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幾個小菜,還有厲枝親手包的餃子。

不算豐盛,但卻精緻有食慾。

忙了一天,兩人早就餓了,就一邊吃著一邊守歲。

厲枝把手機調到春晚直播,放到一邊,也不是想看,只是有點背景音,顯得屋子熱鬧些。

手機裡頭是歡歌笑語,狹小的客廳,也暖意盈盈。

......

“小止,你嚐嚐這個餃子,我敢保證,你一定沒吃過。”

厲枝往易止碟子裡夾了一個剛出鍋的水餃,還冒著熱氣。

......

易止不吃也知道。

下午看她拌餃子餡時,已經吃了一驚了,從小到大,他還總沒吃過胡蘿蔔加白菜的純素餡餃子。

見他遲疑,厲枝自己先夾了一個,邊吃邊安利:

“這是我媽媽的拿手的餡,你嚐嚐,特別好吃,我從小就特別愛吃。”

她一臉期待,盯著易止碟子裡的餃子。

“好,只要是姐姐喜歡的,我都喜歡。”

他笑了笑,用快子尖夾起,放進了嘴裡。

軟滑q彈的餃子皮,包裹著溫熱的餡,汁水在咬破皮的那一刻瞬間在口中爆開,沒有絲毫油膩的感覺,只有白菜的清香,和胡蘿蔔的清甜。

加上紅紅辣油的蘸料,食慾大開。

原來素餡餃子也可以做得這麼好吃。

他著實被驚豔到了,再抬眼,厲枝臉上掛著幸福的笑意,望著他笑:

“我沒說錯吧?這種素餡餃子,比肉的還好吃呢!”

易止心裡默默,還真是個小兔子。

只有小兔子,才只吃青菜呢。

......

厲枝一天沒吃東西了,早就餓了,吃著吃著,又突然想起什麼:

“誒?我好像忘了東西......”

她快步去廚房,在櫥櫃裡翻翻找找,找出一瓶酒來。

那是一瓶沒開封的果酒,彩色晶亮的液體,度數不高,但卻能靠顏值俘獲女孩子的心。

“這是我偷偷買了藏起來的,就想著年夜飯的時候喝一點呢。”

厲枝興奮地開啟酒瓶,自顧自斟了小半杯。

易止端著杯子等了很久,卻沒等到:

“姐姐,不給我喝一點嗎?”

厲枝輕輕抿了一口冰涼的酒液,酸甜的味道,順著喉嚨滑下去,在喉頭留下一絲酒精的餘味,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你不行,你是小孩子,我已經18歲了,所以我能喝,你,no。”

厲枝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搖了搖。

討酒不成,易止倒也不氣惱,只是含著寵溺的笑意,默默看她吃,看她喝,看她鬧。

......

......

吃過飯,厲枝提議,在她小臥室的飄窗前坐一會兒,看看夜景,消消食。

......

這是易止第一次來到這個小飄窗。

四四方方,不大的小角落,有十幾個毛絨玩具排排坐,還有看了一半夾了書籤的小說。

奶藍色的雲朵形狀的小地毯,鋪在地上,還有暖暖的小夜燈。

空氣中瀰漫著的,是熟悉的密桃香膏的清香。

一切,都柔柔軟軟的。

像極了厲枝給人的感覺。

她坐在一地毯的一側,拍了拍另一邊,仰頭望他,眸子裡晶晶亮亮:

“來,小止,坐。”

......

......

隔著一臂,兩人並排坐在窗前。

闔家團圓的日子,窗外正對著的高樓,家家戶戶都掛著紅燈。

令人豔羨的萬家燈火,如今,也終有一盞,是留給他們的。

命運不同,走過的孤獨和血淚,卻相同。

......

厲枝眯著眼睛,餘光看見,易止正盯著外面廣闊的夜幕發呆。

“小止,你想家了嗎?”

她很小聲地問。

有些擔憂,又有些好奇。

她從沒問過他家裡的事,他也從未主動說起過。

只是在這一刻,求知的慾望像是長了翅膀,迅速地膨脹,厲枝發覺,自己越來越想多走近他的世界,再多一點。

“嗯。對。有一點。”他低聲答:

“姐姐,我沒有和你講過我家的事,你想聽嗎?”

易止垂下眼睫,像在發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家中變故,父親被捕,母親得知噩耗撒手人寰,留我一個苟延殘喘。也就這些,再沒了,是不是很簡單?”

他竟然,還笑著。

那笑容沒有一絲溫度,反倒像是從茫茫深海中拖出來的,帶著滿溢的死氣。

厲枝只是看了一眼,心裡便難受得緊。

是啊,故事都簡單,前因後果,時間地點,交代完,就算結束了。

可是身在故事中的人呢?

那些拼了命趟過溝溝坎坎,泥窪沼澤呢?

哪會有人在乎呢?

......

“小止,對不起,我觸你傷心事了。”

易止只是搖搖頭:“沒事,那作為交換,姐姐也講個傷心事給我聽?我說不定能開解你。”

厲枝愣了下,但很快,便有了答桉。

“......傷心事,也有。”

她拽了拽身邊毛絨小熊的耳朵:“我已經記不清我媽媽長什麼樣子了。每次想起來,都會挺難過的。”

......

厲枝很多年沒提起親生母親了。

連自己都以為,可能再也不會提起了。

畢竟連容貌,都已經消散在歲歲年年的褶皺和灰塵裡,再也毫無印象了。

唯一記得的,是媽媽的名字。

趙一方。

在水一方,很浪漫的名字,人如其名,性格也像水一樣。

“所以阿姨是個很溫柔的人?”易止問。

厲枝眨眨眼:“對,好像是,溫柔,但是也小氣。”

“小氣?”

“對呀,她剛離開的那幾年,我常夢見她,可是後來慢慢的,她就不願意出現在我夢裡了,不是小氣是什麼?”

厲枝抱著膝蓋,把自己縮成一隻小小的糰子。

她不想哭,連掉淚的感覺都沒有,說不清是為什麼。

......

易止怔怔看著她的側臉:

“那,現在的媽媽呢?她對你不好,你會恨她嗎?”

“恨?怎麼會?而且她也沒有對我不好呀。”

厲枝歪著腦袋,靠在膝蓋上,似笑非笑地答:

“小止,你看到楊梅對我冷漠,疏遠,那是因為我不是她的親生骨肉,這是免不了的,我接受。話說回來,不接受又有什麼辦法呢?”

“這個道理,我是在很久之後才明白的。”

“有一次,家門口新開業了一家麵包房,她帶回來兩個剛出爐的麵包。我一個,言言一個。”

“那麵包真好吃,我捨不得吃,只敢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美滋滋地攥著麵包滿屋亂竄,可是路過臥室的時候,我聽見楊梅在跟言言說悄悄話。”

“她說,寶貝,快吃,你這個是夾著火腿的,姐姐那個沒有餡,乖,愛吃媽媽再給你買,趁姐姐不在家時候。”

......

厲枝的語氣無比平靜,像是在說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和事。

易止凝神,試圖從她的臉上看出些什麼。

可惜,什麼也沒有。

落寞,委屈,通通已經如新陳代謝般,淘汰在歲月裡了。

因為,不再有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