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初晴,陽光灑下,空氣清新,山景怡人。

然而,在場的所有明教弟子,都是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白衣,不,該是泥衣男子。

再美好的景色,也無法吸引他們的目光,他們的眼中,只有這個男子,或者說,只有這個男子本該握劍的左手。

那裡一直都有一柄闊劍。

殷野王記得清楚,自己最初見得這位顧法王時,彼時對方似乎遭遇了極大的打擊,整日借酒消愁,趴在小酒館裡喝的爛醉如泥,然而就是在醉的最深最沒有意識的時候,他的手中,依舊牢牢的握緊著那一柄闊劍!

那是他的性命。

不!那是比他性命更加珍貴的東西!

可如今,他手中的那柄劍,已然不在了。

殷野王心中泛起驚濤駭浪,不過他仍舊壓下了所有的情緒,強作鎮定道:“顧法王,您回來了。”

“拜見法王!”眾人齊齊行禮。

顧茗淡淡的看了他們一眼,語氣不含波動的道:“都免禮吧。”

眾人當即起身,彭瑩玉最是性急,他問道:“顧法王,事情辦的如何,那道人可曾授首,您用了多少招擊敗他?!”

“擊敗?”

顧茗嘴角浮現一抹慘然笑意,道:“我的劍都不在了,還拿什麼擊敗?”

雖說早就有了些許預料,然而在場眾人聽見顧茗親口承認,仍然都是被嚇了一大跳!

殷野王雙眸死死的盯著顧茗道:“顧法王,這種大事面前,可不能開玩笑。”

“這種事你覺得我會開玩笑?”

顧茗淡淡瞥了殷野王一眼,道:“我敗了。”

只短短三個字,卻是無異於驚雷在眾人耳邊炸響,炸的他們頭暈目眩,不知所措!

白衣劍王自認敗了,那個一劍橫壓江湖,連挑二十一位成名高手的白衣劍王自認敗了!

那區區一個山野道人,真有這般厲害,不但將其擊敗,連其視如性命的長劍都奪了過去!

彭瑩玉等人想及方才還在討論顧茗到底能多少招取勝,心頭不禁感到一番譏諷,該是多少招落敗才是!

“以顧法王的武功,便是敗了,對方想必也絕不好受,顧法王,不知他出了幾招,是否受傷,若是他受了傷,咱們兄弟這便前去搜尋,殺了他為法王您出氣!”莊錚忽然厲聲道。

他們被稱為魔教中人,行事自然狠辣不顧手段,左右已然兩次得罪了那道人,是敵非友,還不如趁這個機會斬草除根,至於說以多欺少,趁人不備,卑鄙無恥等等的評價,人都死了,誰敢對他們說三道四的?

“不錯,莊旗主說的有道理!”

殷野王出聲附和道,誰都能聽出他言語裡的肅殺之意。

這位少教主,能得教中上下愛戴,靠的可不光是那位坐上教主之位的老子,他自己,也是一個武功卓絕,心狠手辣,不弱於任何一尊魔道大梟的狠茬子!

顧茗聞言突然笑了,笑意中有幾分譏諷,有幾分不屑。

在場之人,都是明教好手,那個不是歷經風雨,那個不是經過廝殺,可以說都是老江湖,哪裡看不出來這位法王笑意中蘊含的意思?

殷野王皺眉道:“顧法王這是何意,我等要為你報仇出氣,你不出言謝過便算了,卻還要譏笑我等。”

“我笑爾等自不量力,竟然還妄圖在背後算計他,你們可知,他勝過我用了幾招?”

顧茗也不待他們答話,自顧自的豎起了一根手指,道:“一招,僅僅一招,我便再無一心半點與他爭鋒之心!”

一招,僅僅一招!

聞聽此話,眾人驚駭欲絕,只覺得渾身上下一片冰涼!

眼前之人是誰,可是被尊為天下第一劍客的絕頂高手!

只一招便讓其落敗,讓其遺失配劍,普天之下,只怕除了三年前飛昇的那位道門真仙張三丰,也就只剩下**寺那位養傷三年不出的活佛了!

想不到,除了這二人之外,天下之間,竟然還有擁有如此神鬼莫測武功的高人!

一招,僅僅一招!

天下,難道要再出一位張三丰了嗎?!

殷野王臉色發黑的問道:“此人到底是誰,用的什麼劍法,能讓法王你認輸認得如此徹底?”

顧茗嘆了口氣,臉上浮現出既是遺憾痛苦,也豔羨嫉妒的神色,他道:“劍神莫離。”

“劍神莫離?!”

彭瑩玉、莊錚乃至殷野王等人齊齊出聲,聲音裡俱是不可思議,顧茗這四個字說的聲音雖然不算大,然而卻直如春雷炸響,撼天動地!

“竟然是他,不可能,絕不可能,他不是已然失蹤不見了嗎?!”

殷野王連連搖頭出聲否定,道:“以其人的驕傲,以他的行事,怎會隱姓埋名荒野道觀,三年不出一劍,這絕不可能!”

說是不可能,然而他內心已然信了大半。

天下高人雖然多,但是再多的高人,能入顧茗一般武功劍法的,那絕對也是少之又少,更不必提,是能一劍擊敗顧茗的了!

不止是他,在場一眾明教好手,心中俱都確信無疑,是莫離,一定是莫離,一定是那位劍壓天下的劍神莫離!

除了他,天下還有誰有如此神鬼莫測的劍法,能力壓顧茗?

莊錚鐵一般的漢子,此刻卻是身子冷汗直冒,他顫聲道:“他……他真的重出江湖了?”

不怕不行,青翼蝠王天下第一輕功,楊逍乾坤大挪移都練會了兩層,這樣的豪傑人物,在其手下,都走不過一劍,其人是那般的年輕,那般的天資橫溢,三年不出世,只怕如今,武功更加匪夷所思,他又如何能不怕?!

“是!”

顧茗點了點頭,斬釘截鐵的道。

一個‘是’字,幾有天崩地裂之感,在場不論殷野王、彭瑩玉、莊錚,亦或是其餘明教好手,都有種想不顧一切逃回光明頂的打算。

是他!竟然真的是他!

對方實在是太強了,強到他們這麼多人加在一起,依舊是沒有半分能勝利的心!

那是天下公認的劍神!

楊逍何等人物?那是前代陽教主最是欣賞的手下,甚至是連鎮教神功乾坤大挪移都有傳授。

其人雖然行事偏激,性子狂傲,但是不得不說,武功是一等一的高明,當初眾人爭奪教主大位,他以一人之力,硬生生逼得眾法王、五散人下山而去,獨自佔據光明頂,雖是因為德行不足服眾而沒能成為教主,但其人的厲害,也是可見一斑。假使他至今仍然在世,這教主之位無論如何也不會由殷天正擔當!

殷野王雖然這些年闖下了不小的名號,也頗得教中上下膺服,但他心裡清楚,他終究年紀輕了一些,武功不足,距離自己父親和楊逍那等人物,還是有一些距離。

然而就是楊逍,就是自己父親,在這位劍神手下,都是死的死,傷的傷,憑自己的武功,如何能與其抗衡?

他微微沉吟一番,道:“既然是他,那此事再非我等能定奪的,好在父親便在附近,我等這邊前去稟報,請他老人家定奪就是。”

顧茗想了一想,殷天正終究是對自己有恩,他提醒道:“煩請少教主見到教主,轉告他一下,便說是其人如今武功,比之三年前還要可怕的多,請他萬要小心!”

“此話,顧法王如何不親自告知父親,難道你不和我們一起?”殷野王奇怪的道。

“我……?”

顧茗搖了搖頭,面上俱是黯然之色,他道:“一個連劍都握不住的人,已然不配稱為劍客了。”

頓了一頓,又道:“我已決意迴轉天山,此生不再履足中原,這幾年,多謝殷前輩的照顧了。”

說罷,其人也不管在場之人如何反應,邁步朝著遠處而去。

迴轉天山,此生不再履足中原!

眾人聽著這句話,只覺得自己恍如在夢中。

堂堂白衣劍王,天下公認的第一劍客,如今竟然要退隱?!

雖然他遭遇的那一位是劍神,可是,他自己也是一名蓋代劍客啊!

而立之年,近乎打遍天下無敵手,如此天資,如此武功,竟然要退隱江湖!

眾人心中滿是難以置信之感,今日見到的震驚場景,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多到他們近乎麻木。

望著那道遠去的背影,在場沒有人阻攔,當然,也沒人敢攔,那畢竟是白衣劍王,如今明教中穩坐第二把交椅的大人物!

殷野王深深的吐了口氣,語氣低沉的道:“走,先不管他,咱們這就去見過教主。”

莊錚則是遙遙看了一眼那道觀方向,意味深長的道:“隱居三年,銷蹤匿跡,如今出世,是否會如大鵬一般,扶搖九萬里,一鳴驚人?”

……

迎著陽光,走出破廟,走在山野小道之上,唐九兒滿心歡喜。

對方不曾以輕功趕路,也沒驅離自己,這便是預設自己跟著了。

只是兩人方走到一個岔路口,唐九兒便見得那青袍道人頓足不前,神色猶豫。

她忍不住問道:“大師是不認得路嗎,您想去哪裡,晚輩自可幫忙。”

“去哪裡……”

三年枯坐,江湖還是那個江湖嗎,他,還在嗎?

莫離抬頭看向西北之處,輕聲道:“與貧道講講如今的江湖吧。”

如今的江湖?

唐九兒愣了一愣,隨即恍然,是了,定然是子午大師隱退江湖太久太久,對於天下江湖都已然極為陌生,不知前往何地,不知該做何事!

都是自己連累了他,若非自己闖入道觀,子午大師也不會被打擾清修。

她心中生起幾分愧疚之感,細細想了一下,隨即開口介紹道:“自從三年前張真人與活佛八思巴大戰飛昇後,當今武林,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便是隱居在藏地**寺的活佛八思巴。”

“除了他之外,便是白衣劍王橫空出世,挑戰天下各大派高手,剩餘的門派勢力,則是變動不大。不過……”

說到這她頓了一頓,道:“自從元廷汝陽王遇刺之後,義軍蜂擁而起,如火如荼,如今天下形勢,北地雖還為元廷掌控,不過江南之地,則是群雄並起,以朱元璋、張士傑、陳友諒等幾人的勢力最大,其中朱元璋大帥三月前剛剛打下了金陵城,勢頭正旺。”

“至於江湖中年輕一代,便是以宋青書、張無忌並稱的武當雙英,以及周芷若和我並稱的蜀中雙姊為首了。”

似乎是提及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她略顯羞澀的一笑,然而笑意裡分明有幾分自信,明眸皓齒,極是奪目。

青書和無忌都已然名動天下了嗎?

莫離的眸光裡浮現一抹欣慰之色,這也是應有之意,他們本身資質上乘,又學會了易經鍛骨篇,自該有遠超同齡人的武學修為。

“最近還有一件大事,據說武當雙英里的太極掌張無忌,數月前出海將失蹤多年的魔教四大法王之一的金毛獅王接了回來,如今正在往光明頂趕來,他隨身帶有天下第一神兵屠龍刀,不知多少江湖人士垂涎不已,而魔教亦是傾巢出動,意欲迎接他們這位老法王,不過……”

唐九兒面上浮現一抹悲傷之色,她道:“我和方秋山大哥偷聽到,魔教明為迎接金毛獅王,實則是意圖南下支援張士誠,將不聽總壇號令的朱大帥吞併,朱大帥愛民如子,多得人心,我正道各派也極為支援他,是以我和方大哥準備前去為他傳信,誰知,誰知方大哥因此丟了性命……”

少女眸中有氤氳水霧,當真是我見猶憐。

她身前的青袍道人也不禁神色有些黯然,丟了性命,丟了性命……

少年人輕狂肆意,自以為仗劍在手,天下俱可行去,殊不知行將踏錯,自己便是無恙,也會連累他人。

當年的他,何嘗不是如此?

正沉浸在悲傷情緒裡的唐九兒,忽然聞聽耳邊一陣深深嘆息,她抬眼看去,只見得眼前的青袍道人亦是面有悲色,不由得有些詫異。

子午大師似乎與方大哥只是一面之緣吧?

正在她迷惑之際,青袍道人卻是道:“走吧。”

道人邁步而去,方向正是東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