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似強大,但他這樣,彷彿是匍匐在她腳下。

她點了下頭。

直到腳背上有清涼的觸感,池霜才反應過來。這個曾經有潔癖的男人正用手掌託著她的腳,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紅腫處,最不可思議的是,他還俯首,幾乎是出於本能地吹了一口氣。

這是在幹什麼!

池霜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她瑟縮著後退,下意識地就想將腳縮回來。

一樓大廳中,服務員們雖然忙,秩序卻沒亂,臉上都洋溢著熱情的營業笑容。梁潛走了進來,環顧一圈,沒看到池霜,倒是大堂經理見他氣度不凡,又是臉生的顧客,便上前來招呼:“先生,您好,請問您有預訂嗎?”

梁潛搖頭,“我來找人。”

“您找誰呢?”

“你們池總在嗎?”梁潛低聲,“我是她朋友,過來找她有點事。”

這種事經常發生,經理也熟,池總太多朋友了,娛樂圈的就一大把。他確實也沒認出這位是誰來,但不妨礙他認出梁潛身上的裝備,略一思索後,笑道:“那我帶您過去。”

確實是池總的朋友,那他把客人帶到了就可以走。

如果不是池總的朋友,那他在場也會好一點。

梁潛頷首,客氣地說:“多謝。”

經理走在前面,梁潛落後半步,兩人上了臺階。昨天晚上,今天一整個上午,梁潛都心緒難平,甚至想到那枚領帶夾,他心頭都怒火焚燒。他了解霜霜,霜霜是一個極有分寸的人,即便來了客人,她也不會輕易地帶異性客人去私密的衣帽間。

據他所知,霜霜是在事發後一個月左右從別墅搬出。

這一個月裡,是誰在事發後能夠堂而皇之地出入星語半島?

除了那三位,其他人也做不到。

他心裡不是沒有預感,不是沒有答案,但他不願意接受。

活了這麼多年,他頭一次如此自欺欺人。

他甚至在想,是有多迫不及待,很有可能,在他還沒有在遊輪上出事之前,在更早他都沒有察覺到的時候,他無比信任的兄弟已經在暗處覬覦他的未婚妻。

梁潛臉上沒什麼表情,周身都似帶著寒霜。

上了二樓,經理正要回頭跟他閒聊幾句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離池霜的辦公室只有十步不到的距離。他停下腳步,接通了電話,那頭的人很慌張地彙報突發狀況,語無倫次。

“好,我馬上過來。”

梁潛收起手機,對經理客氣地笑道:“我還有點事,改天再來找她。”

他望了一眼這走廊後,輕嘆一聲,大步離開。

他太瞭解霜霜了,他們曾經親密無間,她的情緒全都寫在臉上,在他出事時,她的心裡有沒有別人,他再清楚不過,更不該對她的真心有所質疑。她沒錯,錯的是那個在她脆弱時趁虛而入的人。

那個人罪該萬死。

幾堵牆之內。

孟懷謙敏銳地察覺到她想躲,輕輕地握住她的腳踝,見她還在氣惱,只能哄她。

“很快就好。”

“忍一忍。”

第41章

池霜怕癢。

他剛才那舉動……也確實嚇到她了。不過,她是不可能在他面前表現出此刻的真實情緒來的,她輕哼一聲,偏頭,不去看他,嘴上卻不饒他,“你去崴腳試試,很疼的好不好,你沒看我這腳背都腫了嗎,反正你們也沒傷著,就覺得我現在特別作特別矯情唄!”

是真的疼。

她不是扛不住疼的人,畢竟哪個演員沒吊過威亞呢?

其實想想,都是眼前這個人的錯。

她昨天晚上的開心情緒一直延續到了今天早上,換上了才買的新衣服,又搭配了許久沒穿的高跟鞋,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這樣捯飭過自己了。柳絮天出門都全副武裝,誰還顧得上去露臉。

誰能想到就碰上了這糟心事。

“我沒這樣想。”

給她噴完藥,他也沒急著起身,依然維持著這樣的姿勢跟她說話,“我知道肯定很疼,要不這樣,我現在帶你去看看別的醫生?”

他還是不太放心,想帶她再去檢查檢查。

池霜縮回腳,靠著沙發靠墊,橫了他一眼,“剛從醫院回來,現在又要帶我去,你想折騰死我啊?”

“我讓醫生過來。”

“浮誇,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殘廢了呢!”池霜輕哼一聲,“好了好了,過兩天看看情況再說吧,我真的很煩,你別說這些有的沒的惹我更煩。”

——叩、叩、叩。

敲門聲傳來。

池霜下意識地挪動,孟懷謙從容地直起身子,制止她:“你別動,我去開門。”

當他起身往門口走去,同時也背對著她時,方才溫和的神情陡然沉寂,熨帖整齊的白色襯衫也被他捲到了手肘處,手背上因為給她上藥,也被濺上了褐色的藥水。

一步,兩步。

他似乎擔心自己手上的藥水會弄髒她每天都會觸碰到的門把手,此刻竟然也不慌不忙地從口袋摸出一方手帕包住了把手,這才開了門,抬眸看向來人。

經理也沒想到會是他,這一對視,愣了幾秒,又忙笑道:“孟總。”

孟懷謙頷首,客氣地側身,並沒有堵住他進來辦公室的路,反而是經理謹慎地後退一步,“池總,過來就是想跟您說一聲,剛才有個男人說是您的朋友,我領著他上來,他又臨時有事走了。”

“哦,知道了。”

這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池霜也沒多想,每天來找她的人都不少,她也不可能挨個去問。

經理臉上帶笑正要離開,孟懷謙又叫住了他,緩聲道:“你們廚房應該有冰塊吧?她的腳崴了,需要用冰塊敷一下,麻煩送點過來。”

“池總,您的腳崴了?”經理愕然,趕忙道:“行,我馬上就去拿冰塊!”

孟懷謙目送著經理匆忙下樓後,這才折返回來,卻對上了池霜揶揄的目光,顯然她也懂他要冰塊的舉動是為了什麼。

這也是她從前煩他煩得要命,但也從沒真正厭惡他的原因。

她腿上還搭著他的外套,清了清嗓子,戲謔道:“快去洗手吧孟總,放心,我們餐廳洗手液管夠。”

孟懷謙不知道該如何跟她解釋之前那個烏龍。

愛乾淨是一回事,潔癖又是另一回事。

不過看她總是以此為由開他玩笑,他也沒了解釋的必要,來了洗手間,口袋裡的手機在振動,他也不著急,洗淨雙手,接過洗手間裡的服務員遞來的毛巾,道了聲謝後慢條斯理地擦拭,這才接通了對方再次打來的電話。

“好,我知道了。”

他抬頭看向了鏡子裡的自己,何嘗不知道自己的卑劣。

他手中的繩索牢牢地拽住了另一頭的梁潛,每當梁潛想要靠近她時,他便不費力氣地收一收,逼著不自量力的人後退,再後退。

自然也會有徹底鬆開繩索的那一天。

或許梁潛也不會相信,他其實比他更希望這一天早點到來。

服務員目送著他離開洗手間,還在兀自感慨,這位孟總當真是修養極好,沒半點架子,待人也溫和客氣,幾乎將謙卑寬和刻進了骨子裡。

池霜在店裡吃的都是工作餐,雖身殘但志堅,老老實實地回到辦公桌前開電腦幹活。幹一行恨一行,她原本以為開個餐廳當老闆也很瀟灑,結果真的接觸這一行後才發現——錢難賺,哪行哪業都得給人當牛馬。眼下也快到端午節了,老闆們也都躁動起來,她也需要給貴賓們送上節禮,還真別說,退圈後她腦子比以前更好使了,沒別的以前各種工作行程都有鍾姐還有兩個助理提醒她,現在什麼都得自己記。

大事沒有,小事一大堆。

平心而論,她也更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錢雖然賺得沒之前那樣多,但人更踏實呀。

孟懷謙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她專注地盯著電腦螢幕,偶爾移動滑鼠打幾個字,偶爾吃一口飯。他手中似乎還殘留著藥劑噴霧的味道,有心想提醒她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但還是沉默著往後退了一步,順便幫她把門帶上。

負責包廂的領班過來,跟他打了個照面,又熱情地問他:“孟總,我看你包廂還沒叫餐,今天想吃點什麼?”

“工作餐,還有麼?”孟懷謙平和地問。

領班啊了一聲,“工作餐?”

孟懷謙回頭看了一眼池霜的辦公室所在的方向,箇中意味不言而喻。

領班:“……”

下午時分,領班碰見了池霜,以玩笑好奇的口吻說了這件事,“孟總那意思就是在說您吃什麼,他就吃什麼呢。”

池霜扼腕不已。

“早知道我今天就吃臭豆腐跟榴蓮了!”

可惡。

錯過了這樣一個惡整他的好機會。

梁潛也是後知後覺。

直到夜幕籠罩,他懶怠地鬆了鬆領帶,回憶今天的事情,才猛然反應過來,他是被人給遛了。那人壓根就沒想過要用多高深的手段對付他,如此拙劣、如此傲慢,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就是想支開他。

梁潛拉開抽屜,抽屜裡是一枚領帶夾。

他原本以為他回來後,生活會迴歸正軌,事業、愛情都會像從前一樣順利,可這段時間他清楚地感覺到了,這一切都不受他所控。壓抑的種種情緒,終是忍耐到了臨界點,他猛地起身,揮開了辦公桌上的檔案,攥起那枚領帶夾便離開套房。

容坤接到梁潛電話時正在跟人應酬,只好約了稍微晚一點的時間喝酒。

赴約時,容坤這心裡也是七上八下。雖然說梁潛約他喝酒這事兒太正常不過,可問題來了,怎麼只約了他呢?進了包間後,他更是滿腹疑慮。梁潛正坐在沙發軟座上,一個人沉悶地喝酒。

“瘋了吧?”

容坤過去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酒瓶,“醫生不都說了,你之前的傷還沒完全好最好別喝酒,你倒好,還喝烈酒。不要命了?”

梁潛視線冰寒地盯著他。

直盯得容坤頭皮發麻,遲疑著問他:“你怎麼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