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青蛙王子

鰍魚哥已開始挖礦,希望這些礦石能幫你完成修路的目標,聽你說病得很重,我很擔心,第一批礦出來後,我就和礦一起回瓊崖島,湖湘這邊交給劉紫妍,但願在我抵達前你便已徹底恢復健康,出門這些天,我最擔憂的也是你的健康。

瓊崖島的夏天應該會很熱,我既怕你著涼,又怕你中暑,所以閒暇之餘做了雙蛙蛙涼拖給你。

注:我發現湖湘的米粉特別好吃,找一位大娘討了食譜,附在信中,可讓飛雲做給你,其實湖湘還有一道名菜,但食材包括了蛙蛙,我不知道這對你家算不算冒犯,但劉紫妍似乎想推動湖湘百姓不吃蛙,咱要不要勸勸她?

覺得你一定能長命百歲的鰍魚哥

承安七年五月十日

……

呂瑛接到秋瑜的信時已經是六月了,氣候轉暖,陽光有時能曬得人面板髮疼。

將米粉的食譜交給飛雲,呂瑛問正在給自己做白鴿毛拖鞋的飛雨。

“你認識吃蛙的人嗎?”

飛雨一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問:“吃什麼?”

呂瑛重複:“吃蛙,青蛙。”

飛雨立刻激動起來:“蛙是雨神在人間的化身,怎麼可以吃蛙!奴婢對雨神的虔誠天地可鑑,此生都不會傷蛙,更不會吃,奴婢認識的人裡也沒有這樣的!”

一看就是狂信徒。

呂瑛沉默一陣,搖頭:“這樣不好,青蛙的確不該多吃,因為他們可以吃害蟲保護農田,而且我讀醫書時,發現有些人吃野物吃多了,肚子裡就有蟲,可若是那些吃不飽的貧苦人家,他們抓蛙煮了填肚子,又有什麼錯呢?”

飛雨雖然對雨神虔誠,可她對呂瑛更虔誠,畢竟雨神在天上,呂瑛就在她邊上,所以呂瑛這麼說了,她也只是小聲反駁:“可我們都是雨神庇護的人。”

呂瑛認真道:“老百姓有吃什麼的自由,只要他們不吃人,官府就不該管,宗教也不該管,沒有比填飽肚子更重要的事了,何況雨神慈憫,他也不願意看到老百姓因著對他的忌諱,在快餓死時卻不敢捕蛙充飢的,這世上哪有不悲憫人的神呢?”

這話得到了屋內所有侍女的贊同。

神當然是悲憫的,看呂家就知道了。

自從呂家抗擊倭寇後,瓊崖島也建起許多供奉石蛙的廟,呂瑛令人在那些廟裡立了告示板。

告示

雨神愛護信徒,因此他在人間的化身會報雨、幫農民捕害蟲,若百姓極為飢餓,也可捕他的化身吃,這是雨神的恩賜,雨神的神力極強,死幾個化身無所謂的,大家不要心疼這位很強的呂家老祖宗,只要記住別吃那種有毒的蛙就好。

對了,也不可吃多,不然容易得腸胃病,還有就是蛙吃完了,田裡的蟲子也沒蛙抓了,別吃蝌蚪,這和捕獵時放過幼獸一個道理,大家注意一下。

島上一些景教的傳教士對呂家此舉嗤之以鼻。

約翰隨船隊來此,欲將景教傳播到東方,卻不料此處信仰繁多,什麼佛啊、菩薩啊、媽祖啊,甚至還有青蛙也能在島上將信仰傳遞。

隨著呂房對呂家水軍內部開刀,整頓了一番後,雖殺了個血流成河,可那青蛙廟的香火竟是越發興盛。

約翰看著呂家大宅的方向,狠狠地念著:“都是該下地獄的異端,等你們死後,主會懲罰你們的,你們都該死,早點死光吧!邪惡的呂……”

他是英吉利人,說的自然也是英語,只是他忘了,瓊崖島上做海上生意的人多了去了,信雨神的也不少,很快,一個海商就指著他。

“嗨!那個洋番咒我們呂老爺,揍他!”

十來個精壯的漢子便一擁而上,對這名洋教士展開了正義的圍毆。

呂房從十幾歲開始就跟著哥哥姐姐打倭寇,現在他五十多歲,差不多護了瓊崖島兩三代人的太平,

這些人是絕不願意聽到呂房被人咒的。

恰好此時,嵐山從馬車上跳下來,舉起呂家大旗,大喊:“颱風要來啦——”

“颱風七日內必來,接下來半個月不得出船,若有要離島者,三日內速速離開!”

嵐山氣沉丹田,運內力加持,傳出的聲音能覆蓋小半個港口,他一路喊過去,所有聽到的人都認出他扛在肩上的呂字旗,紛紛大驚。

本就人群川流不息的港口就像開了加速鍵一般,所有人都加快了動作,運貨的、賣貨的、定庫房的、租客房的……

呂瑛被章樺扶著下馬車,站在日光下看著天空,一抬手,就有海鷗落在他的胳膊上。

“今年的颱風來得早了,飛霜,回去告知薇媽媽,派人通知全島,此次颱風主要在島內的東側、北側,西南兩地無需在意……”呂瑛報出幾個地名:“這幾個地方要格外注意,今年他們那邊會有較大的風雨。”

章樺對他預知氣候的能力十分佩服和驚歎,聞言便問:“可有我能做的事?”

呂瑛:“唔,肯定會有人在臺風中受傷生病,若章大夫有閒暇,事後去鄉下開個義診吧,藥材和糧食呂家都會提供。”

他們說話時,一個氣質可親的白皙婦人帶著一名少女上了島。

太陽很大,有海鷗掠過碧藍的海面與天空,章芍已看膩了海景,此時只被旅途勞累得說不出話來,看著懨懨的,華美靜舉著傘,傘往章芍那邊傾斜,擋住大半陽光,卻還是曬得臉發紅。

接她們來島的則是蔡椰和費鰭兩個侍衛,都是厘人,其中費鰭又精通倭語、英吉利語、法蘭西語,武藝也好,是蔡椰的老叔。

他看到紛亂的港口,連忙護著兩位女眷趕到港口邊上的馬車,見到呂瑛的身上,忙帶著蔡椰單膝跪下行禮。

呂瑛讓他們起身,等章樺與母親、妹妹敘了舊,他便上前見

禮。

“呂瑛見過華夫人,章小姐。”

華美靜自嫁人後,所有人都叫她章夫人,或章華氏,見呂瑛叫她華夫人,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

章芍卻反應過來,她稀奇地打量小小的呂瑛,對他福了福。

華夫人眨了眨眼,見這孩子戴著冪籬,大半臉掩在白紗後,卻依然可見其如畫樣貌和蒼白的膚色。

她柔聲道:“我這廂也見過呂家小公子,瓊崖呂家果真名不虛傳,小公子一身神仙氣度,絕非凡俗。”

呂瑛沒接這個恭維:“不,我只是一個身體不好的小孩子,夫人視我為凡人便好。”

說完,他自顧自回身上了馬車,華夫人也不覺得冒犯,只覺得呂瑛聲音也很可愛,像是小貓咪嗚,令人心生憐愛。

她也跟著上了後頭的馬車,只是沒想到章樺、華美靜、章芍三人的馬車在一個路口走了和呂瑛所乘馬車不同的方向,章芍輕呼一聲,就被哥哥拍了拍。

“無礙,馬車是直接送我們去家裡的,孫少爺說了,讓我們明日再去看他,今天先安頓,好好歇一歇。”

青篷馬車停在一處鬧市的衚衕裡,進了其中,便可見一掛上“慰民堂”招牌的二層藥堂,裡面已有嶄新的藥櫃,正有夥計將藥材牌名貼到藥櫃上,東側還有一排排火爐,上面是煎藥的瓦罐,西側則是擺了許多個板床,應是給病人躺的。

自亡夫章松柏被馬幫所害,華美靜已許久沒見過這樣一間屬於他們家的藥堂。

她下意識說:“此處真寬敞,樺兒,你花了多少錢買的?”

章樺引她們去後院,路上說:“沒要錢,孫少爺說只要此處給百姓治病時,能給他們用便宜的藥,日後再多教幾個徒弟,讓他們去田裡鄉間治更多人,這藥堂便送我們了,二樓歸母親,孫少爺聽我說母親醫術不在我之下,又常治女客,便說您該有自己的醫室。”

華美靜連聲說:“這可太貴重了,人情欠太多,這可怎麼好,這可怎麼好……”

可一

想到那小小孩童叫她華夫人,又專門給她備了一間專屬於她的醫室,便是今日才認識了呂瑛,華美靜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好感來。

她以往在達官顯貴的後院為夫人小姐們看診,見過的貴人不少,如呂家孫少爺這樣的,還真是第一次見。

章芍卻發現後院不光有寬敞的地坪,可以用來曬藥材,還有乾淨的廚房、熱水間,以及屬於她的寬敞的房間。

她欣喜道:“哥哥,你找的這主家真是周到。”

章樺:“主家?嗯,算是吧,我的確想留在瓊崖島了。”

華美靜驚異道:“你不去做遊醫,見遍天下疑難雜症了?”

面對母親的目光,章樺搖頭:“若說疑難雜症,這座島上便有許多,而且在此處行醫不必擔憂有人對我們揮刀,那我就留在這裡救這裡的百姓。”

看到兒子已有了救濟一方的心,華美靜感到欣慰:“自你父親離開後,我總怕你想左了,只一心避開人世,到處浪蕩,你如今有了定下來的心思也好。”

章芍念著亡父留下的話:“真正的好醫術就像是樹,要紮根在地上,用人的感謝來養,這樹才會越來越高大,蔭庇更多性命。”

說完這話,母子三人互相看著,都笑出聲來。

章樺治好了呂瑛,呂家便贈了他大筆錢財,白銀三百兩,還有一間藥堂。

手頭有了錢,年輕人便僱傭了幾個呂瑛從湖湘難民、定安縣無人撫養的孤兒做藥童,要他們去酒樓買些好菜,又燒了熱水,要給母親妹妹接風洗塵。

一個被章樺取名叫“三七”的藥童回來時氣喘吁吁:“師傅,外頭好熱鬧,所有人都在為颱風做準備,我看有人還拿了草蓆,要把門窗都擋起來的,咱們也要備吃的喝的了,接下來得有起碼十天不能出門哩!”

章樺頷首:“為師會去呂家,你們自己備好過颱風的東西,把藥堂守好便是。”

幾個藥童應是,接了章樺給的錢匆匆出去了。

章樺將他們買來的雞鴨魚、米飯擺到桌上,又給她們倒了涼茶:“母親,小妹,往後咱們這個家,便要在瓊崖島定下來了,我和你們發誓,我們一定能在這過好日子。”

華美靜笑道:“我兒長大了,來,咱們以茶代酒乾一杯。”

章樺和章芍忙舉起杯子,將其中涼茶一飲而盡,華美靜又倒了一杯撒在地上。

“當家的,看到沒,兒子也有自己的藥堂的,他是個能頂門立戶的大人了。”

想起已經走了的章松柏,一家三人都有些感傷。

章芍最快恢復過來,她輕快地轉移話題:“對了,哥哥,你叫我和母親來,是要給那位呂家孫少爺做藥膳調理的,他身子很不好麼?是什麼病症?我和母親今日就可以研究方子了。”

說到這,章樺的面色凝重起來。

半晌,他緩緩道:“不好調理,便是父親在世也不好辦,孫少爺是先天心疾,心脈在五歲時也沒長合,往後便是一輩子的病症。”

章芍輕呼:“哎呀,那可要了我們的命了,哥,他要是早夭,呂家不會要我們陪葬吧?”

誰知章樺卻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按在桌上。

“不會,他給了這個。”

華美靜定睛一看,卻見香箋上有一枚白鴿印,挺秀清雋的字跡書寫著“無論呂瑛如何,皆不怪罪醫者,諸人不可傷其性命”。

直至第二日,被帶到呂瑛面前時,華美靜都十分好奇,這到底是怎樣的孩子,才會給他們家那樣一封可以說是保命的書信。

呂瑛身穿青色衣衫,坐在榻上,幽深的黑眸如黑耀珠,有股沉沉冷冷的意味。

他伸出細瘦的腕子:“勞煩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