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斷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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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麗太遠,濱州很近,距離高麗人刺殺呂曉璇也已經過去六年,有些事一時半會查不了,有些案子卻發生在身邊。
抵達濱州的那天,秋瑜的親爹,濱州知府秋知穿著半新不舊的官袍,候在城門,等待眾人。
秋知和之前的劉巡撫一樣,都是探花郎出身,若說劉巡撫是水墨竹般清寂,秋知便多出一分落拓瀟灑,清雋瀟爽。
呂瑛掀開車簾,讚道:“伯父氣度卓絕。”
秋瑜:“他以前做縣令時,縣裡十個書生有九個學他怎麼走路,他這人臭美,每天都在家對著鏡子練儀態,頭頂茶盞走路都穩穩當當的。”
呂瑛神情微妙起來,像是有許多話想說,又不知從何處說起。
秋瑜還在唸:“他身上也只有臉值得我像了,我和你說,他怕水,不敢學游泳,實在接不了湖興坊的家業,才只能讀書考科舉的。”
秋知府還不知親兒子在小夥伴面前揭他的老底,他和呂曉璇互相行禮,神情語氣都透著股“咱們做朋友吧”的親近。
呂玄此人看似升官困難戶,實則頗有才幹,簡在帝心,若和他成為朋友,以後再在聖上面前為他美言幾句,官路都要更好走些。
燕紅琴坐在侍女的馬車上,見到這一幕,心裡酸溜溜的:“又是一個老鰥夫。”
他在心裡罵了先帝一句,只因劉千山和秋知都是先帝選的探花,這位開國皇帝不光打仗行,審美也很行,歷代探花郎皆是人到中年依然風度翩翩的美丈夫。
呂曉璇就心裡怪彆扭的,因為秋知此人在史書上很有名,他是禹朝第一個腦袋被送上城門的首輔,罪名是貪汙,砍他的人正是瑛瑛。
現在秋知的腦袋肯定是保住了,秋瑜不會放任自家親爹走死路,就呂曉璇所知,最近幾年在京城流行起來的漱口用椰子油就是秋家的產業,有兒子養著,秋大人用不著貪。
和呂大人客套完,秋知抬起嗓門:“孽子,見了父親還不來拜見?”
秋瑜磨磨蹭蹭下來:“老頭,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秋知揪他的耳朵:“沒正形的小子,你不是說要去上武當學武做大俠?怎麼兩年下來什麼名堂都沒練出來,還被趕下山,真是臉都被你丟盡了!往後在家好好讀書,早日考個功名!”
秋瑜:“鬆手,疼,疼!”
呂瑛見秋瑜齜牙咧嘴,跳下車對秋知行禮:“呂瑛見過秋知府。”
秋知的注意力被他轉走,揪耳朵的手鬆開,秋瑜得了解脫,躲一邊揉耳朵,看他爹一臉和藹地誇呂瑛生得鍾靈毓秀,日後必成大器,又說不必叫知府,直接叫伯父就好。
呂瑛禮貌的:“秋伯父。”
秋知樂呵呵:“噯。”
呂曉璇和秋瑜都覺得這一幕太怪了,因為這兩人說話的背景就是城門口。
還是入城吧。
呂曉璇被秋知帶去府衙,從秋知口中得知近日鹽幫背後的雲、宋、鄭、仇四家都倒了血黴,這家死了個老太爺,那家家主養外室的宅子被洗劫,宅子裡連只老鼠都沒活下來,還有旁支全部昇天的,慘得很。
要只是死幾個少爺老爺,呂曉璇眼都不眨一下,反正他們也不無辜,她的時間還是用來給老百姓討公道更好,但兇手大範圍傷及無辜,還殺了幾個路過的農民,這就過了。
瑛瑛他大伯給的那一個月長假,呂警官是休不完了,她讓姜平去找呂瑛,把兒子送回瓊崖島,她提著劍,先去找紅姬。
燕紅琴那點偽裝在老刑警面前太不夠看了,別的不說,就說在這個全世界成年男性的平均身高都只有一米六的時代,一米八五的紅姬像普通人嗎?
當然了,無論什麼年代都有靠基因長成大高個的人,可燕紅琴面板白裡透紅,看那緊緻而不單薄的身材就知道營養狀況良好,這和他自述的“我自小在江南煙雨樓被老鴇虐待”不符。
但是他確實精神狀態不好,看誰都帶戒備,說話尖酸刻薄,只是他沒害人,呂曉璇就留他在隊伍裡教書,打算感化一把迷途青年。
至於現在……呂曉璇焦慮道:“我都不知道該擔心誰!”
姜平抹著冷汗:“孫少爺應當不會有事,他出門時帶了不少東西。”
呂瑛一進知府大門,就被秋瑜拉去逛後院,秋府只有一個姨娘管事,在秋瑜面前恭恭敬敬。
秋瑜對姨娘態度平淡,和她說的唯一一句話就是:“把離我最近的竹雅苑收拾一下,換個匾額叫鶴年院,松鶴延年的鶴年,以後呂大人和呂公子就住那。”
呂瑛跟在旁邊:“我明天就要啟程回去了。”
秋瑜笑道:“我知道,但還是給你留個院子,方便你以後找我玩,我有空了也去瓊崖島找你,好不好?”
呂瑛:“那我也給你安排院子,叫登科院。”
秋瑜:“我不想考科舉,看著之乎者也的就頭疼,以後只想經商,叫發財院吧。”
呂瑛已知道秋家賣椰子油賺了不少錢,他雙手負於身後:“可若是你賺得多,你爹又老到做不動官了,沒人護著你的生意,肯定會出事的。”
秋瑜:“這不還有你嗎?我分你五成股,你罩我一下唄?”
呂瑛歪頭,思索片刻,認真道:“若你給的松鶴延年有用,罩你一下也可以咯,給我兩成股就行了,秋家在沿海一帶的安全,呂家包了。”
小人家年紀不大,說這話時卻有股“我能給這事做主”的篤定,秋瑜樂起來:“一言為定,以後你就是秋氏椰子油的股東啦。”
他把呂瑛抱起來轉了一圈,呂瑛摟住他的脖子,秋瑜把他抱得很穩,從沒讓他摔過。
兩小孩打打鬧鬧,商量著要給彼此的院子搭鞦韆,秋瑜突然腳下一軟摔地上,倒下時硬是翻身給呂瑛做了肉墊,呂瑛趴他懷裡,一抬頭,就看到燕紅琴。
呂瑛:“你點秋瑜穴道做什麼?快解了。”
燕紅琴:“本想著當你把七門奇兵都練熟了再走的,可你娘要為了那些人抓我。”
他抱起呂瑛就走,呂瑛趴他肩頭,緊張地看秋瑜,發現那人像蟲子一樣在地上爬,呂瑛有點生氣:“你把秋瑜怎麼了!”
燕紅琴呵斥:“不許動!我沒把他怎麼樣!”
“來人吶!有人搶小孩啦!呂瑛被紅姬擄走啦!”
秋瑜的喊聲遙遙傳來,聽著中氣很足,呂瑛這才鬆開眉頭。
他問:“你抓我幹什麼?”
燕紅琴說:“帶你回西洛教做少教主,以後你練武沒人管,你長大了我就傳位給你。”
燕紅琴本來就只能陪呂曉璇、呂瑛母子走到濱州,他到底是西洛教的教主,在中原不能久留,因此早就動了帶呂瑛走的念頭,只因他心裡還是存了些念頭,想著若他和呂瑛有一層關係,以後娶呂玄做教主夫人,說不定也會方便些。
只是沒想到呂曉璇要接那些死人的案子,而且看起來很憤怒,他就提前走了。
燕紅琴:“我不是故意殺那些人的,我只是想保護你們,但你娘很不高興,我以為她討厭鹽幫後面那些人。”
呂瑛看著燕紅琴,然後說:“你殺了普通百姓,是不是?”
燕紅琴僵住了。
呂瑛和這個便宜師傅對視著,清亮如黑水銀的眼中映著翡翠般的碧眸,燕紅琴苦笑起來。
“瑛瑛,你很敏銳,真的,有時敏銳到讓人害怕了。”
他們已到城外,燕紅琴放下呂瑛,解開外套,露出裡面的繃帶:“鹽幫勢力不弱,我不小心受了傷,就沒了理性,殺紅眼的時候波及了幾個路過的農民。”
呂瑛嘆氣:“難怪你會嚇成這樣了。”
他們都知道呂曉璇未必在乎鹽幫背後那些少爺老爺的命,因為他們都不無辜,可若是百姓受到傷害,呂曉璇就會不遠萬里去為他們討公道。
神弓呂在江湖上最出名的事蹟,便是因她戰勝了位列江湖十大刀客的萬青山莊莊主,只因他的幼子奸|殺了一名農婦,最後那位莊二代被呂曉璇押到衙門,拿狗頭鍘給剁了。
呂瑛說:“你最好現在放下我,頭也不回地跑,永遠不要回中原,否則我娘不會放過你的。”
燕紅琴沉默,然後搖頭:“那樣的話,我就一輩子都見不著她了。”
呂瑛:“你該不會以為只要帶著我,以後等她氣消了,就能名正言順的以我的名義和她套近乎吧?別做美夢了。”
呂瑛語氣冷酷:“我是孃的逆鱗,你敢拿我威脅她,她會和你不死不休,我也決不能容忍自己是孃的軟肋,你再不放我走,我就死給你看。”
說著,小孩摸出一把鏢抵住自己的手腕。
燕紅琴看得發笑:“你覺得這樣就可以死了?起碼要抵著脖子吧?”
呂瑛淡然道:“看清楚,這把鏢上有鏽跡,我體弱,被這種兵器劃一下,你看我死不死。”
燕紅琴笑不出來了。
呂瑛又說:“我被這鏢劃一下,傷口必然會發炎,之後高燒不退,然後痛苦許久才會死掉,你說要是我娘看到我那麼痛苦,她恨不恨你。”
“給我後退十步。”
燕教主開始緩緩後退,呂瑛數著他的步子,等十步退完,燕紅琴說:“你把鏢放下。”
呂瑛笑了,他說:“你怎麼還不倒啊?”
燕紅琴一怔,突然也軟在地上。
呂瑛走到他面前,蹲下,點點他的鼻子:“你真傻,我是呂房的外孫,呂玄的兒子,出門自然是要帶點小玩意的,這是七星觀觀主配的軟骨散,好用得很哩。”
說著,他開始在燕紅琴身上摸索,先拿錢袋,然後摸出一把乾淨的鏢,摸出小葫蘆,用裡面的烈酒澆鏢身。
燕紅琴心跳快了起來,他覺得有哪裡不對,“呂瑛,你要做什麼?”
呂瑛拿鏢抵住他的臉,聲音還是很軟:“燕紅琴,原本我看你可以教武功,順帶殺些鹽幫後頭的傻子,讓我娘輕鬆些,可誰準你用我威脅我孃的?你有這種念頭,可真是該死啊。”
呂瑛一直沒把燕紅琴的身份賣給親孃,就是覺著能利用燕紅琴練武,可燕紅琴卻想用他威脅他娘,呂瑛認為自己該給燕紅琴一點教訓。
他手下用力,鏢刃劃破雪白的面板,血珠順著燕紅琴的臉滑落,從太陽穴到下巴,呂瑛給燕紅琴的臉留了一道長長的傷口,又停在燕紅琴的脖子上。
孩子的眼睛很乾淨,卻沒什麼溫度,燕紅琴看著他的表情,突然意識到即使他教呂瑛武功,一路護送,呂瑛也沒把他的性命當回事。
他心中升起一股涼意。
窮極燕教主十八年的人生,他都沒見過如呂瑛這樣的怪物,看起來溫軟可愛,實則無心無情。
呂瑛想,燕紅琴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該學的武功都學了,而且進入濱州,娘也不用燕紅琴護送了。
雖然以前沒殺過人,但呂瑛偷偷殺過兔子老鼠,掐死過魚和蟲子,他對虐待動物沒興趣,覺得花時間去做那些事好傻,可他好奇心很重,所以在好奇的驅使下找了些野物殺死,感覺也就那樣,沒滋沒味的。
不知道燕紅琴這個能說話會思考的人,面臨死亡時和那些小玩意有什麼差別。
刺殺王大胖的爹失敗後,外祖在他的院子裡挖出幾副小動物的屍骨,從此知曉了他是個什麼性子,然後又是廢他武功,又罰他跪祠堂,對他嚴防死守不許他再練武,這次外出能碰上燕紅琴這個大傻子也是運氣好。
呂瑛想了很久,拿鏢在燕紅琴的各處要害比劃著,直到燕紅琴認命地閉上眼睛,呂瑛看著燕紅琴滿是血跡卻依然悽美瑰麗的臉龐,柳葉鏢往下挪。
燕紅琴左手一痛,他無法抑制地慘叫,疼痛讓他眼前發黑。
呂瑛切斷了他的左手小指!
呂瑛拿著那截手指:“算啦,殺了你,我娘那邊瞞不過去,到時候不好和她交代,你的眼睛好看,我也不挖你眼珠子了,只給你一個小教訓,滾回西域去吧。”
他把燕紅琴的手指用手帕包好揣懷裡,拿著燕紅琴的錢轉身,走了幾步,他像是想起什麼,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藥丸,隨手一拋,藥丸落在滿是灰塵的地上,滾到燕紅琴手邊。
呂瑛回頭,笑出兩個甜甜的梨渦:“師傅,別恨我哦,你看,你想使我和娘骨肉分離,我都沒有要你的命呢,我外祖要是知道我對你這麼好,他都會驚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