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考前,魏廣德和其他新科進士一起按照慣例登門拜訪會試大總裁、主考官和自己的房師。

呂本作為內閣閣臣,魏廣德等進士上門,只是禮節性接見了他們。

“祝賀恩師晉升太子少保兼武英殿大學士。”

就在前兩日,之前還是文淵閣大學士的呂本獲得嘉靖皇帝的嘉獎,不僅加了三孤之銜,還被委以考察九卿堂官及科道之責。

“哈哈,魏傳臚請起,不要客氣......”

這次上門,不過是藉著升職的由頭拜拜門子,只是呂本對他們這些新科進士態度只能說很熱情但缺乏誠意,話裡話外都沒有多少接納的意思。

好吧,魏廣德很清楚,呂本這裡沒什麼可說的,想要依附在他門下是沒有可能的,或許還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嚴家擺明了想要將他納入麾下,呂本本身能夠入閣還是託了嚴嵩的福。

在尹臺府上,魏廣德的待遇就要好上不少,尹臺和魏廣德倒是說了不少話,還提到魏廣德的房師亢思謙。

“你這幾天最好把自己以往所作最好的文章再好好改改,潤潤色,以備之後朝考。”

尹臺對自己這個年輕的老鄉運氣那是羨慕不已,本來妥妥的三甲,所做文章居然被皇上看中,直接插到二甲第一,貌似以前可沒有這樣的情況發生過,真是聞所未聞之奇蹟。

在魏廣德點頭應諾後又說道:“明日你房師亢思謙去河南按察司副使提調學校,說實話,你能有如今的風光,可全靠這位老師的提點,你會試的卷子我看過,如果是我的話,是絕不會點你的。”

“是,我已經聽同年說過了,明日一早我們同年都要去為老師送行。”

聽了尹臺的話,魏廣德有點汗顏,還是開口說道。

“子益這次從翰林院出去任提學,走的乃是比較難的一條路,如果能在河南做出成績,將來調任國子監,或許對你會有很大的好處。”

尹臺看著魏廣德說道,雙眼緊盯著魏廣德臉上表情的變化。

不過魏廣德這會兒正如尹臺所說,更多的還是關心朝考,所以對於房師亢思謙外放並沒有什麼感情外漏。

第二日,亢思謙這一房的21名進士結伴在城外相送。

從城外回來後,魏廣德就一門心思開始挑選自己過去所做文章,為朝考做準備。

過去,魏廣德還在為科舉的六次考試頭疼,壓根就沒有關注過殿試後的朝考。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魏廣德細細研究朝考的方法,就覺得很蛋疼了。

明朝的朝考實行的很早,自洪武大帝朱元璋時期就已經有了,只是現在實行的朝考制度,確實在弘治朝被確定下來的。

朝考,是對新科進士的一次考試,主要就是為了選拔其中人才進入翰林院充任庶吉士。

衝擊庶吉士失敗的進士,則是會按照等級名次被分派到各衙門觀政,觀政期滿後授予主事、中書、知縣等職。

原則上,二甲進士留京的機會比較大,三甲進士則大多會被派往地方上充任一地父母。

“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

要想做到內閣,成為大明這個偌大帝國的掌舵者之一,翰林院是必須要拼一把的。

可惜,弘治朝定下的朝考規矩,“新進士錄平日所作論、策、詩、賦、序、記等文字,限十五篇以上,呈之禮部,送翰林考訂。少年有新作五篇,亦許投試翰林院。擇其詞藻文理可取者,按號行取。禮部以煳名試卷,偕閣臣出題考試於東閣,試卷與所投之文相稱,即收預選。”

也就是時候,朝考這個東西,不僅要進士們再次走進考場進行考試,還要報送他們以前所作文章,論、策、詩、賦、序、記都可以,總數還不能少於十五篇。

《青葫劍仙》

然後,魏廣德就作難了。

他都不知道朝考到底會考什麼題,因為朝考其實主要目的就是選擇文學和書法見長之人,以前魏廣德是應試教育路子,一切都是以科舉為目標,並沒有在詩詞歌賦上有什麼造詣。

而且這個數量還真的是很多,足足要交納十五篇舊作。

詩詞歌賦不行,魏廣德就只能臨時寫策論,反正就是後世的見解拿出來用,見子打子。

至於問題,就找鄉試的策論來作。

江西的肯定不能用,已經寫了,他就跑去找曾省吾等其他省進士,詢問他們鄉試的考題,最後為了湊十五篇文章,把以前幾屆鄉試的題都找來,總算臨時寫了十五篇策論出來。

好吧,魏廣德寫策論的水平還真是驚到了一眾進士們,都不知道他這腦袋瓜子怎麼長的,策論裡每篇都涵蓋了一點新東西,雖然乍看不起眼,可是仔細分析被加入的那點新東西,貌似還都很有道理的樣子。

就這樣,魏廣德有急智,對事有與眾不同觀點的特長就被進士們傳開了。

都要交到翰林院去的東西,隱瞞其實也沒什麼用,魏廣德這次難得的大方讓別人看看。

當然,魏廣德其實也抱著自己的想法,他覺得吧,這年代的人都聰明,也就是時代侷限性讓他們看不到很多東西,思想沒後世那麼發散。

他也希望透過他作的文能夠讓更多的進士考慮問題的時候能夠站的高度再往上提一提,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待事務。

這也算是他充分發揮自己的長處吧,記得送別房師亢思謙的時候,恩師就是說的看中他寫的策略,絕對魏廣德或許是個實幹型人才。

四月一日,魏廣德和勞堪等人早早起床洗漱,然後乘坐馬車趕往承天門,這次他們不再是去大明門集合,而是直接在承天門外匯聚。

在禮部和吏部官員的帶領下眾進士第三次走進紫禁城,目的自然就是朝考。

按嘉靖十一年定下的制度,朝考以內閣會同禮部、吏部進行復試,監察御史監試,錦衣衛巡查。

考題名義上還是皇帝欽定,不過卻是讓內閣擬題,皇帝進行選擇。

朝考的地點在東閣,他們自承天門進入穿過午門後右轉透過左順門,而不是像之前那樣繼續往前穿過奉天門,因為嘉靖皇帝這會兒可不在紫禁城裡,他依舊呆在西苑打醮修煉自己的神仙術。

當然,對於魏廣德來說,今天的考試和以往不同的是,壓力小了很多,和殿試類似,又不存在淘汰誰的問題。

還有一個不同的地方在於,魏廣德這次是走在眾進士的第一排左側首位,考場的位置也被排在第一,這都是殿試成績排的。

好吧,這對於魏廣德來說,還是第一次,平生第一次以優等生身份參加考試,一種很新奇的體驗。

即便是魏廣德的前生,他也就是中下層的學渣,幾時有過這樣的待遇。

坐好位置的魏廣德,看著這次據說是翰林院在諮詢了嚴嵩和徐階兩位閣臣意見後出的題目,很簡單就兩道,一篇策論一篇詩詞。

其實對於翰林院來說,一次考試所作對他們來說並沒有多大參考意義,他們選拔庶吉士參考更多的其實是那十五篇文章,一篇佳作或許可以是靈感爆發妙手而得,他們更看重的是進士們正常時間的水平。

策論,顯然是出自內閣之手,以現今當下各省天災不斷導致底層百姓苦不堪言,實際上這段時日因為此出現的小規模暴動層出不窮,內閣自然是想詢問有何解決辦法。

對於這個,魏廣德倒是有些體會的,當初他周遊江西各府縣看到的,聽到的可真不少。

江西,在大明帝國疆域裡來說還算是富裕的地方,底層百姓都因為旱災可不堪言,就算朝廷免了國稅,可地方上的攤牌卻是沒有減少,結果就是大量的百姓只能去地主士紳家中借錢,一是為緩解暫時的經濟壓力,二是為後面的耕作採購生產物資。

而代價自然就是他們僅有的田地房產作為抵押,一旦還不起借款,他們就會淪落為失地之民,徹底墜入深淵。

魏廣德對此的應對,其實並沒有超脫古人的智慧,他選擇了王安石的青苗法來應對,由官府給農民貸款、貸糧,每半年取利息二分或三分,從而限制了高利貸對農民的剝削。

好吧,對策是好對策,可是對於窮得叮噹響的大明朝廷來說,其實根本不可能實行。

當然,這樣的論述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更多的還是提出整頓吏治,地方不靖多與貪官汙吏和地方豪紳有關,整頓吏治至少能治標。

要想治本,好吧,後世似乎也沒多好的辦法,除非徵商稅,把賦役大頭從田地轉移到場礦,收有錢人的稅。

可魏廣德能提嗎?

不能。

至少現在不能。

沒啥出彩的地方,其實魏廣德有一些別的想法,可還是沒敢寫出來,到不是說有傷天和,主要還是操作性比較差,還不如整頓吏治簡單成本更低。

魏廣德也就是隻能這麼寫,內閣大員們都找不到好辦法,你還指望一幫愣頭青想出什麼建設性意見來嗎?

至於不限題材的詩詞,魏廣德想了半天也沒個想法,習慣了被人出題,自己應對,現在一篇不限題材的詩詞,反而把魏廣德難倒了,還是缺乏底蘊惹的禍。

坐了好一會兒,魏廣德想起前些日子送方式亢思謙的事兒,長亭古道,杯酒別恩師。

亢思謙看到他們來相送也是很高興,對每一個他點的進士都有叮囑。

到魏廣德的時候,亢思謙很是直接說了,其實和當初鄉試房師說的差不多,還要多讀書,點他不是因為文才好,而是策論不錯,入了他的心,希望他能為國為民出力,成為朝廷的能臣幹吏。

這時代的官員標準,貌似就兩條,要麼才華橫溢,要麼就是能辦事兒。

想到送別,魏廣德就想起後世李叔同老先生那首《送別》,因為歌曲傳唱的原因,成為魏廣德能寫出來完整的後世詩詞中唯二的兩首。

只是,那首詞貌似有點不合適。

不過到了這個時候,魏廣德也顧不得許多了,儘管他知道後世關於這首詞的詞牌有些議論,關於這點他還是很清楚的。

實際上,到了這一世,魏廣德把自己僅記的兩首詞都認真研究了遍,《送別》和以往的詞牌確實存在很多差異。

不過魏廣德也找到了兩個類似的詞牌,分別是《喜遷鶯》和《阮郎歸》。

最貼切的其實是《阮郎歸》詞牌的下闋句式,只是韻腳平仄略有改動,只是念出來也算順口。

《喜遷鶯》的詞牌倒是大多貼近,只有少許不同,也可以用變體來解釋。

魏廣德又想了些其他的,但是都不算滿意,似乎還是隻能抄一抄算了,先把眼前的難題過了再說,至於後面可能引發的爭議,自己裝鴕鳥就好,他們愛怎麼說怎麼說,大不了就是自己才華不行,二甲留京做官應該還是不難的。

麻煩,接下來就要在京城準備買房子的事兒了。

成了京官,自然不能繼續長住在九江會館,還是要搬出來好。

至於朝廷提供的那些集體宿舍,魏廣德可不打算住進去,條件差不說,房租也不便宜,也就是佔著位置好,方便上下班。

好吧,魏廣德這會兒思想有發散了,全然忘記自己還在考試中。

等回過神來,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已經有同年開始交卷了。

魏廣德也不想繼續耽擱時間了,直接提筆把《送別》寫了出來。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心裡默唸對不住這首詞的作者,哥們先借用了,你文采斐然,定然可以再寫出一首膾炙人口的佳作。

做完題,魏廣德又檢查一遍,這也是考試的習慣了,一時半會改不了,也沒必要改,考試還是該有考試的態度。

大功告成,魏廣德這才起身交卷。

其實魏廣德有時候也是高看了自己,對於他的文采,其實官場之人大多已經很清楚,中等略偏下,只是撞了狗屎運,被皇帝給點了。

對於魏廣德寫八股什麼的,到是沒人去關注,因為不可能寫的很出彩。

不過因為當年鄉試的原因,魏廣德策論做得好的評價還是在官場裡有小範圍流傳,所以今天的朝考,就連內閣三位閣老也很關注,他們希望魏廣德能提出一些他們沒想到的處理辦法。

不過,魏廣德的卷子註定要讓他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