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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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瑛醒來的時候,母親已經穿好盔甲,天光從屋外投來,照在她的銀甲上,雲紋隨光在她身上流動,如同天上神兵。
“醒了?”她回身一笑,“在這等著,娘很快就回來。”
呂曉璇穿上赤紅大氅,行走時如烈烈血風,身姿筆挺,目光清正。
劉巡撫第一次見到呂曉璇戎裝的模樣,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軍人,他面帶驚歎與仰慕,當即賦詩一首,只為讚美這位年輕將軍的英姿。
燕紅琴望著呂曉璇的目光竟有些痴,他端著托盤,舉到呂曉璇面前:“呂大人,喝一杯酒再走罷。”
紅髮白膚的胡姬面帶仰慕,一雙盈盈碧眼含著不自覺的春色。
燕紅琴見過朵喇大汗麾下的騎兵,他們燒殺搶掠,從不把牧民當人看,看到女人就搶,心情不好就胡亂殺人,但呂大人滿身正氣,看到她就讓人覺得這個軍人是不會傷害老百姓的,因為她全身都在傳遞一句話。
“你可以相信我,我絕不會傷害你,我會保護你!”
有生以來,燕紅琴第一次看到如此給人安全感的軍士。
呂曉璇轉頭,溫和地注視著燕紅琴,燕紅琴屏住呼吸,心跳越發的快了。
“紅姑娘,多謝你的酒,只是我酒量不好,作戰前不敢喝酒,怕擾了思緒,還有,紅姑娘,呂玄想拜託你,在我出門時,幫我照顧瑛瑛。”
說著,呂曉璇抱拳行禮。
燕紅琴連忙將托盤交給秋瑜,對著呂曉璇福身:“呂大人言重了,照顧公子是奴分內之事。”
秋瑜聞了聞酒香,上好的葡萄酒,香氣清淡而香甜,酒液乾淨剔透似一塊紫紅水晶,也不知燕教主從哪弄來的。
他不著痕跡地打量呂曉璇,心想,不對勁。
他見過禹朝的軍士,那些軍戶不說完美符合兵過如篦這句話,但也差不離,對禹朝老百姓來說,兵和匪差別不大,而呂大人這身安全感拉滿的氣場,秋瑜只在穿越前見過!
他心想,還有一個疑點,便是呂大人說要剿匪,是因為她認為匪患之烈,已讓百姓無法承受。
可正常的禹朝官員會冒著得罪鹽幫、地方豪族的風險,只為了老百姓的安全幸福,就帶著千名將士去和匪盜拼命嗎?這個時代的官員有為了老百姓拼命的覺悟?
這樣的人應該有,但肯定少。
秋瑜一直望著呂曉璇,直到她從後門離開。
今日劉巡撫要宴請城中豪族富商,商討修繕河道一事,名為討財,實為幫呂曉璇和衛所千名軍士拖住這些人。
呂瑛病還沒好,但他堅持要送母親,晨起練拳的秋瑜看小孩病歪歪,連路都走不穩的模樣,幾步快走過來,拿外套將人一罩,一把抱起,陪他爬上了城門,兩個小孩扒著城牆。
城口護城河,有楊柳繞水而生,只是如今已是十一月,天冷了,柳葉也枯了,呂曉璇站在柳樹旁,轉身上馬,奔向群山。
呂瑛一直看著母親的背影,直到那背影變成一個小點,消失在路的盡頭,才轉身蹲下。
秋瑜蹲下摸他的額頭:“怎麼了?不舒服了?”
呂瑛聲音悶悶的:“我不想走。”
秋瑜頓了頓,聲音放柔:“那我揹你吧。”
呂瑛軟軟說道:“嗯,秋瑜,你揹我回去下棋吧。”
呂瑛的聲音本就柔柔的,這樣輕輕的說話,和撒嬌沒什麼兩樣。
秋瑜轉身蹲下,呂瑛摟住他的脖頸,被背起來,秋瑜走路穩,不快也不慢,背脊寬而溫暖,武人健旺的氣血讓他的體溫偏高,很讓人安心。
小小的呂瑛與身邊的大人們一樣,為母親的英姿驚歎,可比起敬佩仰慕母親的意志與風姿,他更擔心母親的安危。
可是呂瑛又下意識認為,這一仗,母親是一定能贏的。
因為母親打的是一場正義之仗,她就該贏,那些匪盜在她的劍鋒之下,必然會像喪家之犬一樣只能狼狽逃竄,然後被斬下罪惡的頭顱,呂瑛只遺憾自己太小,身體太弱,不能與母親一同征戰。
呂曉璇策馬與千名軍士們匯合,他們有的曾與她一同守邊疆,有的是衡州府本地新招的軍戶。
她下馬,走到人群中間,一米八的個子讓她高於大部分人,筆挺的身板讓她看起來正氣凜然。
呂曉璇伸手,羅大虎將一個鐵皮打的圓筒交到她手中,呂曉璇舉起。
“將士們,我是呂玄,八個月前,我和你們一同北上抗擊北孟,保家衛國,我一箭射穿北孟八皇子的腦袋,被皇上封了瓊崖縣子的爵位。”
神弓呂的名頭是響亮的,尤其是衡州府這個衛所,便是新兵,也絕對在老兵吹牛時聽過她的名字。
呂曉璇問道:“如今呂玄要帶你們去打仗,你們可知,我們要打的是誰?”
羅大虎是老搭檔了,他扯著嗓門回道:“回將軍,我們要打的是南方十七寨的六大水寨,清理香江河道!”
呂曉璇大喊:“那諸位將士可知,我們為何要去打這些水匪?”
羅大虎正要配合老長官,卻見呂曉璇抬手示意他住嘴,然後就聽長官大喊:“因為我知道你們窮,要帶你們去掙錢!”
此話一出,軍士們微微躁動起來,軍中長官在戰前以金銀誘軍士去賣命是常見的,可像呂大人這樣,張口就是“為了掙錢剿匪”的人,那還真不多見。
呂曉璇卻毫無顧忌地說實話:“我也是當過兵的,我知道當兵苦,要不是窮,好多人家都捨不得把兒子、兄弟送來做軍戶,可弟兄們,你們來了,你們用一身勇武,提著刀上戰場和北孟的韃子幹,和盜匪幹,硬是在這苦哈哈的世道給自己賺了一碗乾淨飯吃,你們是好漢子!我呂玄佩服你們,一想到要和你們這樣的好漢子一起殺賊匪,我心裡都高興!”
沒有人是不喜歡被讚美的,聽到呂玄這番話,有些漢子眼眶已經發熱。
是啊,有些人苦,他們就去偷,去搶,拿別人的血肉喂自己,可他們這些軍戶難道不苦嗎?
禹朝一旦入了軍戶,便子子孫孫都是軍戶,世世代代都要腦袋掛腰上去賺刀口上的飯,不是實在窮得過不下去了,誰家捨得孩子做軍戶?
可就算軍戶苦,他們吃的飯是靠自己掙來的乾淨飯吶。
呂大人,是懂他們這些苦丘八的。
呂曉璇繼續說:“恰好,這南方有十七個匪寨也有許多有手有腳的漢子,可他們窮的時候,不想著去北邊和韃子幹,搶韃子的地盤和糧食,反而把刀口對準那村裡的鄉親們,我這些日子到四處的鄉鎮走了走,鄉親們告訴我,這些強盜壞啊。”
“他們不種地,不做生意,整日裡就到處欺負人,鄉親們一年到頭面朝黃土背朝天,好不容易種出一點口糧,還要被他們通通搶走,好不容易養大了女兒妹妹,也要搶走,甚至他們還會搶小孩,把小孩扔鍋裡煮了!吃他們的肉,還把骨頭扔到村口耀武揚威。”
“你們說,這些只知道欺負自家人的強盜是不是懦夫!”
“是!”
“他們欺負和殺害我們的鄉親,那些鄉親裡有我們的父母,我們的姐妹、媳婦,還有沒長大的娃,這些人壞不壞!”
“壞!”
呂曉璇走到高處,舉起手中的冊子:“只要這些強盜還在一日,我們的鄉親就過不上安穩的日子,說不得我們哪日回到家,就看到父母、媳婦、娃子被他們欺負死了!我呂玄反正忍不下這口氣,今天就帶大家去把這些匪寨都剿了!我們要砍下他們的腦袋,奪回他們從我們手上搶走的東西,這,就是我今日要帶諸位發的財,一筆乾淨財!”
“呂玄在此對天發誓,今日將士們從匪寨裡抄來的錢財,我一分不取!都按軍功分給將士們,要有人死了殘了,我呂玄保證,你掙的錢一定會被送到你家,若有人敢貪這筆錢,全軍共誅之!”
就在呂曉璇做戰前動員時,劉府,呂瑛和秋瑜在屋中擺了棋盤,呂瑛下得殺氣騰騰,棋子如劍鋒般直插對手的心臟。
秋瑜的棋藝不算好,今日在棋盤上也毫不相讓,他似乎被什麼棋局之外的東西困住了,棋路迷惑,卻一直不放棄尋找出路。
呂瑛察覺出他的迷茫,贏了一盤後,便轉而下起指導棋來,他在棋盤上引導著秋瑜,試圖幫他破開迷茫。
劉巡撫的獨女,名紫妍的女娘聽聞貴客下棋,她也是個好棋藝的,思及自己與兩位客人年歲都不大,便帶著僕婦奴婢過來,站在棋盤邊,看一黑一白在棋盤上糾纏圍繞,從迷茫走到堅定。
第六盤棋結束了,秋瑜長長吐了口氣,像是想通了什麼。
呂瑛執紫砂茶壺為他倒茶,青黃的茶水落入暖白的瓷杯,蒸騰出一縷白霧。
劉紫妍看著周圍,疑惑:“紅姬姐姐呢?”
秋瑜:“是哦,紅姨去哪了?”
呂瑛淡淡道:“他有事出去了。”
香江河畔,呂曉璇手持大弓,對準匪首,手指一鬆,箭支便攜著風聲,帶著寒芒直直穿透匪首的脖頸。
她舉起長劍,怒吼一聲:“匪首已死,將士們,隨我殺啊!”
說完,她一馬當先衝出蘆葦蕩向敵人衝去,千餘衡州府衛所的軍士緊跟她的步伐。
若呂曉璇說的是“給我殺”,軍士們未必會有這麼勇猛,可她喊的是“隨我殺”,帶頭衝在前邊,軍士們的熱血也被她帶著燃起,心中升起區區匪盜,不過爾爾,吾等可讓賊子灰飛煙滅的豪情!
而在呂曉璇看不見的地方,燕紅琴隱在暗處,手起劍落,將那些欲對呂玄出手的、善於使毒、使暗器、弓箭的武林高手斬殺,又如飛燕般離開。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麼做,但他的心跳得很快,就像見到呂玄戎裝時一樣快。
他一路跟著呂玄的軍隊,看她約束軍士,不許擄掠百姓,不得調戲婦女,看她勇猛無匹,率領軍士們攻陷匪寨,繳獲全部歸公,但軍士們對她十分服從。
在遇見呂曉璇前,這些古時的將士們大部分時間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戰,做軍戶就是圖口飯吃,也沒什麼榮譽感,所以打仗時還需要督戰隊在後面跟著。
但呂曉璇來了,情勢便不一樣了,因為呂大人打仗從來不用督戰隊!她會在戰前就告訴將士們,為何而戰,打了這一仗他們能有什麼好處!願意跟著她上戰場的軍士都目標明確,只要呂曉璇往前衝,他們便也跟著衝了。
這一刻,他們不是“兵過如篦”裡的兵匪,而是保護百姓的軍人,在這樣的軍隊面前,那些匪盜就如土雞瓦狗一般,連像樣的反抗都做不到,就被摧枯拉朽地摧毀了。
直到最後一個水匪寨子殺完,羅大虎已重新變回那隻威風凜凜的老虎,他讓軍士們將蒐集出來的金銀糧食布匹將東西堆在一處,走到呂玄面前。
“大人,戰利品已整理完畢,請指示!”
呂曉璇:“俘虜有多少?”
羅大虎:“四十八人,這些水匪兇得很,弟兄們留不住手,能留這麼多算不錯啦”
呂曉璇:“好!帶著他們和戰利品,我們回衡州府!”
帶俘虜回衡州府?
羅大虎和暗處的燕紅琴都疑惑起來,羅大虎問道:“將軍,這些俘虜不砍了頭?還留著做什麼?”
人頭是可以換軍功的,呂大人厚道,往日在戰場上殺人,都會把人頭留給那些受了傷、殘了的兄弟,好讓他們換些軍功,往後日子好過些,如今弟兄們特意留這麼幾十個人,就是想把他們的頭歸到呂大人手下,是他們的一片心意吶!
呂曉璇冷笑:“這些賊子禍害鄉親們這麼久,我們不光要砍他們的腦袋,還得給鄉親們出出氣才成。”
呂大人大手一揮,先按軍功把繳到的金銀分給了將士們,讓他們回去,自己帶了一隊人,直接把這四十八個人俘虜拉去附近的鄉鎮。
六個水寨周邊總共有二十三個村鎮,呂曉璇拉著俘虜,每到一個村鎮,就把人都聚起來,告訴他們,水匪已經被收拾了,這些是還活著的俘虜,他們犯過什麼罪,待百姓們群情憤湧時,再砍兩個腦袋,掛村口上。
至於最後的兩個俘虜,也是身高最高的什麼二當家、三當家,就被呂曉璇拉到了衡州府,在菜市口宣讀罪狀,之後便是砍腦袋、腦袋掛城牆。
這一通操作下來,水匪的名聲是徹底臭啦,幾乎衡州府所有的老百姓都知道了南方十七寨不是好東西,但他們已經死啦,再也不能禍害他們啦,因為呂大人奉皇上的命令,在劉巡撫的支援下把匪給剿啦。
這時若還有人明著為呂曉璇剿匪來找她和劉巡撫的麻煩,那就是和民意作對,且代表這些水匪背後的人就是他們!
呂曉璇打完仗回城的那一天,幾乎全城的百姓都來圍觀這位年輕俊美的將軍,呂曉璇騎在馬上,腰板挺直,身後跟著的兵也都雄赳赳氣昂昂,只覺得一輩子都沒這麼威風過。
他們一路走,街兩邊就一路丟帕子荷包。
劉巡撫親自來迎呂曉璇,面上滿是敬佩,雖與呂大人相處不久,可他已徹底為呂大人心折。
呂曉璇跳下馬,對劉巡撫抱拳:“劉大人,呂玄不負所托,已徹底剿滅南方十七寨中的六個水寨,從此我們的香江便清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