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可是曾省吾曾兄?”

打了個招呼,看到對方又是點頭又是茫然的,魏廣德心知對方怕是不記得自己了。

倒不是他記憶好,記憶再好魏廣德也不可能記住每一個他見到過的人,主要還是因為這位是魏廣德見到的第一個秀才,又是曾元述族兄,兩人外貌還是有點相像,所以才能兩眼認出人來。

“在下彭澤魏廣德,當年曾兄回鄉祭祖,元述兄做東的時候見過你。”

魏廣德只能自我介紹下,興許多說兩句,稍微給點提示,對方也就想起來了。

“魏廣德......我想起來,當年在江邊酒樓咱們見過。”

經過魏廣德的提醒,曾省吾算是對上人了,面前這個少年公子還真是認識的。

再一看魏廣德的穿戴,一身圓領生員服,顯然對方已經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了。

“廣德來京,這是為了明年的會試?”

畢竟魏廣德看著年輕,雖然心裡有所猜測,曾省吾還只是試探著問了句。

當年自己都考上秀才那會兒,這小屁孩連個童生都不是。

一晃幾年過去,他穿著這身衣服,還有在這個地方,其實一些東西已經昭然若揭。

“僥倖過了鄉試,所以來京師打算碰碰運氣。”

魏廣德還是謙虛的說道,這也是這個時代文人的通病。

當然,也有囂張的,不過那不是魏廣德。

“哎呀,真沒想到。”

曾省吾這時說了實話,大是驚訝,他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年那個小學童,居然有和他一起參加科舉考試的一天。

雖有之前有猜測,可是在他內心裡,更願意相信這是跟隨長輩來到的北京城。

曾省吾讀書能力,在曾家已經算是出類拔萃的了,就現在,自家老爹也在讀書,甚至還在參加科舉考試,可是也不過是個秀才,連舉人都沒考上。

江西的鄉試,可不比湖廣弱。

事實上,在這個時代,最難考的鄉試莫過於南直隸,江西,湖廣還要浙江,這就是大明朝的鄉試的死亡之組。

“來來來,找家酒樓我們好好喝兩杯,多少年沒見了,你可真行,才五年吧,就已經殺到京城參加會試了......”

曾省吾遇到老友,也算是舊識,當初在彭澤也是見過幾面的,特別是魏廣德抄八股範文,可沒少往曾家跑。

曾省吾很是開心,拉著魏廣德就往外走,找地方喝酒去,只有書肆老闆不爽的看了兩個舉子一眼,不過也沒說什麼。

“說說,你這些年怎麼考的,可是真厲害,這是一路考上來的?”

確實,算算時間,想想魏廣德的年紀,曾省吾以為魏廣德就是這兩年才參加的科舉,一路直接考到了京城來。

這會兒坐在酒樓上,已經點好了下酒菜,只是酒樓還在做,沒端上來。

魏廣德於是就把自己這些年科舉考試的經歷說了一遍,其實很簡單,十三歲參加縣試起,一路殺到當年鄉試落榜。

耍了三年再戰,就殺到了京城,魏廣德感覺沒什麼好說的,太簡單了。

這會兒酒菜上桌,兩人碰了杯,又吃了幾口菜,魏廣德又把曾省吾感興趣的曾元述和曾元睿現在的科舉情況說了下。

曾元述已經是秀才了,只是考了兩次鄉試都沒上榜,曾元睿還是童生,還要繼續拼院試。

曾省吾還能說什麼,這科舉考試很多東西說不清楚,不是說你才華高就一定能上榜。

說了自己的科舉之路,曾省吾自然也要介紹下他的情況。

說起來他的科舉之路和魏廣德的倒是有些相似,考到秀才後也是連考兩次鄉試才順利過關來到京城參加會試。

《控衛在此》

只不過也就這一點是一樣的,之前童子試他也考了兩次次,可不是魏廣德這樣,童子試一次性全過了,只是在鄉試的時候閃了下腰。

“你的考試經歷,倒是和我恩師類似,他也是一次性透過了童子試,然後再鄉試的時候落榜,緊接著第二次鄉試就順利過關。”

曾省吾舉杯了魏廣德走了一個,這才有說道。

“你老師,不知是哪位前輩。”

魏廣德很客氣的說道,湖廣的,能教出舉人,不得了了。

想起當初自己中舉,隨大隊人馬返回九江,中途在崩山堡下船,跟著老爹又去祭拜祖先,魏廣德還是順便去看了看孫夫子。

孫夫子知道魏廣德中舉那高興得,手舞足蹈,畢竟是魏廣德的蒙師,而且到現在魏廣德也沒有找到經師傳教,說起來,除了點魏廣德的考官老師,孫夫子就是魏廣德唯一的老師了,能不激動嗎?

席間孫夫子喝醉了,還在又哭又笑。

對於一個考了幾十年的老秀才來說,自己考不上了,把心思放在學生身上,終於還是有成效的。

當然,魏廣德可不相信曾省吾的老師會和他一樣,估計是湖廣哪位德高望重的儒士吧。

“說起來和你很是類似,我恩師也是軍戶,荊州衛太嶽先生,是翰林院編修。”

曾省吾笑著說道。

“太嶽先生,翰林院編修......”

好吧,太嶽先生這個名字,提起來就很牛逼的樣子,不過,貌似翰林院編修這個職銜更加牛逼。

雖然編修只不過是七品官,可不是縣令那種芝麻官,卻是老厲害了。

至於怎麼厲害,那就在於前面的翰林院三個字。

翰林院是個清水衙門,養的確實大明科舉最頂尖的一批人。

按例,殿試一甲三人直接授予翰林院修撰到編修的職位,而其餘的進士則參加朝考,優異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

庶吉士只是個職務,算不得官。

庶吉士三年後散館,這個時候又一次散館考試,庶吉士才會被授予官職,這其中優秀的留在翰林院授予編修、檢討這樣的官職,淘汰下來的則是轉入部院或者下到地方任官。

為什麼都願意爭搶清水衙門的職務,那就得說起那段老話,“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所以還有“儲相”之名。

這曾省吾的老師可是翰林院出來的,那就意味著他是這時代讀書人中頂尖的存在。

“你老師可真厲害,你怎麼拜的老師啊,翰林院在京城,你在湖廣?”

旋即,魏廣德感覺到不對。

“我恩師幾年前病假回了湖廣老家修養,我在承天府嘛,和江陵縣挨著不遠,當時剛好我鄉試落榜,就厚著臉皮前去請教學問。

雖然恩師說不收我這個弟子,只是和我平輩交流學問,可我一直當他恩師。”

曾省吾口中的承天府,其實過去叫安陸州,也就是嘉靖皇帝出生的地方。

只不過因為嘉靖皇帝在這裡被接到北京坐了皇位,所以把安陸州升級為承天府。

說起來,曾省吾其實還是嘉靖皇帝的老鄉。

嗯,有個翰林院老學究指導,曾省吾想不中舉怕也難。

魏廣德在心裡這般想到,隨口又問道:“曾兄這來京城是住在哪裡?”

“湖廣會館,你呢?”

“九江會館,都是鄉里辦的,住著更加方便,畢竟在那裡住的大多都是九江人,帶個訊息什麼的也方便。”

魏廣德笑道。

“你什麼時候到的京城.......”

兩個人邊喝酒邊聊天,不知不覺就是一下午。

......

時間轉眼到了臘月二十九,這日九江會館二十多名舉子聯袂前往江西會館赴宴,魏廣德自然不會落下,他也想要在嚴閣老那裡留下個好印象,為了自己仕途那也是拼了。

畢竟,現在魏廣德已經是舉人,就算考不過會試,大不了走關係舉人身份做官,不就是做生意嗎?

魏廣德是穿來的,他不知道其他人怎麼考慮,他過來後就給自己準備了當莊頭和去鈔關做書吏的後路。

當然,現在這些都用不上了。

本來魏廣德還想去嚴世番嚴大公子那裡刷刷臉,可是在京城一個月時間的聽聞,魏廣德就沒了上前的心思。

以前他可不知道,這位在京城的風評不太好,倒不是因為貪心,而是這位居然是葷素不忌那種,男女通殺的貨色。

這年頭,有龍陽之好的不少,可是做到他那樣官職的,什麼嬌妻美妾弄不到,居然沒事兒玩男人。

魏廣德自認為長不併不帥,可是軍戶出身,和身邊的讀書人多多少少還是在氣質上略有差別,顯得陽剛多了。

魏廣德不擔心讓嚴世番看上被走後門,他擔心被嚴世番讓他走他的後門......

真受不了。

到了地方,又是對著在京待考的舉子們作揖行禮,一些人魏廣德都認識,還有些上幾屆的師兄,引見引見也都知道是誰了。

之後,陸陸續續又來了其他府縣的舉子,很快就把江西會館偌大的大堂擠滿。

舉子們差不多到齊了,之後登場的就是江西籍在京官員們了。

也不知道是商量好了還是有人統籌,反正就是從低品級官員開始到場,逐漸升到高品級官員。

五六品官員,到三四品官員,這些都已經是朝廷裡有數的大人物了,最後登場的自然就是嚴嵩嚴閣老和他兒子嚴世番。

這會兒嚴世番已經是工部侍郎,之前嘉靖皇帝曾經想給他加工部尚書銜,只是被嚴嵩婉拒了。

這位也是個奇葩,科舉沒考,只是廕生,也就是國子監畢業,直接混到三品高官當中去。

他的那些同窗,要是關係好的,自然雞犬升天,關係不好或者一般的,還在基層玩泥巴。

明代這個時候大部分監生,只要稍微有點追求的,入國子監後還會繼續科舉,希望能夠透過會試參加殿試,成為天子門生,雖然不是兩榜進士,可也是進士,至少在仕途上發展空間比監生大的多。

可是這位小閣老偏偏就是以監生入仕,然後平步青雲,現在已經做到工部名義上的三把手之位。

嚴世番現在準確的官職是工部右侍郎,前面還有尚書和左侍郎,不過實際上他已經是工部的一把手,掌控整個工部。

嚴世番生的白白胖胖的,因為體胖顯得脖子很短,和他身旁削瘦的父親截然不同,也不知道是不是隨母的緣故,反正乍一看會讓人感覺兩人不是一個基因。

在兩人進入大堂後,自然就成了場上眾人關注的焦點,不僅之前來到的官員上前見禮,就算他們這些待考舉子也都是紛紛上前見禮。

這場合下,魏廣德就算想要做點什麼讓人注意到,記住他,肯定也是不可能的,也只能一會兒開席敬酒的時候注意下,看能不能找到機會在首輔大人面前漏個臉。

不過在九江府這邊舉子們上前見禮的時候,看到魏廣德年紀輕輕,他最不想招惹的嚴世番嚴大公子卻是來了點興趣。

之前嘈雜,他們報上名字都聽不太清楚。

“這位舉子怎滴如此年輕?叫什麼?”

嚴世番看著魏廣德問道。

“請侍郎大人安,學生九江府魏廣德,今年剛過的鄉試。”

魏廣德又朝嚴世番拱手行禮,隨後自我介紹道。

“你年紀不大吧。”

聽了魏廣德自報家門,嚴世番眼中不可覺察的精光一閃。

“學生今年十六。”

魏廣德心裡很不舒服,被人查戶口了這是。

“父親,這個舉子才十六,怕不是今科最小的考生了吧。”

被嚴世番這一番說話聲吸引,嚴嵩也盯眼瞧了瞧魏廣德,捋須說道:“不錯不錯,一表人才。”

“他才十六歲,可不比那個張叔大差,當初他也不過十六就跑來參加會試。”

嚴嵩父子在那裡小聲交流幾句,嚴嵩看向魏廣德的眼神就更和藹了。

無他,當初他曾想拉攏他們口中的那位少年天才,結果人家還是跟著座師跑了,雖然那個座師現在也在他手下混飯吃。

“怎滴不見華亭過來?”

嚴世番又說道。

“今日他值守西苑,來不了。”

嚴嵩搖搖頭,隨即又對魏廣德勉力道:“會試好好考,皇上和朝廷需要年輕俊傑為國出力。”

話語說完後,嚴嵩又盯著魏廣德看了兩眼才道:“看你氣質,可不想個讀死書的,你家裡是做什麼的?”

“家父魏勐現任九江衛衛鎮撫。”

魏廣德離開九江府那會兒,京城的封賞文書還沒到,都剿滅倭寇一個月了,可見大明朝廷辦事效率之低下。

“將門,不錯不錯。”

其實嚴嵩說將門,是抬舉魏廣德,魏家那裡配得上將門這個稱呼,就是低階武官世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