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

儘管穆南汐的聲音那樣平靜,可她面孔上的嫌惡、鄙夷卻不斷在加劇。

楚寧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兩個月過去,我本想起程赴都城尋我兄長,可意外發現自己懷了身孕,為避免長途跋涉傷了身子,我只能寫下一封信拖你父親去都城拜見兄長。”

“可你父親這一去,便是八個月再也杳無音訊,最後一次聽到你父親的訊息是從一位外來人那裡,他報了你父親的死訊,讓我們去收屍。”

“你祖母擔心我的身子,說她去將人帶回家,可一去也再無訊息。”

穆南汐彷彿是聽到了世間最大的笑話,不屑的冷聲哼笑起來。

她語氣略帶斥責問道:“所以孃親就固步自封,在桐木村不再離開?”

楚寧捂住嘴巴,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她拼命壓抑著聲音,可那哭聲卻依舊讓人心碎。“我沒想到!沒想到他們竟都是騙我的!”

穆南汐看著楚寧,心中一陣疼痛。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楚寧因為常年漿洗衣物而幹皺的手,柔聲道:“孃親不必太過傷心,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

楚寧抬起頭,眼中滿是淚水,她問道:“汐姐兒可會怨懟孃親?是孃親讓你受了這麼多的苦,到頭來還被逼著嫁給你不愛之人,悽苦一生!”

穆南汐心中一酸,“孃親不必自責,王爺待我相敬如賓,等大局穩固我便與王爺和離。想必孃親的兄長掛念孃親至今,待來日我同孃親回家,我們一家團聚!”

“孃親可還記得歸家的路?”

“王妃!伯母!快嚐嚐在下這碗冰糖人參銀耳燕窩粥!”沈翊用木托盤端著大瓷鍋和兩個小碗衝進韶雲軒。

楚寧剛想開口說什麼,卻被外面叫嚷的沈翊打斷。

沈翊把東西放在桌上,在開啟蓋子的一瞬間,燕窩粥的香甜鮮香就湧了出來。

“我拿了王爺庫房裡最好的人參和燕窩,用了今晨山上採下最最新鮮的銀耳,下足了功夫呢!”

沈翊笑著先是給長輩盛了一碗。

“伯母快嚐嚐,味道如何?”

楚寧不好薄了人家的面子,端起碗喝了一口,那股甘甜的味道倒是讓她好受了些。

“好喝嗎?”沈翊緊張地問道。

“好喝!”楚寧點頭笑道。

忙忙叨叨一天,穆南汐餓得虛脫,自己盛了一碗。

燕窩粥還未入口,穆南汐的神色就變得凝重起來,忙將楚寧手中的碗奪了下來。

“孃親既然喜歡,我再為孃親填些。”

穆南汐的嘴角微微彎了彎,似乎在笑:“玲瓏,今日風大,你去將門窗關嚴。”

待門窗緊閉,穆南汐盯著沈翊,神色戒備道:“你這湯除了人參燕窩銀耳還放了什麼?”

沈翊不明所以:“冰糖啊!”

他話音還沒落,立馬察覺到穆南汐剛在所作所為,和話中的問題所在,忙盛了一勺放在鼻下細聞,又拿出銀針試毒。

沈翊猛的睜大了眼,低聲驚呼:“鴆毒!”

穆南汐輕撇眉,低聲道:“不可聲張!”

她拿出懷中的針包,給楚寧紮了一針。

“汐姐兒,這裡面是有毒嗎?”楚寧神情緊張地拉著穆南汐,“你剛剛可也喝了?身子可有什麼不適?”

穆南汐心底一酸。

明明她孃親喝得最多,可第一時間竟是來關心她。

她輕輕撫摸著楚寧的背,柔聲道:“孃親莫怕,我剛剛沒喝,沒事的。”

穆南汐看向沈翊,開口問道:“這燕窩粥可是你親自煮的?”

“廚房的苗婆婆幫我燒了火,食材是我親自準備的,只中間讓個女使幫我看了會火。”

“女使?叫什麼?”

“不知,就是個長相乖巧的。”沈翊又想到什麼,補充道:“嘴角有顆痣。”

玲瓏想了想開口道:“王妃,廚房幹活,嘴角有顆痣的女使叫芳玉,是半月前剛進府的。”

穆南汐低眉沉思片刻,抬頭低聲吩咐道:“玲瓏你一會出去就裝作驚慌失措的模樣,就說王妃和奶孃中毒,吩咐府上的小廝去府外請郎中,你去瞧瞧盯著芳玉,看她要給什麼人通風報信。”

玲瓏應聲退下。

院中下人聽聞王妃中毒,一時間都慌亂起來,像是無頭蒼蠅一般亂撞。

穆南汐話頭一轉,同沈翊道:“我已經施針延緩我孃親毒發,你趁亂去廂房取甘草、蜜各四分,梁米粉一升,用五升水煮甘草,取二升去滓,歇大熱,納粉湯中,攪勻後放白蜜復煎,待熟如薄粥後放涼,飲下便可解毒。”

沈翊眉頭微瞥,問道:“《千金要方》中的甘草飲?此書收錄在宮內藏書閣,王妃怎麼會知道?”

“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家母有此書的摹本。”

“這天下摹本千萬,怎知僅你泰和山莊一份?”穆南汐黑眸微眯,眼神變得冷冽起來。“你再拖下去是想我孃親死不成?”

“啊——”楚寧痛苦地捂住肚子,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隨即疼暈了過去。

楚寧年邁,又經這段時間的銼磨,身子骨弱,儘管施了針,可毒發的還是快了些。

“孃親!”穆南汐一聲驚呼。

沈翊見狀也不敢再耽擱,立馬出了屋門。

穆南汐將人扶到床塌上後,忙拿出針包,將一根根銀針扎入楚寧的幾處穴位,此番下來,楚寧的眉頭也舒展開了些。

不多時,小廝領著年邁郎中回府,順便還將街上遇著的王爺給請了回來。

“王妃!?”

祁之恆剛推門而入,就看見穆南汐氣定神閒地坐在那喝茶?

他站在門前,回想剛才在街上突聞王妃中毒,便匆匆回府,甚至心底還有些許擔憂。

他覺得他一定是蠢到家了,竟會被死精的女人給耍了去。

“王爺!?你怎麼來了?”穆南汐“騰”地站了起來,衝著祁之恆走去。

可她還沒近兩步,祁之恆就用那雙透著冷冽寒意的眼睛掃了她一眼,隨後利落轉身離開了。

穆南汐疑惑地歪頭望去,眉頭微蹙:“莫名其妙。”

郎中瞧著他們,心生鄙夷。

你們夫妻倆打情罵俏,折騰老夫這把老骨頭做甚!

沒病瞎請什麼郎中啊?醫館還有十幾個病人等著老夫救命呢!

郎中拱手道:“既然王妃沒事,那老夫就先走了。”

郎中要是這麼快就走了,豈不是會驚動外面的小鬼。

穆南汐開口阻止:“郎中稍候,是家中長輩身子不適,還請郎中把脈瞧瞧,勞煩郎中。”

“原來是小廝誤報,無妨,救人本就是草民的職責。”郎中瞧見床榻上面無血色的女子,拎著藥箱上前診脈。

原是他多想了。

郎中為楚寧把脈,又仔細檢視楚寧瞳孔和舌苔,還是不敢下結論,開口問:“老夫人吃了什麼?”

“被下了鴆毒的燕窩粥。”

“鴆毒!?”郎中驚呼。

“王妃既然知道所中何毒,為何不早些告知草民,中了鴆毒,老夫人定是沒救了!”

“鴆毒兇險,九死一生,還是先服一副解毒湯吊著性命!且為老夫人刺上幾針,讓王妃好好與老夫人再說說話吧!”

郎中忙不迭地從藥箱裡翻出一張藥方放到穆南汐手上,緊接著就要拿針包裡的針。

穆南汐剛接過藥方,沈翊後腳端著碗甘草飲走了進來。

“藥好了。”

穆南汐將藥方塞回到郎中懷中,接過藥碗,扶著楚寧坐起身,將甘草飲一勺一勺地餵了下去。

郎中看得不明就裡,手還拿著根銀針不知如何是好。

“王妃確定此方能解伯母中的鴆毒嗎?”古方中雖有記載,可沈翊從未驗證過。

“此方單獨服用不能徹底解毒,但輔以刺針排毒便可。”

郎中剛要開口詢問怎麼回事,就被突然出現的玲瓏打斷:“王妃!芳玉果然趁亂從西側門遞訊息出去了!”

穆南汐手上的動作未停:“可有發現訊息是遞給誰了?”

“奴婢暗處一直盯著,遠遠地跟著芳玉到了西側門,她左右瞧了沒人才開門出去,奴婢跟在後面,瞧見王五早早地等在不遠處的茶鋪。”

“他們二人雖然沒有說話,但奴婢清楚地看著呢,他們對視上的時候,芳玉連點了三下頭!”

穆南汐神色淡淡地點頭,吩咐道:“送郎中出府吧。”

郎中滿頭問號。

合著今日是專門叫他來,給他顯擺王妃的醫術是吧!

能解鴆毒了不起嗎?好吧,是了不起!

但也不能這麼侮辱人吧!

“既然王妃醫術高明,何必讓草民跑這一趟,草民告退。”郎中氣哼哼地跟著玲瓏離去。

屋中眾人皆退去,只剩沈翊一人坐在鼓墩上苦著一張臉。

“穆青再怎麼說也是王妃的生父,怎能下如此毒手?”

穆南汐冷笑一聲,聲音極低,充滿了輕蔑之意。

她把藥碗放在一邊的木架上,輕輕扶著楚寧躺下,起身坐到沈翊的對面。

“當年他為權勢拋妻棄女,如今我們母女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我們母女二人就是他欺君的罪證,留著我們終究是禍患,他怎會不除?”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

穆南汐眸色陡然一凜,手指抵在唇前。

“有人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