毛,鬢角的碎髮凌亂又柔軟,零零散散,飄飄蕩蕩,似乎能飄到他心裡。

易止舔了舔唇:“什麼都好,姐姐的,我都愛吃。”

厲枝沒有聽懂另一層,只是把零食往前一推:“你挑吧,下次吃飯要吃飽,不許再這樣了,下午還有體育課呢。”

易止輕聲答好,隨手拿起了個麵包,撕開包裝便咬了一口。

他其實一點都不餓。

手裡的麵包鬆鬆軟軟,味道還不錯,草莓果醬夾心絲絲的甜,在唇齒中包裹,纏綿,千輾百轉。

他有點分不清這種甜蜜感,到底來自食物,還是面前的人。

“小止,那是什麼?”

厲枝指著他外套的口袋。

一張折的四四方方的紙,白白的一個尖角,突兀地露在外面。

看上去是封信吧。

易止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然後把信往口袋裡塞了塞。

“是剛剛那個人給你的嗎?沒想到你這麼快就交到朋友啦?”

厲枝雙手捧著臉,笑意盈盈地看他:

“真好,我還擔心你性格太孤僻呢。在北旗,雖然很多人都高高在上,但也不乏有性格很好值得交往的人,小止,你應該多交些朋友的。”

易止笑得乖巧:“不,我有姐姐就夠了。”

“你就嘴甜!”

厲枝揉了揉他額前的碎髮,易止有些想躲,卻被人毫不留情地撈了回來:“幹嘛啊?姐姐摸你頭都不行?”

易止抬眸:“男孩子的頭不能隨便摸的。”

厲枝笑得更盛了,手上更是用力,使勁兒揉了幾個圈,把他的頭髮揉成了雞窩。

......

她突然想起,厲言言剛出生的時候。

那時候她已經懂事了,自己的生活中突然出現了一個陌生的繼母,讓她警鈴大作,特別是知道楊梅懷孕之後,她一度覺得自己的小小天空都灰了。

她猜想,童話故事裡繼母虐待公主的劇情,一定會在她的身上如數展開。

於是不接受楊梅,甚至把楊梅當成人生大敵,連帶著厲明均也在她這裡碰了釘子。

......再後來,厲言言出生了。

......

她無法描述她看見厲言言第一眼的感覺。

那是血脈的羈絆,是她纏繞在她身上躲不掉的溫情連結,剛出生的孩子皺巴巴的,眼睛眯成一條小小的縫,又醜又臭。

可厲枝偏偏看呆了。

她知道,面前這個粉粉嫩嫩透著亮的小肉糰子,是她的妹妹。

她伸出手,極輕極輕地,揉了揉肉糰子的小腦袋,溫熱溫熱的,軟軟的。

小肉團似乎也有所感,在她手心裡拱了拱。

......那種感覺,有點神奇。

......和此時此刻,揉易止的額頭,一樣溫馨又治癒。

厲枝心裡冒出個奇怪的念頭,她好像,特別適應姐姐這個角色。

......

......

易止也不亂動了,任由她揉搓。

她的手指很輕,掌心乾燥溫熱,手腕上帶著澹澹的蜜桃味,那是她書包裡的小香膏,他見過她用。

軟泥一般,輕輕薄薄塗在手腕處,香味由跳動的脈搏帶著,氤氳,發酵,蔓延。

此時,也蔓延到他的鼻子裡,還有心裡。

易止嚥了咽口水,出言提醒,才發現自己聲音有點啞:“......姐姐,你剛剛不是要去辦公室?”

厲枝愣了愣,迅速收回了手:“天哪天哪,你不說我都忘了,我得快些了,好多題想問。”

......

嬌弱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教室門外。

易止有些發暈,不知是因為冬天門窗緊閉,還是因為剛剛的蜜桃味道太濃,總之,心亂的像一團線。

他走到窗邊,把窗戶大敞。

蕭瑟的風帶著乾燥的涼意撲了進來,他深呼吸了兩下,才慢慢平靜下來。

校服口袋裡,那封信還安靜躺著。

信封上,還用漆章做了封口,寫信人的用心可見一斑。

易止捏起信封的邊角,十分嫌棄地胡亂撕開。裡面是疊得工整的信紙,還有一張演唱會的票。

當紅愛豆,一票難求,還是內場vip。

易止一瞥,隨即將目光落在信紙上。

字很漂亮,洋洋灑灑,風骨遒勁,由字見人,能寫出一筆好字的男孩子,一定都是招人喜歡的。

信的開頭很俗氣:

“厲枝,你好,我是高三級的江競,在你隔壁,很冒昧給你寫信......”

易止的眉頭越鎖越緊,只看了兩句,便再也看不下去,胡亂把信塞回了信封,連帶著演唱會的門票,一起撕了個粉碎。

拜懶惰的值日生所賜,拖把旁的髒水桶還沒倒。

他走到水桶旁,揚起手,紙屑便像落雪一般,揚揚灑灑,悉數落進髒水中。

看著斑駁的字,連同那青澀的少年心事,在髒水裡沉浮,被侵蝕,被淹沒,最終沉寂在一團汙穢中。

易止不知不覺笑了起來。

這就對了。

他的姐姐,是他的,誰也碰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