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呂房是家裡最小的,體格最弱的,因為娘生他的時候年紀大了,難產加早產,導致呂房的體質遠不如哥哥姐姐,神力也繼承得不完全。

當他的兄姐們扔著磨盤互相打鬧時,呂房在家裡看他們不看的賬本,當兄姐們開始鎮守海域時,呂房還跟在親爹身邊學武,幻想有朝一日武功大成可以和沐躍一起遊覽天下。

誰知只是一場普通的出海巡視,那些倭寇卻出動了上萬人去圍殺他的母親和兄姐,而且使用了毒,在母親和兄姐死去的海域中,連珊瑚礁都死氣沉沉,不見生機。

本該是隻要安心享福的呂家小兒子從此不得不開始學習接手家業。

直到女兒長大了,呂房以為自己終於可以將家業交給女兒,然後和沐躍出門遊玩時,女兒跑出去調查母親和兄姐死去的真相,回來時還帶了個體弱多病的崽子。

接著女兒又將瓊崖島一丟,自己跑出去做什麼神探,留下呂房帶著外孫勤勤懇懇,好不容易外孫長大了,能幹得隨時能篡位做家主了,呂房覺著總算能鬆口氣了吧?他爹在南洋建國了。

他突然就從海盜王變成了澤國皇太子,六十多歲的皇太子。

呂房今年六十有三,若換了其他人家,便是當場入土都正常的年紀,他卻覺得自己起碼要再等起碼十年才能登基,然後以七十高齡在皇位上勤勤懇懇幹個十幾二十年。

這樣的日子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慄!

呂房近些年不停地給女兒寫信,希望澤國皇太孫一步到位直接登基,放老父親出去多耍耍,呂曉璇今年也是三十一歲的人了,很該回家繼承家業。

結果女兒還沒忽悠回來,外孫也跑了。

呂房默默給女兒寫了信,通知她呂瑛跑路的事,回頭問沐躍:“是不是女兒和外孫都像你,所以一個個都愛往外跑?”

沐躍不確定:“不會吧?我爹孃也是老實人,不像我這麼愛跑的。”

沐躍的父母就是戰亂中流離失所的貴族少爺和一個放牛姑娘,沒有多輝煌耀眼的祖宗,在沐躍小時候就都死在了吐蕃其他貴族的兵戈之下,之後沐躍被父親那邊的親戚找到,因武學天賦出眾又師門收留,僅此而已。

呂房:“吐蕃很亂,幸好海飛奴應當只是想看看南禹,做做民間考察,不會跑到那邊去吧。”

開龍帝建立南禹時,因著手頭力量不夠,也沒能延續孟朝全盛時期安插在吐蕃的總制院轄地,當地貴族抓住時機又打了起來,直到如今也沒能打出一個統一的王,還是散裝狀態。

呂瑛以前就聽秋瑜說過,吐蕃是一個必須要掌控住的地方,別的不說,炎黃文明的兩條母親河,黃河、長江的源頭都在吐蕃境內。

巴蜀,成都府,蜀郡王府。

大世子秦湛聲是宗室中出了名的浪蕩子,他自幼習武,文武都學得不錯,本是稱一句少年英才的人,偏偏十幾歲的年紀就跑出去闖蕩江湖。

闖蕩江湖都算了,居然還因為在瓊崖島違法亂紀被逮去修路隊幹了幾年苦力,丟盡了巴蜀郡王的臉面,也使其在大京的胞弟顏面無光,專門寫信指責兄長拖弟弟後腿。

要說這事唯一的好處,大概也就是秦湛聲服完刑活著回家後,讓所有把修路隊傳成人間地獄的人意識到,那兒居然不是進了就必死的絕地,好好服刑是可以帶著手藝回家的。

在修路隊的日子裡,秦湛聲不僅學會了和水泥,還跟著掃盲班上了許多課,偶爾還要腳上戴著鐐銬去為那些鰥寡孤獨的家庭做些力氣活。

活了十七年終於被徹底拉到社會底層見識人間疾苦的大世子被民間的苦難糊了一臉,剛開始自然是不適應,甚至覺得呂瑛在折辱他的。

直到修路隊裡有些人看上了秦湛聲的臉,打算對他的屁股出手,秦湛聲因武功被封完全無法反抗時,修路隊的監督官狠狠懲治了這些人,給秦湛聲換了個地方

做苦工。

他終於感受到了一個優秀的、掌控力、遵紀守法的統治系統對他帶來的好處。

若那些事發生在南禹的苦工身上,是必然不會有官府及時拯救受害者,甚至是給受害者撐腰,狠狠責罰那些加害者的,他們壓根就不會重視這些苦哈哈力工身上發生的事!

從這件事後,秦湛聲總算能聽進去掃盲班的課了,他仔細閱讀了以呂瑛為首的島上統治者編撰稽核後的課文,發現王侯將相的身影不再是課文的主體,呂瑛主筆的幾篇文,主角分別是農民、軍士、一名為了救落水兒童而去世的女性掃盲班教師。

還有雨神和媽祖共同抵禦外敵、調理風雨、鼓勵百姓齊心協力對抗倭寇,天災後也不要氣餒,要堅強地重建家園、神仙會保佑堅強的人之類的。

這些文章代表著呂瑛期待著百姓們前進的方向。

他想要百姓做堅強的人,做過好日子的人,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呂瑛冒天下之大不韙把瓊崖島所有不服計程車紳都砍了。

秦湛聲還看著無數與他一樣服刑的苦工學會寫自己的名字,能算數了,能有條有理的說話、安排事了。

呂瑛的掃盲力度在禹朝人眼裡相當狠,如今瓊崖島有三成的人都從掃盲班畢業了,這些人但凡是青壯年,找工都會更方便些,軍隊則達成了全員脫盲的成就。

這麼做自然不符合牧民常有的做法,卻沒有增添動亂,反而是越讀了書認了字的人,越是知道在澤國的日子會更好過。

秦湛聲學著學著,等他服刑完畢,人也成功的抑鬱了。

因為他發現再這樣下去,澤國吞下南禹是遲早的事,說不定呂房在位的時候就能幹完,最遲也是呂玄這一代的事,等到呂瑛登基,秦湛聲作為南禹宗室若是有幸不被宰了,也依然只能跪在呂瑛的腳下稱臣。

南禹讓他看不到未來,秦家宗室的下一代裡更是沒有能和雨神神裔對抗的英才。

大家都很菜,秦湛聲已經是很出挑的那一批了。

為著這事,他連媳婦都不想娶,更不想生孩子,只想窩在家裡的小佛堂中抄經。

他不敢出家,因為澤國是沒有方外之地這種說法的,要建寺廟觀宇得先和官府報備,官府給的度牒數量更是有限,而且出家以後也得繼續交稅。

信雨神也只是可以增加免費教育的機會

而已,免稅是絕對不可能的!

敢在稅這件事上和呂瑛掰頭的,最後真的會掉頭!

深夜,秦湛聲抄完一本《大悲咒》,坐在觀音像前唸唸有詞,背後的窗戶發出吱呀一聲,他心中一驚,轉頭看去,就見呂瑛款款落下。

他們其實沒有見過幾次面,可呂瑛的樣貌,已到了只要見過一面就絕對不會忘記的地步。

秦湛聲驚愕道:“小殿下?您為何要來此?”而且還穿著女裝!

呂瑛穿著丁香紫雲色錦制的衣裙,髮間只插了一根檀木簪子,看起來素得很,卻依然不掩其絕世容光。

他掃了一眼室內,目光在那尊菩薩前停留,再看秦湛聲時便滿臉鄙夷:“我以為你在我那學了那麼多東西,回家後不說將巴蜀整頓得像個樣,至少要讓此地民生有所改進,結果你只會在家唸佛?沒出息的東西!”

秦湛聲苦笑:“小殿下,不是每個人都是你啊,巴蜀武林幫派極多,峨眉派的出家人還好,只是不交稅,其餘豪強皆豪橫得很,我父親只是個被貶過的郡王,手頭沒有兵權,我拿什麼和他們鬥?”

呂瑛言簡意賅:“蠢貨。”

給承安帝遞個摺子,言明此地收稅困難,希望能得到衛所支援,然後斂財練兵,再以計謀暗地裡削弱各處,最後先撕一塊自己能完全掌控的地方,再以官府的名義慢慢擴張,管理權不就回來了嗎?

秦湛聲分明手頭一把好牌,光是佔據朝廷大義的名義,就足夠他做多少事了!

但呂瑛過來也不是手把手教秦湛

聲怎麼搶地盤的,他毫不客氣居於上首,直白道:“我得罪了一些江湖人,你幫我遮掩一下行蹤。”

秦湛聲正愁沒機會討好這尊大佛,立刻答應:“可以,但可否告知您得罪的是哪路逆賊?”

這傢伙一開口就將和呂瑛作對的打成逆賊,上道的程度讓梅沙不由得多看一眼。

呂瑛:“於白勁,我把他家最大的人販村給燒了。”

秦湛聲:……燒之前是不是還屠了一遍啊。

算了,已經有答案的問題不必再問,秦湛聲有點為難:“此事不容易,不過若是在巴蜀境內,罷了,我尚且一試。”

呂瑛:“很好,之後我會寫信給秋瑜,讓他帶海帶乾和海鹽進蜀,協助你建立勢力,再有,我要去吐蕃一趟。”

秦湛聲先是為呂瑛的承諾喜悅,聽到他後半句話,面露震驚:“吐蕃!?那兒正在打仗啊!”

大佛去那兒做什麼!

呂瑛淡淡道:“我知道,但我要去那找一根骨頭。”

根據鏡中那越發虛幻身影的指點,照雪骨正是位於吐蕃的某座廟裡!

幾日後,趕到梁州的秋瑜收到了呂瑛寄來的信件。

接信的手,微微顫抖。

秋瑜:“瑛瑛居然又找到冤大頭給他幹活了,真不愧是他。”

這人間太大了,呂瑛都跑了這麼久了,身邊還跟著梅沙這個天下第一俠盜,大家都不覺得自己能逮住呂瑛的蹤跡,要不是呂瑛從梁州跑路時動用了秋瑜的椰子油分號收留那輛馬車,秋瑜也不至於接到訊息。

恰好這邊海帶乾和海鹽的銷售點也快建好了,秋瑜趕到梁州便是想要追上呂瑛。

那小屁孩身體不好,身邊只帶一個情報人員兼坐騎怎麼行!還得再加一個博士未畢業、但從華夫人、陽盛子那裡學到養生、中醫、針灸的護理人員兼坐騎才行!

巴蜀郡王世子已經答應替呂瑛遮掩於白勁的追查,可惜秋瑜出發得太快了,梁州也不是巴蜀,因此秋瑜正好撞上了於家的搜捕。

秋瑜才派了人去粵西道調集一批海帶乾和海鹽過來,這夥計還沒出院子呢,就又從門那邊倒飛了回來。

他匆匆趕出去,就看到一眉目鋒利的年輕人,渾身肆意張狂,提刀指著他們。

“那損我於家產業的小賊的馬車,可是賣給了你們?”

秋瑜扶起夥計,給他的穴道輸送真氣緩解傷勢,又上前亮出文牒:“澤國戶部侍郎,秋瑜,見過這位小公子,不知我傢伙計怎麼得罪各位了,竟是見面就送一腳,如此重禮,我們澤國人可受不起。”

“澤國?”於寒刀眉頭一皺,響起了南邊的呂家於海外建國的訊息傳來時,父親滿面的敬佩。

“呂家不簡單,不光天生異能,能觀風雨,還能抵禦倭寇,不失民族大義,如今為我漢族拓展海外領土,也是功德一件。”

要說那澤國秋瑜近些年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氣,此人出身湖廣秋家,乃是武當棄徒,但一身武學天賦卻極為出色,還被呂家的老怪物教了劍法,身手相當不俗。

秋瑜曾擊殺江湖最窮兇極惡的採花賊林亞,可見其武功之高,起碼不是於寒刀可以隨便動手的存在。

除此以外,秋瑜還是澤國與南禹貨物流通的主管人,相當於澤國皇商,又年紀輕輕便官拜侍郎,是呂家太孫獨子的至交好友,雖說此處是於家的梁州,但這秋瑜也不是能輕易得罪嘚

畢竟,他背後可是站著呂空那曾殺了千人的老瘋子,即便老瘋子做了皇帝,不會輕易離開國土,但也架不住呂家高手如雲,引來那邊的報復,對於家可是不利。

思及此,於寒刀收起刀,拱手一禮,“於家寒刀,見過秋侍郎,不知秋侍郎來此有何事?與那馬車的原主人可認識?”

秋瑜:“哦,那是梅沙,他到我們島上偷過東西的,被瓊崖島的小殿下教訓了一通,又順走了小殿下放在我家的馬車,我

來此也是為了追尋失物,順道看看這裡有什麼生意可做。”

他笑得無比親切:“說到底,咱還是個生意人啊。”

於寒刀一挑眉:“哦?那我們可是有同一個仇家了,原來我家產業是梅沙那惡賊壞的。”

“若說生意,我們這兒倒是有筆好生意。”於寒刀抬手,“聽聞,瓊崖島有意購置女子?我們手頭正有一批好貨。”

秋瑜心裡罵著於家祖宗十八代,面上帶著笑:“哎呦,這可是我們最想要的貨了。”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