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中介?”董鏘鏘在國內也聽說過這種事,其實就是一種勞務輸出,“應該不便宜吧?”

王蜀楠點點頭:“其實收費高倒沒什麼,只要後面能掙回來我也認了。問題就是來了後我們才發現,根本不是他們說的那麼回事。”

“被騙了?”董鏘鏘忍不住問道,他也聽過一些關於勞動中介不好的傳聞,他自己也碰到過這種人。

“中介確實按合同里約定的給我們介紹了德國醫院,我們去的第一傢俬立醫院讓我們做護工和清潔工,每個月稅前2000馬克。”

“這錢已經不少了啊,換成人民幣每月也差不多大幾千呢。”董鏘鏘剛從國內出來,對年輕人的薪資多少有些瞭解,“就是國內大城市的本科畢業生都不一定能拿到你這個數吧?”

“但中介當初跟我們保證的是每年六萬馬克,”王蜀楠苦笑道,“如果就看每月數字的話,我掙得確實不少。但這個數字只是稅前的,如果刨去每月的房租、生活費,保險費和其他費用,再給家裡寄一些,手裡也就沒什麼錢了。”

“資本主義的錢肯定不好掙啊。”董鏘鏘覺得話題逐漸走向沉重,努力使聊天的氣氛輕鬆些。

“真的是這樣的,不僅是我,我們一起來的幾個同鄉也都差不多,大家一起租條件簡陋的房子,夏天沒空調,冬天沒暖氣,房間窗戶大還呼呼地漏風,每個月都緊巴巴的。你知道嗎?來德後我就沒再用過護膚品,就為了能多省些錢,給家裡分憂。”

“那是不是這樣苦幾年就有機會加薪呢?”

“我先開始也是這麼以為的,但後來做了一段時間後,認識了一些醫院裡的德國人,他們可都是土生土長的德國人,不是那種後來技術移民過來的,但她們每個月也沒比我們掙得更多。有一個快退休的德國阿姨,已經做了快三十年了,每個月也就3000馬克,簡直難以想象。但她好歹是德國人,不用考慮住房和保險,比我們過得可幸福多了。”

“你們來之前不知道這些嗎?”

“我們是從小地方出來的,可能市裡也就一兩家這種中介,大家說的都一樣:德國是打工天堂,輕輕鬆鬆就能一年掙幾十萬人民幣,而且幹夠了多少年還有機會加入德國國籍,現在才知道,這一切都只是個美好的夢而已。聽聽可以,不能當真。”

“那拉你們來的中介說的都是假的嗎?”董鏘鏘同情道。

“這倒也不是。”王蜀楠想了想,“在勞動量方面中介倒真是有一說一,沒忽悠我們。工作是真的真的特別累。像我剛來時工作過的第一家醫院就讓我負責打掃醫院裡不同地方的衛生,像刷盤子洗碗,掃地拖地擦窗戶,收拾病房和走廊裡的垃圾桶,打掃衛生間刷馬桶,這些都是家常便飯。我每次都是做的又快又好,就想著有機會能被德國人提拔,但後來才發現這個念頭是多麼的可笑和幼稚。”

董鏘鏘想起自己昨天小山堆一樣的盤子,心裡感嘆女生做這個確實更辛苦。

“我之前以為保潔工作很苦很累,但後來才知道,跟護理工作比起來,保潔工作絕對算輕鬆的。”王蜀楠回憶時的眼神恍惚惆悵,“我到現在還記得,我到德國後護理的第一個老人是個80多歲的老奶奶,我照顧她時她的記憶力衰退得非常厲害,根本不記得任何人。我幫她洗澡、換尿布、上廁所。她說不了話,只能無助地看著你,有時她想表達她的謝意,就會用枯瘦的手指輕輕敲敲你的手指。你知道那時候我想的最多的是什麼嗎?”

董鏘鏘搖了搖頭。

“小時候我覺得能活80歲是幸福的事,可做完護工後我才發現,其實人活到一定歲數後,生活就是跟各種疾病和衰老做鬥爭的過程,生活質量很低,活得久反而是一種折磨。”

王蜀楠停下回憶,小口喝了兩勺湯。董鏘鏘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既沒有提問,也沒有安慰。他第一次覺得,在生活閱歷豐富的人面前,很多安慰人的雞湯話都顯得很假大空。

“再後來我們跟醫院溝透過幾次薪酬的事,但都無疾而終,最後大家紛紛從那家醫院離開,找其他合適的地方繼續打工。但這裡畢竟是德國,換一家醫院能改善的東西很少,更不用提越來越高的生活成本,還有延籤時的壓力等等。”

王蜀楠又喝了幾口湯。

“照顧那種不能自理的老人,如果碰到不能說話的,其實也是一種幸福,最怕碰到那種人高馬大體重過百(公斤)的老人,做的有一點不合適,他們就會用很惡毒的話罵你。你知道嗎?那陣子我經常認為,能聽懂外語其實也是一種折磨。”

說著說著,兩道淚水就像兩條小溪,潺潺地,緩緩地,無聲地從王蜀楠的眼角流了下來。

董鏘鏘善意地遞給她一片紙巾。王蜀楠不好意思地接過紙巾,輕輕擦拭了一下眼角。

“像你做義工只要做一週就可以了,但我當時是每天工作6天,休息一天。但那一天我連飯都不想吃,只想睡覺,因為那六天裡,我每天都會起早貪黑地工作,像救火隊員一樣哪裡需要就去哪裡,有時會站一天,有時會跪一天,有時會樓上樓下的跑幾十趟,就為了幫病人找到他弄丟的東西。像今天上午馬斯里拉在床上這種破事,我最多的時候一天裡能碰到十幾個。天知道那會兒我是怎麼熬過來的。”

“那你的那些同鄉呢?他們的情況好嗎?”

“她們有的還不如我,但不管是混的好的還是不好的,年初的時候她們都走了,很多人甚至還賠給醫院錢,就因為她們沒有完成跟醫院籤的勞動合同。”

“那你怎麼不走?”

“我運氣好,在醫院工作時機緣巧合認識了芭芭拉,就是綠堡的院長,她看我眼裡有活,手腳勤快,語言也還行,也知道怎麼照顧老人,就問我願不願意到綠堡來上班。那時正好趕上我特別想離開醫院,就跳了過來。這裡掙得比醫院多一些,而且也沒醫院那麼累。我想再試試,如果過兩年還沒掙到錢,我就只能回去了。”王蜀楠的臉上寫著不甘心,“我家裡給我說了門親,男方說最多等我兩年。”

“所以昨天你勸我不要報警就是怕對綠堡和芭芭拉不利?”董鏘鏘歪著頭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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