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大約半刻鐘,竹竿獨自一人走來了,眼睛紅腫,但已經不哭了。

李清峰看了一眼竹竿過來的方向,他奶奶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看不清臉。

“跟奶奶告別完了?”

竹竿點了點頭,小臉繃得緊緊的。

“好。”李清峰點了點頭,伸手摸了摸竹竿的小腦袋,然後牽起他遞過來的手,兩個人慢慢向李清峰的帳篷走去。

老婦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竹竿和李清峰走遠,她才伸手抹了抹眼睛。

她的丈夫早死了,唯一的兒子和兒媳也死了,家裡只剩竹竿這一根獨苗,若是可以的話,她也想把竹竿留在自己身邊,一路陪著自己。

但她知道,自己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以後也只能住在親戚家,竹竿跟著自己只會受人白眼。就算平安長大,也最多能做個獵戶,連媳婦都不一定娶得上。若是跟了李清峰,至少吃穿不愁,還有書念。

可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李清峰現在喜歡竹竿,以後呢?他能這樣一直對竹竿好下去嗎?

竹竿的奶奶不願意賭。要知道,一個宗族對外姓人向來是排斥的,竹竿一沒背景,二又沒讀過書,憑什麼獲得重視?倒不如主動改姓李,認李清峰做哥哥,這就算是自己人了,李清峰總要關照一二。

人老了,什麼都看開了。她又是個婦人,對香火傳承什麼的並不重視,只想著讓自己的孫兒過上好日子,這樣她就算入了土,也能安心了。

......

抬眼已經能看到自己的帳篷,李清峰低頭看了看自己牽著的竹竿。男孩的眼睛看著地面,小臉緊緊的繃著,一言不發。

李清峰沉吟了片刻,扯了一下竹竿的手讓他停下來,自己則蹲在他的面前,直視著小男孩。

“竹竿。”他輕輕喚了一聲。

小男孩抬起眼睛看了看他,咬了咬嘴唇,又把頭低了下去。

“竹竿。”李清峰又喚了一聲,這次聲音大了點。

小男孩這次抬起頭,眼眶已經紅了,他有些哽咽地叫了一聲:“李哥哥。”

李清峰點了點頭,左手緊緊的牽著他,右手摸了摸他的頭,開口道:“竹竿,你奶奶將你託付給了我,以後我會把你當弟弟一樣看待。以後你改姓李,喚我一聲哥哥,你可願意?”

小男孩點了點頭,眼淚已經流下來了,開口喚了一句:“哥哥。”

“好孩子。”李清峰摸了摸竹竿的頭,幫他擦掉臉上的眼淚,又道:“我姓李,在家中排行老三,全名李清峰,清水的清,山峰的峰。以後你就是我的弟弟,與我同屬‘清’字輩,全名李清竹,竹竿的竹,如何?”

竹竿還不識字,聽不懂李清峰說的許多,只記住了自己以後就叫李清竹。他說不出話來,只是不停地點頭,眼淚已經止不住了。

奶奶告訴他,爹孃都已經走了。平日裡和和氣氣的叔叔伯伯們跑到他家來大吵大鬧,奶奶又不要他,讓他跟著李清峰走。他知道奶奶是為了他好,可突然間,他似乎就變成孤零零一個人了。

面對突這種感覺,他顯得非常不知所措。他知道李清峰是好人,但想起奶奶跟自己說的話,又怕自己惹了李清峰的嫌棄,想哭也不敢哭,只能憋著。直到李清峰摸著他的頭,說會把他當弟弟一樣看待,又讓他喚了一聲哥哥,這才讓他感覺自己又有了依靠,不是孤零零一個人。

他終於忍不住了,撲進李清峰的懷裡抱住他,嚎啕大哭起來。

李清峰輕輕拍著李清竹的背,眼中露出些追憶的神色。

前世的他是孤家寡人,但也不是一直都是孤家寡人。他築基期的時候曾經在一個小宗門當中擔任過長老,還有過一個道侶,名字叫做林巧晴,是另一個長老的孫女。

兩人相識於一次交易會,本來只是寥寥說過幾句話,並不相熟。可當時的李清峰在闖蕩一處秘境時,正巧遇上了被一隻下品妖獸追趕的林巧晴。

當時,練氣期的林巧晴碰上了一隻二階下品的紫火蜥,相當於人類的築基初期修士。和林巧晴同來的修士或死或逃,只留下林巧晴一人,在她幾乎已經無計可施的時候,被同為練氣期的李清峰所救。

李清峰當時很年輕,還不到四十歲,救人的時候也沒想太多。可也許是林巧晴身上沾染了什麼吸引紫火蜥的東西,那隻二階下品的紫火蜥一路對他們窮追不捨。兩人邊打邊逃,相互救了對方許多次,也正是那時,兩人互相產生了情愫。

逃命的生活一直延續了兩個多月。在兩人身上的保命道具幾乎全部用完的時候,那隻紫火蜥終於放棄追捕,兩人也得以逃出生天。

從那之後,李清峰就加入了林巧晴所在的宗門。當時林巧晴的爺爺是宗門僅有的三位築基修士之一,他根本不同意李清峰和林巧晴的婚事。直到五年之後,兩人雙雙築基,晉升宗門長老一職,這才終於結為了雙修道侶。

只可惜好景不長,兩人結為雙修道侶還不到一年,宗門就出了事。掌門結丹失敗身死道消,沒有留下一句遺言,剩下一位築基修士引其他宗門入內,導致宗門被滅。他拼死帶著林巧晴逃出生天,可林巧晴卻身受重傷,半個月後不治身亡。

當時的他就像面前的李清竹一樣,突然間失去了所有依靠,變成了孤零零一個人。當時的他像丟了魂的一般在荒原上游蕩了三個月,險些走火入魔,所以他很能理解李清竹此時的心情,退一步說,至少知道他現在難受。

李清峰輕輕拍著李清竹的背,李清竹哭著哭著,漸漸的不哭了,頭歪著埋在李清峰的肩窩裡,輕輕的發出一些鼾聲——竟是哭累了,直接睡著了。

李清峰感受到李清竹對自己的依賴,微微笑了笑,輕輕將他托起來,走向自己的帳篷。

他掀開帳篷的簾子,先將李清竹平放了進去,自己正準備鑽進去時,一抬眼,正看到之前被自己救回來的小男孩渾身發抖,臉色青黑,渾身散發著一股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