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劉千山,呂瑛就有記憶了,他是湖湘巡撫,呂曉璇帶呂瑛出遊時,曾在香江上剿匪,幫這位劉巡撫打擊了鹽幫的勢力。

劉紫妍則是劉巡撫的獨女。

呂瑛的記性很好,只是奇怪的是,說起劉巡撫,他腦子裡第一個冒出來的卻不是劉千山,而是另一個模模糊糊、看不清臉、很是乾瘦的屍體,寬大的官袍掛在那枯敗的軀殼上,顯得空落落的。

有人和他說:“謝陛下許臣一展抱負,臣必不負陛下,願以命許江山,許百姓。”

“陛下,臣先走了,請您千萬保重龍體。”

那聲音隔得太遠,呂瑛越想聽清楚,越是頭疼,胸口也悶,他捂著額頭倒進秋瑜懷中,秋瑜摟著他緊張起來:“怎麼了這是?難受?要不我多留幾天。”

呂瑛緩了一陣:“用不著,就是沒睡醒。”

秋瑜:“你是不是又低血壓了?來,擦擦臉,會好受一點。”

照年古鏡在床頭靜靜立著,秋瑜嫌這古董鏡子的鏡面反光晃眼睛,將它挪了角度,使鏡子照不到他們,幫呂瑛套上鞋襪,又將淺青色的夾袍給他穿上,扣好外套。

見呂瑛臉色好一些,秋瑜說話轉移呂瑛的注意力:“說來劉紫妍找的也不是你娘,而是刑部員外郎呂玄。”

呂瑛:“可知是什麼事?”

秋瑜:“春汛,讓姜平和你說吧。”呂家不光做海貿,在內陸也有賣洋貨的商行,能蒐集到的資訊多得很。

他們也不去餐廳吃早飯了,直接讓下人端到屋裡,熱騰騰的雞湯細面,加了荷包蛋,撒了蔥花,搭配幾碟醃製的小菜,鹹鮮可口。

呂瑛其實口味偏重,愛辣味、鹹味,秋瑜也由他,尋常人吃得鹹了怕高血壓,呂瑛卻是低血壓,在保證健康的範圍內吃鹹一點,正好把血壓頂起來,省得他一發火就扔柳葉鏢,又眼黑頭暈,一不小心就栽地上。

果然,吃完一碗麵,呂瑛的臉色就好多了,秋瑜叮囑:“你以後早起還是讓人伺候著,我怕你摔跤,磕到哪就不好了。”

姜平過來彙報情報。

呂瑛聽著,得知湖湘之地水系豐沛,滋養無數農田,也養活了諸多百姓,可一旦發了水災,對老百姓的打擊也是毀滅性的,今年那邊就發了大水,淹沒諸多田地,滋生了大量流民。

姜平:“朝廷大約沒什麼錢,給的賑災銀子不夠,劉千山要與鹽幫鬥智鬥勇,又要找錢糧賑災,有些流民顧不上了,劉家小姐一腔慈悲心腸,想起呂大人收留過難民,便過來問瓊崖島還要不要流民。”

呂瑛:“還有呢,若只是難民,薇媽媽就能做主給我收了。”

姜平一嘆:“她到東濱港尋商行遞帖時,還說想和呂家人面談一些事。”

呂家如今只有呂瑛在島上,諸多事宜是姜平、老管家、薇媽媽、厘人頭領嵐釉打理,除前三人,嵐釉又是嵐山的親生父親,可見呂房留的都是鐵桿忠臣。

大多數人找上呂家,也只能見到這四人,身為神裔的呂家人是不會輕易與人見面的。

呂瑛看著秋瑜:“我可以見她,正好要回瓊山一趟。”

秋瑜說他要去中原做生意,呂瑛本就打算送一送朋友。

但事是不能急著辦的,呂瑛走之前還要再看看定安縣的工作。

和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的呂老闆比起來,下頭的馬仔們可勤快多了,大多數人恨不得住田間地頭,過著吃飯如打仗、每日只睡兩個時辰的日子,辰時之前,縣衙就開始忙碌了。

錢阿全滿臉劫後餘生的喜慶:“海鹽已收了二十萬斤,本縣再無食鹽之憂,春耕也辦好了,接下來總算能閒一點。”

陳鈞捶著肩膀:“哎呦,這輩子第一次這麼忙。”

然後呂瑛來了,氛圍緊張起來。

還是那張圓桌,呂瑛坐在圓桌一端,其他人都縮在另一邊,彷彿這小孩是什麼洪水猛獸一般。

呂瑛翻著賬本:“春耕忙完了,就給我去夜校教課,還有,秋瑜給了我一套教算術的數字,你們學一學,再給我裝十五萬斤鹽,我要拉去瓊山出掉,糖也是。”

這是要準備出貨了,鹽是鹽工們努力幹出來的,總要拿鹽換錢給他們發工錢,糖更是瓊崖島的傳統產品。

呂瑛指楊添勝:“你帶著鹽工頭子一起和我走,還有運鹽的、護鹽的,讓他們自己把人選好,你再看一遍有沒有疏漏。”

商路等於財路,誰掌握了這條路便有錢賺,鹽工們如今歸官府管理,也要日日上夜校認字,曉得其中利害,必然會為了去賣鹽的名額爭搶起來。

讓楊添勝壓陣,一是為公正,二也是看有沒有人才從爭搶的過程中顯出來。

楊添勝恭敬應是。

“王週週呢?讓他做的戶籍冊到底好了沒有?”

“好了好了,在這呢,但王週週今日來不了,他在繡坊催吉葉子和紜娘子的貨呢。”

說來也巧,王週週被呂瑛扔去管窯子裡的人從良轉業一事時,居然發現一個繡娘出身的窯姐。

在窯子裡,不光有那些被家人賣來的姑娘,還有些男人瞧上了哪個良家女子,也會對窯子許以重金,讓他們把女子用誆騙迷暈等手段,送去給這男人去糟蹋。

那名叫紜紜的繡娘原是江浙一帶的繡娘,好不容易和濫賭的未婚夫退了親,卻被對方喊了窯子的人拐進那見不得人的地方,之後又被扔過路過的海船,輾轉被賣到了瓊崖島,可她命硬,心裡提著一口怨氣,被折磨多日硬是不死。

直到呂瑛把定安縣拿下,招人做活時,紜紜便站出來說自己會繡工,之後便被拉去繡坊。

吉葉子則是厘族姑娘,會織厘錦,呂瑛從厘族那邊喊來一幫繡娘,她就是領頭的,厘錦織法獨特,色彩豔麗,又有繼承自厘族神話故事的吉利圖案,銷路一直不錯。

紜紜也是繡娘裡的傑出人物,她和吉葉子認識後不藏私,雙方交流織錦、刺繡的技藝,又研究出了新花樣子,呂瑛看了覺著還不錯,便下令要她們在今年的颱風季來之前攢一批貨,好拉去賣給洋番。

於是呂瑛又說:“讓她們把準備好的錦緞、絲絹都拿來,能賣的都拉走,讓紜娘或是吉葉子跟我走。”

陳鈞說:“讓女子來?我記著繡房裡也有窯子裡救出的小倌,不若讓他們賣貨,到底男子談生意時更便利,也安全,不怕被害。”

這是實話,以前就有過厘族女子下山賣厘錦,結果被過路水手糟蹋殺害的案子,那些水手常年飄在海上見不著女人,憋得和牲口一樣,陳鈞出於好心才這麼提議。

秋瑜本能的覺得這話不對,正要反駁,就看呂瑛皺眉。

“貨是她們做的,繡房的頭也是她們,唯獨賣貨這條油水最足的路子不許她們插手?傳出去看看誰不罵你們吃相難看。”

這話可就嚴重了,陳鈞立刻辯解:“我沒……”

呂瑛:“我知道你還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動這心思,可你信不信,你今天這麼做了,明天就有人騎那些繡娘頭上,後天其他行業的手藝人頭上也會騎人。”

楊添勝替陳鈞說話:“不至於……”

呂瑛直接把賬本扔他腦門上:“一群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你把錢袋放我身上,你敢信我不花嗎?你們讓繡娘把錢袋子給別人身上,你看別人花不花!什麼時候你們成了聖人,連人的貪慾都敢去賭了?這還是當官的樣嗎!”

楊添勝被砸得躺地上,秋瑜對他感同身受。

瑛瑛的確人矮力氣小,可他絕對是個武學奇才,《天山經》總共九重,西洛教教主燕紅琴都只練到了第八重,瑛瑛練了沒多久,前陣子就吹著海風進階到第二重,他要是使內力砸誰的腦袋,腦殼不硬的絕對會當場躺下。

呂瑛還在發火:“你們記著,官府只要一時不公,下面的人就會做得比你們更過分,把住賣貨的路子使勁榨那些手藝人的骨血,各行各業的規矩也就從此毀了。”

“秋瑜不滿九歲也到處賣椰子油養他爹,繡娘都是有手有腳的成人,憑什麼讓她們待縣裡,讓她們自己去賣貨,若怕危險,就讓她們自己出錢僱護衛!”

事兒就這麼定了。

九歲不到就賺錢養爹的秋瑜:還得是你啊,瑛子。

秋瑜在心裡給瑛哥比大拇指,順道感嘆史書記載瑛哥多疑應該是真的。

這孩子完全不信人性之中的貪慾,時不時就給緊緊皮,連錢阿全、陳鈞、楊添勝和現場所有的吏目都看明白這點了。

但走之前吧,呂瑛又覺著馬仔們的工作幹得還不錯,讓嵐山找來紅紙包了獎金髮下去,幾個縣官也拿到了,開啟一看,裡面竟是一百兩銀子的銀票!

禹朝官員俸祿不高,呂瑛給的獎金數額對錢阿全幾人來說已是鉅款。

楊添勝家裡是開茶樓的,看到這筆錢,苦笑一聲:“到底是呂家,真富啊。”

王週週揮揮銀票:“這是胡蘿蔔加大棒呢,錢大人,錢大人?你發什麼呆呢。”

錢阿全回過神,搖頭:“只是覺著,這陣子雖忙碌,但過得舒心,又有獎金拿,這日子也算不錯了。”

這話說得在理,呂瑛處事公正,除了起床氣大點,其他時間都是個情緒穩定、理性智慧的好老闆,給錢也大方,作為上級,呂瑛是那種讓人覺著一直跟他混也挺好的型別。

可幾人總有點不是滋味,勞心勞力地幹了這麼久,呂瑛訓他們時還是不留情面,對他們也沒什麼信任,該緊皮依然會緊皮,讓幾個年輕人覺著自己試探著丟擲一顆心,卻撞上了冰冷的鐵塊,那點隱約的期待都落了空。

罷了罷了,呂家孫少爺瞧不上他們這些沒能耐的小人物也是應該的。

等到走時,呂瑛帶著浩浩蕩蕩、裝了鹽、糖、繡品的車隊,還有繡坊代表紜紜,鹽工代表符老漢,以及糖工代表金銀,甚至連陳鈞也被帶上了,他是縣丞,要收稅,呂瑛說了,如今縣裡的商人也要交商稅,他得跟過去,商隊賣了錢就立刻把稅給他,順帶把帳做好。

秋瑜扶著呂瑛,踩著小凳子要上最大最舒適的馬車。

姜平、嵐山也跟著,科菲帶著護衛隊。

錢阿全覺得哪裡不對,王週週也是,加上王週週性子更直,就叫了一聲:“孫少爺。”

呂瑛回頭:“嗯?”

王週週:“您、您是不是要留幾個人?”

呂瑛歪頭,把王週週可愛得心裡一顫,他心裡大叫,這孩子的長相,找遍全京城都找不出比他更好的。

“留誰啊?”

王週週結結巴巴:“隨便誰啊,您、您不留個人看著我們?”

呂瑛恍然:“哦,這個啊,用不著,你們這陣子進步很大,活做得比以前好,以你們現在的能耐,看家應是不會出問題,要有事就託人來報我,要是你們想買什麼瓊山城的特產,現在找我報也來得及,我可以幫你們帶。”

別看呂瑛嚴厲,只要馬仔把活做好了,他對他們還是不錯的。

錢阿全一時無言,王週週也怔住,楊添勝原本和鹽工們說話,聞言也看著呂瑛。

呂瑛沒覺得哪裡不對,見他們不說話,便道:“不說我就走了,秋瑜。”

秋瑜跟著呂瑛上車,又回頭對幾位列傳大哥點頭一笑,面上帶著點鼓勵的意味。

大哥們好好幹,現在你們只是初級馬仔,等你們混成高階馬仔,首輔之位、爵位、錢財,瑛哥都會給你們的。

歷史上的瑛瑛雖然死得早,但因為他本人太強了,什麼文臣武將都壓得住,所以他從來沒幹過狡兔死走狗烹的事,馬仔們只要保持忠誠,好好幹活,福利待遇都沒話說。

懷宗後來夥同曹太后瘋狂陷害忠良,也是因為他發現自己鎮不住瑛哥留下的班底。

長長的車隊開動,沿著已經修好的官道駛向瓊山城。

王週週咂嘴:“這位孫少爺,來日定非凡物呀。”

錢阿全:“是個人都看得出來的事,便不用說出來了。”

楊添勝雙手捅袖子裡:“我爹孃給我捐官時,只說讓我有個官身,讓後世子孫也有個當官的祖宗,不指望我官運多好,可我怎麼覺著,我官運還行呢?”

幾人對視著,紛紛笑著搖頭,都是二十多快三十的人了,竟是被一個孩子折服,這麼奇的事若非親身經歷,怕是他們都不會信。

車隊裡有些人便做過路工,走在自己修好的路上,便忍不住和同伴們談起他們修路認字的事。

“孫少爺真好,修路時每天都給我們這麼大的饅頭。”一個前路工舉起拳頭。

又有力工說:“嗨,以前我還覺著自己蠢笨呢,沒想到跟著金先生學了一晚上,就會寫自己名兒了,把我家老孃都嚇了一跳,直呼祖宗保佑。”

“什麼祖宗保佑,是雨神保佑你哩!以前那些繡姐兒都信馬頭娘子,現在全改信了雨神爺爺!”

呂瑛沒有長輩的高大和強壯,可他治理定安縣這陣子,大家都覺著,神裔就該是他這樣的。

馬車上,呂瑛鋪開棋盤,要和秋瑜下棋。

秋瑜:“不了吧,我又下不過你。”

呂瑛:“沒關係,我們下五子棋。”

秋瑜:“問題就在這了,別說五子棋,我連飛行棋都下不過你。”

呂瑛:“那我怎麼打發路上的時間?”

秋瑜拿出一個盒子,攤開,竟是幾十枚麻將大小的方形瓷牌,上面刻了從一到六十的數字。

“我們玩桌遊吧,這個叫《猜數》,我們隨機各拿10枚數牌,像麻將一樣立好,不讓對方看到自己的數字,再輪流猜對方手裡拿了什麼數牌,猜錯了的話,就要公開一張自己的牌,猜對了的話,對面就要將這張牌也公開,公開的牌都會淘汰,並摸新的牌加入牌列,直到所有數牌都被猜完,誰猜對的數字多,就算誰贏。”

這是後世一款叫《達芬奇密碼》的輕腦力桌遊,秋瑜和排球隊裡的隊友們玩過,除了一個四川隊友、一個廣東矮墩兒(這倆都會打麻將,而且記性好,會記牌),其他人都玩不利索。

呂瑛看著這些瓷牌,想起自己過年與家人打麻將、贏到長輩們全部翻臉耍賴的經歷,面露古怪:“你要和我玩這個?”

秋瑜:“嗯吶。”

他覺得呂瑛才七歲,肯定沒有賭過,也不會打麻將,便是記性再好,也不可能上手就和他玩記牌算牌,說不定他能透過桌遊,從瑛哥這裡贏回一點智力方面的尊嚴呢?

天知道前陣子秋瑜帶著呂瑛認阿拉伯數字、又教他中學數學題時,他被這小孩的智商打擊得多厲害。

呂瑛:“好吧,那就玩這個。”

秋瑜:“那我們要不要賭一點彩頭?比如說我贏了,你就叫我一聲哥哥,怎麼樣?”

呂瑛眯眼,眼中劃過危險的意味,他涼涼道:“可以,若我贏了,你就學猴子吃芭蕉。”

秋瑜爽快:“行。”

香蕉而已,因為這玩意吃了以後可以補足糖分,而且其中富含鉀,吃了這個再拉伸有利於肌肉塑形,因此各大專案的運動員都會這種水果十分青睞,秋瑜前世也是天天啃香蕉的體育生呢。

兩人擺好數牌,開玩。

這一天,秋瑜吃了三十根香蕉。

然後憑藉寧肯被香蕉撐死也不放棄追逐勝利的精神,呂瑛在第三十一盤出於憐憫,讓了他一把。

長得如玉人一般白皙精緻的小朋友端坐著,用棉花糖一樣的聲音叫道:“瑜哥哥。”

見秋瑜捂著胃,呂瑛勸道:“我已經叫你哥了,別玩了吧。”

秋瑜又捂嘴:“瑛子,提醒我以後千萬別和你打麻將,你坐這,我去外頭吐一會兒。”

他衝出馬車,呂瑛搖了搖頭,拉開一個小抽屜,拿出一個玻璃瓶,裡面灌了秋瑜做的奶茶,小朋友品了一口,將數牌收好,又一嘆,原本呂瑛覺著他不和秋瑜賭錢已是他最大的仁慈,結果還是叫了哥哥。

而秋瑜蹲在路邊,扶著一顆闊葉樹狂吐,金銀過來關心他:“秋少爺,您這是怎麼了?可是腸胃不適?”

秋瑜抹抹嘴:“沒事,我就是吃撐了。”

想起呂瑛那聲又軟又嬌的“瑜哥哥”,秋瑜望天:“不過撐了也值了。”

那可是瑛哥誒,連男頻寫歷史同人時,都只敢yy瑛哥病死前託付朝堂,瑛哥活著,身體還行那幾年,連穿越者都會苟著,那些寫被瑛哥封並肩王的都算是大膽的,講點邏輯的都不敢這麼寫。

這麼一個猛人,小時候叫哥哥的聲音卻那麼甜,抱在懷裡也輕輕的,軟軟的,小手揪著衣服,眼睛大大的,抿嘴一笑,把人心都笑化了。

秋瑜突然問:“小金啊,你覺得瑛瑛可愛嗎?”

金銀一愣,他面帶敬畏,摸著心口,努力壓低聲音:“當然可、可愛了。”

但也只有長相可愛,內裡那真是……金銀一輩子沒見過比呂瑛更兇殘的孩子了,砍人如切瓜菜。

他虔誠道:“但我是將孫少爺視為靠山崇拜尊敬的。”

秋瑜:噗。

瓊山城,呂家大宅,招待外客住的糖花小築,幾朵迎春花飄下,大片的花瓣觸之光滑,散著淡淡的香氣。

劉紫妍已在此處住了幾日,心中卻是一日賽過一日的焦急。

她想,若是呂家人再不見她,她便回去,只是可憐湖湘之地的那些饑民,怕是再沒有活路可找了。

就在此時,薇媽媽來了。

“劉小姐,孫少爺有請。”

劉紫妍連忙站起,整理了衣著,匆匆隨薇媽媽去了待客的花廳。

秋瑜帶著人去港**易貨物了,呂瑛獨自坐在上首,見她來了也沒有起身,只是抬手示意劉紫妍坐到對面。

劉紫妍覺著這孩子與上次見面時,彷彿高了一點,神情中沒有了在父親身邊的嬌氣天真,神態冷淡,端坐的姿態如一條盤踞的幼龍,不可親近。

“呂公子。”劉紫妍揪著衣角,正要說話。

呂瑛便道:“難民有多少?”

劉紫妍眼前一亮,比了個數:“六千多人,堤壩被洪水衝開了,沒有老人逃出來,活著的都能幹活,也沒有疫疾,有疫疾的……朝廷把他們圈了起來,可要是再不管這些人,他們也活不下去。”

湖湘水災不光沖毀了農田、淹死了許多人,還帶來了疫疾,真正害死的人實則已過萬,是今年開年以來最大的天災。

劉千山算是負責任的官員了,他一邊向朝廷求援,一邊組織壯工去修堤,可他那點能耐在洪水和疫疾面前,真是不夠用,劉紫妍是覺著有些難民實則是不用死的,便冒險找了過來。

“不知瓊崖島可能容納這六千人,他們願意墾荒,都是壯勞力,也有女人,可以生孩子!”

劉紫妍到底只是個和秋瑜同齡的少女,之前只在家中管家理事,提起六千人的生死,也覺得太過沉重,不能奢求瓊崖島全部承接下來。

可是在她的腦海裡,這世間竟只有這麼一處,還可給災民們找點活路。

呂瑛說;“可以,六千人我吃得下,我正需要有人來給我種糧食種甘蔗。”

劉紫妍便站起,她眼眶發紅,要跪下去:“我替那六千災民謝過呂家……”

呂瑛虛虛一扶,沒料到這個清瘦的九歲姐姐勁兒還挺大,跪下去的力道差點把他也帶跪了。

這就有點尷尬了。

花廳內陷入沉默,直到薇媽媽過來,扶著呂瑛站穩,又把劉紫妍扶回位置上坐好,然後兩小孩默契揭過這件事。

小人家神情如常:“然後呢,你找我爹幹什麼?”

這姑娘可是指名道姓要找呂曉璇,呂瑛才特意過來一趟的。

劉紫妍語氣中帶上了急迫:“呂公子,您知道呂大人的行蹤?”

呂瑛拱回道:“我不知,她要去何處查案,從不會與家裡說的。”

其實呂瑛知道,但他還真不能說,因為呂玄查案時剛正不阿,便是皇親國戚犯了罪也會被拿下,一旦讓人知曉了她的行蹤,找上門的仇家怕是上千人都有。

“有什麼事和我說吧,不大的事,我都是能做主的。”呂瑛拿起一個芭蕉。

劉紫妍踟躕片刻,一咬牙:“我們想借呂家的兵。”

這話一出,呂瑛的神情冷了下去,他斷然道:“呂家沒有兵!”

誠然呂家有數千個能跑船的好手,加上後勤,湊五千人的部隊都行,又抵禦倭寇,維護南海的航路,對保護沿海治安也有大功,實則已是半商半軍閥,連皇帝都預設他們在瓊崖島的統治地位,可他們決不能口頭認下這個名頭。

不管誰來問,呂家就是普通的海商,他們沒兵!法理上也屬於禹朝,若破了這個名頭,只怕朝廷就必須來征討他們了。

呂瑛不知自己身上有天家血脈,為了維護自家,他是絕對不認呂家有兵的。

劉紫妍不管呂家有沒有兵,只說她老爹遇到的困境:“我父親向朝廷要了賑災的糧草藥材,以及修堤壩的銀子,可第一批入了湖湘的糧草,就被鹽幫給劫了。”

“他們說,不把明年的鹽引子給他們,便不還糧草,還有城內的糧價也被提了,城裡也鬧了糶,聖上那邊要抵禦北邊的北孟,拿不出人手對付這些人,便讓我爹自便,可若我爹把鹽引子給他們,那就是賣國,之後一旦被揭穿,是要砍頭的。”

說到這,劉紫妍恨得咬牙切齒:“我想請呂大人帶兵,再剿那些人一回!震懾震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