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飛刀,眼下還不是日後那個被情所傷的小李探花。

頂著一頭自然捲的帥臉,眉眼之間,依舊有幾分青澀,隱隱亦可見幾分凌厲。

他此刻神情分明有些緊張,只因為他對面坐了一個人,一個很冷酷的中年人。

此人瞧著不過三十來歲上下,上唇處修著一撮黑鬚,五官端正,面容嚴肅,恰如一根木頭,整個人沒有一絲其他的表情。

此人是誰,莫離當然不知道,但是莫離知道,此人武功絕不容小覷,功力已然邁入了一流境界,不然的話,他的眸子不會那麼有光澤,李尋歡也不會緊張。

這位未來的小李探花,眼下雖然年輕,但是對於刀道頗有一番天賦,小小年紀便領悟出了刀意,等閒一流高手,也未必能躲過他的飛刀,可饒是如此,他面對此人,仍舊是如臨大敵。

他是誰?

莫離忽然來了興趣。

他沒有再走,而是尋了個靠角落的桌子坐了下來,靜靜的看著場中發生的一幕。

“跟我走吧。”

中年人語氣平靜的道,不過那平靜的語氣中,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那是對於自己實力的強大自信。

李尋歡握緊了拳頭,臉色很不。

他咬了咬牙,道:“跟你走可以,但你要放了詩音,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

“朝廷自有法度,放或不放,不是你我能決定的。”

那冷酷男子道:“眼下你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跟我走,她或許能活,不跟我走,她必死無疑!”

“詩音……”

李尋歡面上露出了幾分難過的神色,他一臉憤恨的看著那冷酷男子,道:“為何,你為何要甘願做那閹狗的鷹爪,難道我殺那閹狗有錯嗎?”

“你沒有錯,我甚至有點佩服你。”

冷酷男子道:“只是,這世上的事情從不是一個對錯能區分的,你要怪,便該怪自己,怪自己的飛刀不夠高明,保護不了心愛的人!”

這本就是世上最大的道理,善惡對錯,都是拳頭打出來的!

聽到此處,莫離大概明白是個什麼情況了。

無非是少年人滿腔熱血,想要除魔衛道,只是惹上了不該惹的人,非但沒有成功,反而把自家青梅竹馬的表妹也弄丟了。

也是,這世上並不是人人都跟自己一樣心善,不會難為李尋歡。

只是這閹狗,難不成李尋歡敢得罪曹正淳?

“要麼跟我走,要麼,我便在此處將你殺了,我給你三息的時間考慮。”這冷酷男子明顯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說完三息,他便拿出了自己的兵刃。

那是兩根金環,一根上面,有金龍縈繞,另外一根,則是凋刻有金鳳。

就這麼兩根金環拿出來的一剎那,他的氣勢立時變了。

若說方才他便如一根木頭一樣,沒有任何情感,那此刻,他便如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洶湧狂暴的侵略氣息將整個大廳都席捲,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被這股氣息驚擾,旁邊的客人,休說吃飯,便是連呼吸都難,都是一臉驚懼的看著他。

李尋歡自然也很是緊張。

他一手飛刀絕技雖然高明,然而到底歲數不大,功力尚淺,面對這兩根金環,心中卻是忐忑的很。

不過,要束手就擒……

他眸中掠過一絲堅定地神色,雖是初出茅廬,但他卻不傻,束手就擒,只會兩個人都死的很慘!

想到此處,他身上忽有一股凌厲氣機升騰而起!

這是他的刀意。

那一縷氣機,蘊含著必勝的信念,鋒銳凌厲之處,直欲將眼前天地盡數噼碎,饒是面對著一座洶湧澎湃,隨時欲爆發的火山,依舊是絲毫不落下風。

整個飛雲樓一層,都被二人氣機籠罩,那種壓抑的氣機,讓人近乎難以呼吸,不過沒有一個人敢出聲埋怨。

他們都能感受到那種氣機的恐怖,彷佛,彷佛讓他們置身鬼門關前,渾身上下都忍不住顫慄起來。

這兩人雖然稱不上是當世絕頂高手,但單單這股氣機,便已然足以看出日後二人的潛力!

江湖中使環的高手,固然有那麼幾位,但是能將一對金環使的足以和李尋歡的刀意相抗衡,這中年男子來歷絕非尋常。

或許,他也走出了自己的路了。

莫離靜靜看著他二人的氣機爭鋒,一息,兩息,三息!

就在第三息剛過的剎那,那中年人動了!

他一雙龍鳳雙環,如同穿花蝴蝶一般,才出手,那一對金環已然到了李尋歡身前。

一寸短一寸險。

可這一對金環,既不鋒利,也未淬毒,偏偏攻擊距離短的可怕,所以要讓它發揮出威力,那便一定要快,而且是,一定要超越尋常武林高手的快!

金環臨身,直如火山爆發,非但雷霆萬鈞,更是帶著萬鈞莫匹之力,無堅不摧,所向披靡!

李尋歡動了。

不是進攻,而是退。

他的身影,如他的飛刀一樣快。

這本是常理,畢竟,暗器高手倘若身法不夠快,很可能便尋不到出手的機會便死了。

大廳之內,出現了一道又一道的殘影。

而在這個過程中,可以感受到那股凌厲非凡的刀意愈發強盛。

李尋歡在醞釀,在醞釀出手的機會。

他知道,自己的內力遠不如眼前的中年人,他能憑藉的,只有自己的飛刀,亦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

不過很明顯,那個中年人也感受到了對方的刀意,所以他的攻勢愈發快急。

每一道殘影旁,都多了一雙龍鳳金環,而且這龍鳳金環,離著那殘影愈發的近了。

十招,十招之內,倘若李尋歡再找不到機會出刀,他便不必再出刀。

死人又如何出刀?

很壓抑,很難受……

在這生死間隔中,李尋歡只覺得莫大的壓力扛在肩頭,手掌都有些微微顫抖起來。

他的飛刀,並不只是為自己而出,亦是為了林詩音。

這一招不得手,可能兩人便要將性命喪在此處了。

上一次遭遇這種情況,還是在衡陽城,還是得遇那位名列天下宗師的劍魔莫離!

而想不到,這個在東廠名氣並不算大的人,竟然也能逼他到這個地步。

七招,八招,九招……

李尋歡一直沒尋到出刀的機會,因為對方實在太穩,那一雙金環攻守兼備,密不透風。

第十招!

眼看那金環便要打在身上,李尋歡已經沒有猶豫的機會了!

他咬了咬牙關,雙眸死死盯著來襲的金環,手掌動了。

刀光一閃!

小李飛刀出刀了。

在莫離眼中,耀眼的刀光,急驟馳過,劃破了黑暗的世界,好像一把閃電,把天地刺破一個閃亮的窟窿!

然而在尋常江湖中人眼裡,只覺得眼前好似有一陣清風颳過,什麼都瞧不見。

那這冷酷男子眼中呢?

他當然捕捉不到這一抹刀光,當世之中,便是絕頂高手也極難捕捉到這一抹刀光。

不過對於高手而言,有時候未必需要捕捉到才能動手。

冷酷男子動了。

不是攻,而是閃,憑藉著冥冥之中對於危險的一絲把握,憑藉著周身恐懼感湧上位置的源頭,他的身影朝著左側飄去。

噗呲……

一聲沉悶聲響,血光隨即飛濺開來。

冷酷男子的右手肩頭,多了一柄刀,一柄長不過三寸,薄如蟬翼的飛刀。

他站在原地,看了看那飛刀扎傷的位置,眉頭緊緊皺了起來,臉色也變得一陣潮紅,也不知是因為被刀氣所傷,還是心中憤滿。

“好刀法,好刀法!”

他忽然出聲讚了一句,臉色灰暗的道:“我敗了。”

李尋歡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氣,方才那一瞬間,他面對的壓力實在是太大太大,倘若一刀不曾得手,他便唯有死而已!

好在總算是贏了,他還有機會救林詩音。

“上官金虹,詩音到底被你們關在了哪裡?!”李尋歡急聲問道。

勝負對於此刻的他而言,並不是一件太重要的事,而林詩音的生死,卻等同於他的性命。

“你知道了又如何,還是救不出來她。”

上官金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督主有令,務必將你擒拿歸桉,今日我敗了,回頭還會有其餘的高手前來尋你,你好自為之吧。”

說罷,他轉身便欲朝外走去。

不過,他卻沒有走成。

因為他的耳邊,傳來了一道清朗的聲音:

“且慢。”

聲音不大,語氣溫和,卻偏偏如同炸雷一樣,讓他險些壓制不住體內的真氣,當場走火入魔!

他驀然回頭,順著聲音看去,神色驚恐的尋找著聲音的主人。

他看見了一個青衫配劍的年輕人。

這人瞧著不過十七八歲大小,眉眼溫和,面容清秀,坐在角落,一臉笑意的看著他。

此人是誰?!

他不認識,不過並不妨礙他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只憑一句話,便讓他險些走火入魔,如此武功,便是尋常的絕頂高手也未必能做到!

“莫……莫……”

李尋歡看著出聲的年輕人,望著他那熟悉的眉眼,艱難的嚥了口唾沫,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終是顫聲喊出來道:“莫離……”

莫離!

聽到這個名字,上官金虹禁不住渾身一抖,眼神裡頓時充滿了恐懼之色。

莫離,劍魔莫離!

前不久才斬殺東方不敗的天下第一劍!

難怪,難怪只憑一句話,就險些置他於死地!

如此人物,竟然出現在了飛雲樓,竟然將他攔住,對方要做什麼?!

不管對方要做什麼,自己都無力阻攔,只能乖乖順從。

想到此處,上官金虹的一顆心反而放了下來。

他大步朝前,到了莫離面前,一臉恭敬的道:“東廠擋頭上官金虹,拜見莫少俠。”

東廠是個招牌。

它不僅是一個權力極大的特務機構,更代表著朝廷!

上官金虹是怕對方會突然對自己動手,才會這般介紹。

莫離望著這個神色冰冷的中年男子,心中只覺得有意思的很。

想不到,在這小小的飛雲樓內,竟然會碰見日後兵器譜上的兩大強者交手。

只可惜,他們終究是年輕了一些,武功還未曾登峰造極,但也是足夠的精彩了。

上官金虹的龍鳳字母環分明已經尋到了自己的路,差的只是時間打磨,而小李飛刀那柄飛刀,則更是領悟出了自己的刀意!

三十年,至多三十年,江湖中,便是這兩人的天下了。

“你是東廠的人?”

莫離笑眯眯的問道:“說說吧,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對付這小子?”

他與李尋歡有舊?!

上官金虹心中咯噔一聲。

不過他面上卻古井無波,解釋道:“三日前,我東廠理事百戶出京查探一樁大桉,卻半路被這小子攔截,以飛刀突襲殺死,廠督大怒,下嚴令命我等尋到這小子,將其碎屍萬段。”

“那理事百戶罪有應得!”

李尋歡爭辯道:“你們豈是去辦桉的,分明是去構陷朝廷忠良的,劉憲大人不過是上摺子說了你們幾句橫行不法的話,你們便要抓他,如此飛揚跋扈、不辨忠奸之輩,如何殺不得?!”

他保定李家乃是官宦世家,劉憲便是他家的至交好友。

是以他聽聞東廠要派人抓劉憲,這才憤然出手,殊料惹出了這般一個大麻煩。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孰是孰非,自有朝廷評判,豈是你區區一個少年便能任性胡為,肆意殺害朝廷命官的?”上官金虹沉聲喝道。

“好了,我才懶得管你們誰對誰錯,我問你,他表妹現在在哪兒?”莫離問道。

“廠督下令,將林詩音關押入天牢,只待抓住這小子,便一起明正典刑。”

面對莫離,上官金虹態度就變了,很是爽快的就將林詩音的下落說了出來。

“天牢?”

莫離眉頭一挑,道:“是那個關押著古三通的地方?”

“正是。”上官金虹應道。

“這般一個弱女子,也值得如此看重,還關入天牢,我記得她不會武功。”

莫離搖頭一笑,指著一旁的李尋歡道:“我與這小兄弟有舊,煩請閣下替我傳一句話給東廠曹公公,便說,小孩子胡鬧,讓他不必放在心上,便給我一個面子,將人送回客棧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