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仙說到做到。

在第二日一大早,幾人用罷早飯,莫離剛剛離開之際。週一仙便已然領著自家的小孫女出了山海苑,直奔北方而去。

“藥材退了嗎?”

週一仙不放心的問道。

“退了,一共是三百二十七兩銀子。”

周小環開心的自懷中掏出一個小錦囊來,內裡裝著的都是幾張銀票和一點碎銀。

“好啊,好啊!”

週一仙一把拿過錦囊,望著內裡的錢財,滿心滿眼都是歡喜之色,他仰頭望向天空,看著那一抹如火虹光逐漸消失於虛無,不禁感慨道:“當真是一隻好肥羊啊,可惜了……”

“可惜什麼?”周小環不解的道。

“可惜他命數叵測,誰又知曉他能活多少年?”週一仙笑道。

周小環想起看見的那一片掩藏在濃濃迷霧中的命格,忍不住亦是嘆了口氣。

“沒有什麼法子救嗎?”周小環問道。

她小小年紀,闖蕩江湖見過的人實不算少,然而如莫離這般給她買糖買點心,待她好的卻也並不算多,由不得這小丫頭不心生好感。

“救?你爺爺我要是有這等能耐,還用給人算命,早都成仙做祖去嘍。”

週一仙搖頭苦笑,道:“況且,他此去焚香谷,諸事便未必能順了。”

這老道人自然是高人,高的並不是他的道行,而是他的天機推演之術。

作為繼承了青雲子相術一道傳承的分支,週一仙對於相術上的造詣,並不是往日裡誆騙自家孫女那般不學無術,而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兩千年來,都沒有人足堪比擬,甚至是,勝過了那位留下傳承的青雲子!

否則,怎會洞悉如此多的天地之密,知曉五卷古老天書,看出張小凡身懷佛道魔三家所長?

這就是天書相術的恐怖,展露在世人眼前的,彷佛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只是,只有天機術士才知道自己真正有多脆弱。

或許是因為洩露天機過多,週一仙中年喪妻,晚年兒子、兒媳俱都離世,一生孤苦,只有一個小丫頭陪伴身邊。

是以,從那以後,他再不曾故作高深,只是以江湖騙子的形象示人。

但這終究不能掩蓋他的真實本領。

以他的眼力,一眼便看出那位焚香谷的弟子萎靡不振,神思呆滯,卻是一身多年苦修的道行盡數被人廢去,重創之下,方有這兩日間宛如痴傻表現。

而莫離對那李洵的態度談不上什麼友善,甚至是李洵看向莫離的眸光中隱有恨意,這都足以讓週一仙得出很多推測。

只能說這一次,焚香谷和青雲門怕是要有一場爭端了。

週一仙和周小環的背影,漸行漸遠,逐漸在人群之中消失不見。

山海苑中,又有一道血色光華騰空,徑直朝南方而去。

……

“為何如此禮遇那個江湖騙子?”

御劍飛行時,李洵忍不住出聲問道。

莫離的行事,他實在有些看不明白。

倒不是說這世上沒有天機相士,青雲門祖師青雲子,便是世上最頂尖的天機相士,縱然是沒有傳承下來,然而他們對於天機之術的瞭解,也必定遠勝尋常門派。

那祖孫二人,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靈氣波動,分明便不是修士,這樣的兩個凡人,如何能值得莫離那般對待?

縱然是被對方廢去了道行,李洵心中憤恨不已,可亦不得不承認,這位大竹峰的年輕弟子,實是百年乃至千年方才一見得天驕奇才,道行之深,膽量之大,俱冠絕當世年輕一輩,否則,又豈敢惹上他們焚香谷那位玄火壇壇主?!

這樣的人物,怎會那般看得起一名江湖騙子?

“江湖騙子嗎?”

莫離滿是深意的看了李洵一眼,對方雖是焚香谷弟子,然而,到底是見識淺了,當然,這也怪不得他,週一仙自己不曾顯露,這世上看的出來的卻是當真沒有幾人。

“若他是江湖騙子,只怕這世上沒幾人有本事了。”莫離澹澹的說道。

不是江湖騙子?

李洵聽聞莫離話有所指,不禁皺了皺眉。

他細細思考,仍是不覺得那祖孫二人有什麼出眾之處,心中不禁愈發疑惑。

當真是這位青雲天驕沒看錯人嗎?

他心中思慮間,驟然只覺得一陣雄渾罡風撲面而來,罡風之中,夾雜著一股灼熱無比的勁力,只讓他渾身上下都是毛孔一縮!

那是一道赤色火焰,來勢洶洶,幾欲將兩人連同仙劍一口吞下!

“凋蟲小技!”

莫離看清楚那火焰,神色平靜,只足尖輕輕一點,腳下九天神兵,頓時由赤紅轉做玄墨,一道凜冽森寒的白色劍光沖霄而起,直直朝著那火焰靈力噼去!

休!

劍光過處,只聽得一陣刺耳至極的‘嗤嗤’聲響,那一道赤色火焰,赫然被那白色劍光噼成兩半,隨後被其上附著的寒氣硬生生的凍在了空中,徑直朝下掉落而去!

“好劍法,好道行,難怪閣下膽敢與我宗作對,煩請下來一敘吧!”

清冷的聲音傳到天際,李洵定睛一看,只見得二人行到一片群山峻嶺之間,那腳下一座荒山山頂處,隱隱綽綽站立著幾道身影。

是我焚香谷的人嗎?

師父派人來救我了?!

李洵心中念頭萬千,莫離望著那底下的人影,卻是澹澹一笑。

以他今時今日的道行,又有九天神兵在手,玄火鑑護身,天下又有幾人能夠傷他?

就這麼幾個人,任他是哪門哪派,又算得了什麼?

萬毒門百毒子等數人的下場,便是前車之鑑!

“雖然不知道爾等是何人,不過,這句話卻是錯了。”

莫離道:“應該是爾等好大的膽子,竟敢與我青雲門為敵!”

聲音在靈力的催動下,迴盪在群山之巔,綿延不絕,振聾發聵!

那底下站立的數道人影,臉色俱都是為之一變!

這幾人不是旁人,正是殺生和尚與他口中的聖使一行。

殺生和尚怒道:“聖使,這小子好生猖狂!”

被稱作聖使的紫衣女子澹澹看了他一眼,道:“青雲千年巨派,門中天驕,若無幾分驕狂之態,又怎能壓服的了你?”

殺生和尚一時說不出話來,他便是被對方一劍擊傷,僥倖逃脫性命,而燕回更慘,直接身死當場!

“勞煩閣下下來一見吧,今日有我宗在,閣下是過不去此處的。”

女子的聲音再次響徹群山之中,依舊是那般清冷悅耳,蘊含著掌控一切的一股自信。

莫離心中微驚,看來對方知道他青雲門弟子的身份,卻還是要衝他而來,身份來歷只怕不簡單。

想到他自此世修煉以來結仇的人,焚香谷,萬毒門,鬼王宗,哪個都有可能,哪個都是足以與青雲門掰掰手腕的大勢力。

所以,到底是哪一家?

他心中驚疑,卻仍是降下了劍光,直奔那幾道人影而去。

到底是誰,一見不就清楚了?

神兵落於山頂,莫離終於看清楚了攔截之人的面貌。

那是一行八人,六個身著黃衣的男子,還有兩名女子。

女子一大一小,大的那個一襲紫色宮裙,面蒙輕紗,看不清楚容貌,只是顯露與外的面容和肌膚,都是白皙如雪,在加上那凹凸有致的身材,任誰都知曉那蒙面紗布下面,定然是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顏。

至於小的女子,瞧著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相貌秀美,細眉雪膚,尤其是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極是惹人注目,再過幾年,必然是傾國傾城之色。

不過莫離的目光,卻並未放在兩名女子身上,而是都放在了站在那女子身後,一名光頭蹭亮、身材魁梧的大漢身上。

“殺生和尚,是你?”

莫離笑眯眯的道:“你這是搬來了鬼王宗的救兵,一起送死來了?”

“你……”

殺生和尚面上閃過一絲怒色,他喝道:“聖使在前,小子還敢口出大言,今日誰也救你不得!”

“聖使?”

莫離眸光轉向了站在最前方的兩名女子,放在了那名蒙面紫衣的女子身上,道:“你便是聖使嗎,道行還算不錯,只是鬼王派你來,怕是要折損一員大將了。”

“放肆!”

六名大漢齊聲怒喝,渾身上下靈力湧動,顯然因為莫離的無禮舉動極是惱怒!

殊料那蒙面女子美眸一亮,抬了抬手,示意眾人勿要輕動。

她道:“你叫莫離嗎,倒是有幾分青雲弟子的氣魄,你師父是誰?”

他們鬼王宗安插在山海苑等待的探子,早已然將莫離這一日間的對話聽了個真切,自然知曉莫離的名字了。

“家師乃是大竹峰首座田不易。”莫離答道。

“田不易?”

女子腦海中浮現出了一道仗劍縱橫的矮胖身影,她嘆了口氣道:“三百年不見,想不到他都成了一脈首座,你萬劍一萬師伯呢,他可還好?”

“萬師伯已然羽化登仙了。”莫離說道。

蒙面女子怔了一怔,身子晃了一晃,一雙如水美眸,驟然失了顏色,只剩下滿臉的驚駭欲絕。

她呆呆站在那裡,一時間頗有些手足無措,彷佛被這個訊息嚇傻了一樣!

“幽姨,你怎麼了?”一旁的少女見狀,忙是牽起對方的玉手,關切的問道。

只是她觸手所及,只覺得對方玉手冰涼,身子還在不停微微顫抖,當下更是心驚。

在她眼中,這位幽姨非但道行深厚,地位尊崇,更素來心志堅強,不管何等大事,都神色如常,然而今日卻……

那喚作萬劍一的人,必然對她極是重要。

“我沒事,沒事。”

蒙面女子將少女的手掙脫,深深吸了口氣,這才壓下心中驚濤駭浪一般的情緒。

她有些無法相信的問道:“你此言當真,以萬劍一的道行,怎麼會輕易身死?”

莫離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我入門之時,萬師伯已然先去數百年,若非師父師孃偶然提及,我都不知萬師伯名姓。”

“他死了,他竟然死了……”

蒙面女子喃喃自語,面上的悲傷之色更是濃郁,恍忽間,她似乎望見了一個白衣仗劍,意氣風發的青年身影。

那青年猶如戰神一般馳騁在聖殿之內,鮮血染紅衣衫,甚至是一隻手臂被斬落,卻依然面不改色,將她蒙面的輕紗撩起,放聲大笑,那是何等的絕世風姿,何等的驚豔人物!

只可惜,這樣百年千年才出一個英才,竟然就這般死了!

蒙面女子悲傷難以自制,她看向了身前,看向了那個一襲青衫,揹負長劍的少年郎。

似乎,比眼前人成熟一些,但是眉眼間那股勃勃英氣,又是何等的相似?

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一想到此處,蒙面女郎便忍不住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她修道多年,輾轉南北,陪宗主一起歷經無數苦難,為的固然是有朝一日打上青雲山,然而,又是何嘗不想再見他一面?

“你隨我走一趟吧。”

蒙面女子忽然開口道:“謝謝你給我帶來這個訊息,看在他的份上,我饒你一命,隨我回狐岐山,看宗主如何發落你。”

殺生和尚一聽便急了,忙道:“聖使,宗主的吩咐是……”

“嗯?”

蒙面女子冷哼一聲,眸光看向了殺生和尚,這個八尺高的漢子,在這一道冰冷眼神中,分明便看出了無盡的暴戾殺意,整個人渾身一寒,原本的話盡數被堵了回去。

“哈哈哈哈……”

莫離仰天大笑,此刻,他已然猜出了對方的身份來。

“我道是誰這般大的口氣,若我沒有猜錯,閣下便是鬼王宗昔日四大聖使朱雀,是也不是?”

“就憑你方才那句話,我今日便也饒過你一條性命!”

“哦?”

朱雀饒有趣味的問道:“你知道我,還敢如此的狂妄?”

“師父曾與我講過昔日蠻荒聖殿一事,那是他最得意的一樁事蹟,亦曾講過與朱雀前輩的一面之緣。”

莫離反手拔出神兵,道:“不過一代新人換舊人,青出於藍勝於藍……”

他仗劍而立,神色輕鬆的道:“朱雀前輩,你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有山風襲來,吹拂的少年衣衫獵獵作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