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瑛生日時是不會大操大辦的,因為他體弱,在古代,一腳踩在鬼門關上的孩子要避開繁華的人煙,免得閻王爺發現了他,要把他帶走。

瑛瑛本人也討厭吵鬧,於是從懂事到現在,他每年生日只是與家人一起吃壽麵,拿紅包。

一歲那年他外祖父外祖母送了他十萬兩銀子,太外祖命人送了一船好吃的。

兩歲那年,外祖父繼續送錢,外祖母送藥包,孃親自回來給他煮壽麵,往面裡添了她親手打的魚丸,太外祖依然在送好吃的。

後來外祖又送了他九幽,太外祖送了他兔子(細犬)。

今年外祖母和母親都提前留了禮物,外祖母是送的助眠用的藥香,娘給了瑛瑛一副畫,說是叫速寫,用碳筆將瑛瑛畫得栩栩如生,秋瑜送了他一塊玉牌。

可這生日要怎麼過呢?因著家人常年在外,還真沒人為他仔細操辦過這些。

秋瑜不知小人家那點心思,只是哄著呂瑛吃了晚餐便睡,等晚點再慶生:“都說晚上子時是新一天的開始,明天是二月二,我得趁子時把禮物給你,做你生日裡第一個祝福你的人。”

呂瑛有些期待,便順著秋瑜的話,與他一道吃了晚飯,酸筍老鴨湯,白灼時蔬,還有燒得香氣四溢的羊肉,以及白米飯。

呂瑛飯量不大,秋瑜卻是兩輩子都維持了體育生的飯量,待呂瑛放筷,他還捧著碗,但也不會不自在,秋瑜的吃相併不算矜持,卻筷子不碰碗,咀嚼不出聲,是看得出的好教養,又因他吃什麼都香,帶著呂瑛也多吃了一點。

呂瑛捧著棋譜,在心裡打譜,黑白棋子在腦海中的棋盤落下,是前人的思慮,後人的食糧。

秋瑜把所有飯菜都掃光,呂瑛默不作聲倒了杯茶給他。

秋瑜端起來漱口:“謝謝,嗯,加了鹽?不錯,這樣的確對口腔更好。”

呂瑛又拿起棋譜::“你說的,濃茶加鹽可以除那個什麼菌。”

秋瑜笑:“你記性真好,我要有你這麼聰明,早早把四書五經背好,我爹也不至於對我失望了。”

“以你的聰慧,要學通儒學、詩書,再去考功名有什麼難的?不過是你不想。”呂瑛自認了解秋瑜,他說,“你就是覺得那些東西沒意思。”

秋瑜:“我是覺得孔老爺子有意思,畢竟他是個在治安不佳的春秋時能於各國遊學的山東大漢,後世人卻把他傳成文縐縐的模樣,但科舉沒意思。”

呂瑛被逗得一笑,秋瑜看著他文靜的樣子,又想起呂瑛的親爺爺,也就是那位開國皇帝陛下。

據說開龍帝是山東人,窮苦出身的農家孩子,小時候家裡欠了高利貸,不想被後爹賣給柺子去窯裡做小倌,就逃去煤礦背煤做苦工,長大後煤老闆又瞧上了他的臉,氣得秦鎔陛下一刀剁了煤老闆,落草做了土匪,因忍不了孟朝對漢人的壓迫,最後乾脆舉了反旗。

也不知道秦鎔陛下的真容是什麼,但也有史迷開玩笑說,陛下肯定也是“山東出美人”中的美人,小時候背煤炭讓他終生駝背,但個子肯定很高,而且很俊美。

史書說開龍帝一生多疑,睡覺時枕邊也要放刀,只有對麗貴妃格外不同,春時送花,冬季親自砍了豬腿去給她燉湯,有什麼貢緞、水果上來了都優先給她,會枕著她的膝午睡,帝王起居錄裡還說,他管麗貴妃叫“湖姐姐”……麗貴妃比他大了兩歲。

開龍帝后半生不斷利用權術和手中的屠刀穩固自己的權力,死前又讓麗貴妃殉葬,那是透著史書也能感到“此人安全感為零”的人,暴虐倔強,有時又覺著他還有幾分真情。

因而探究他一生的史學者都說,開龍帝是拿著稀爛的開局打出了最好的結局,但太低的出身和顛沛流離的童年讓他的性格有很大的缺陷。

也許瑛瑛的性子和他的祖父也是有點像的,後世有人吐槽“這孩子暴躁

起來比他爺爺還誇張,畢竟他爺爺從沒有過把敵人部落裡高於成年小麥的男丁全砍死這種操作”。

兩小孩洗漱,躺到床上,裹著被子,呂瑛看秋瑜眼珠子轉溜溜,問:“你想什麼呢?”

秋瑜:“在想開龍帝和麗貴妃,也不知道他們長得是不是和史書上說的一樣好看,還有麗貴妃是不是真的殉葬死的,因為有人說她沒和開龍帝合葬。”

嘀咕完才想起自己不該當著孫子的面八卦人家爺爺奶奶。

誰知呂瑛回道:“我娘說過,麗貴妃容貌之美可稱絕世,還有,開龍帝生前留了兩道和麗貴妃有關的密旨,第一道是要她殉葬,第二道是在第一道的一天後才下的,改梁王封地於湘地,令麗貴妃出宮隨梁王養老。”

秋瑜:“噫!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呂瑛雙手托腮:“因為我娘給皇帝做事嘛,皇帝說昏宗的太后用第一道密旨毒|死了麗貴妃,又讓我娘遵循第二道密旨,將麗貴妃的遺骨帶走,送往湘地安葬,但因著對藩王的限制,他沒把湘地給梁王,也沒公開這道密旨。”

呂警官把這事說給兒子聽時,因為瑛瑛不知道故事

中的主角就是他的爺爺奶奶,只當母親在和自己八卦皇室秘聞。

秋瑜喃喃:“所以開龍帝最後是想讓麗貴妃回家的啊,也不知道麗貴妃知不知道這件事,等等,昏宗太后毒|死她的時候,應是拿出了第一道密旨,我的天……”

這是什麼愛與放手、錯過與死亡的皇室愛情故事啊。

誰知呂瑛卻以為秋瑜是想聽八卦,想起面前這人和母親一樣,對八卦格外敏感,乾脆也不睡了,裹著被被和他說親孃這些年的探案經歷,以及他娘給他講過的睡前故事。

秋瑜既不想知道某員外為了貪原配財產,將其分屍塞灶裡燒,也不想聽呂警官手撕鬼子,最後他滿腦子問號,在心裡問呂警官,阿sir,這些故事真的能說給小孩聽嗎?

呂瑛語調涼涼的,講起這些故事來滲人得很。

秋瑜忍不了了,他翻身坐起,拍著床:“你講故事不行,我來。”

呂瑛不服氣:“你講什麼呀?”

秋瑜思考幾秒,一拍手:“就講江湖,你不是好奇那位葉姓劍客是誰嗎?我給你講他的故事。”

身為骨灰級的武俠迷,怎能不給野史劍聖永康爺講一講月圓之夜,紫禁之巔呢?

這故事講到了亥時,秋瑜看時間,乾脆也不睡了,翻身下床給瑛瑛準備生日去。

他早想好了,要給呂瑛準備尋常孩子在這天會擁有的東西,做蛋糕、點細細的彩燭、生日歌、許願。

“我給你下廚做個生日蛋糕,雖是洋人的玩意,但我覺著生日時吃這個挺好。”

兩人去了廚房,呂瑛被秋瑜裹了厚厚的衣裳,搬小凳子坐邊上,伸著小手烤爐灶的火,秋瑜脫了外衣,擼起袖子,開始秀他繼承自上輩子家庭煮夫爸爸的甜品技術。

蛋糕胚做起來不難,烤好時一股帶著甜香的糕點氣撲面而來,鬆軟的淺黃色點心被擺在大大的白色瓷盤上。

呂瑛問:“好了嗎?”

秋瑜說:“沒呢,要點綴一下。”蛋糕的重點就是點綴啊。

奶油比蛋糕胚難搞,打了半天才打好,塗抹到蛋糕胚上,又用紅糖汁澆了一個大大的笑臉,秋瑜心想,以瑛瑛的目光,說不得會覺得這笑臉拙劣得很,因而有些踟躕,想要抹了重新畫一個。

不經意間回頭,卻見孩子不知何時站起來,臉上映著灶火的光。

呂瑛看著奶油上那個笑臉,忍俊不禁道:“你怎麼和我娘一樣,都愛畫這樣的東西?”

秋瑜看他的神情,打消重畫奶油圖案的念頭,將找遍東濱才尋人做出來的彩色細蠟燭在蛋糕上插,插了七根,燭身都用的淺而清新的色彩,再小心翼翼點燃燭芯。

“好了好了。”秋瑜端起蛋糕,清了清嗓子,“瑛瑛,我給你唱個

歌。”

呂瑛聞言面露猶豫:“你要唱大河向東流嗎?”

秋瑜:“我也不是隻會唱這首歌的。”

呂瑛只問了一句,又很灑脫:“隨你唱什麼吧,唱那個假煙假酒假朋友都可以的,我不介意。”

秋瑜:“我只唱過一次,你就把這首歌記到現在啊。”

孩子記性太好也不行,什麼亂七八糟的糗事他都給你記得清清楚楚。

秋瑜捧著蛋糕,最後唱起那首洞庭湖畔的兒歌。

“月亮粑粑,裡頭坐個嗲嗲……”

這首歌呂瑛也會,他跟著唱,甜甜軟軟的聲音,伴著燭光,伴著室外的風聲,伴隨遙遠的潮聲,秋瑜拿出笛子為他伴奏。

一首歌唱完時,呂瑛笑他:“今天不吹嗩吶啦?”

秋瑜:“半夜三更吹嗩吶,我怕嵐山來砍我。”

呂瑛認真道:“我在這,他不敢。”

秋瑜望著他,說:“有你在,好多人都能平平安安,所以瑛瑛,你一定要健康,活得長長久久的。”

他點點呂瑛的心口:“我是懂一點醫術的,像你這樣先天心疾的孩子,有些幸運的孩子,在五六歲前養得好,心脈是能長全的,你最近身子骨還算不錯,我在想,是不是心脈比以前好了。”

畢竟瑛瑛長大後都能帶大軍出征了,可見他身子骨還行?

呂瑛捂著心口,他輕聲道:“但願就像你說的,我是幸運兒。”

子時到了,秋瑜對呂瑛說:“生日快樂。”

呂瑛用蛋糕將自己的嘴塞得鼓鼓的,聞言嗯了一聲,秋瑜看他實在可愛,點了奶油在他鼻尖一抹,小朋友就睜大眼睛,直接將手裡的蛋糕拍秋瑜臉上。

秋瑜倒下了,他雙手在小腹交握,無比安詳。

這孩子拍人的時候居然用內力,要不是秋瑜在武當山上經常被掌門拍腦門,剛才差點就腦震盪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