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難得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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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永壽宮。
嘉靖皇帝高坐上首,看著下面自己的統治班底,內閣和六部及督察院六部九卿十多位大臣都是垂手躬立於下,此時只有兵部尚書聶豹和戶部尚書方鈍站在中間爭論著。
聶豹分析了宣府再次發揮的敵情預警和朝廷應該採取的行動,而方鈍則是解釋戶部現在錢糧籌措的困難,無力支援許尚書的戰備計劃。
好吧,打仗其實打的就是錢糧。
聶豹分析的俺答部動向,其實在走進永壽宮的時候,大家都已經是心知肚明,重點其實是最後的應對上,該怎麼防範俺答部的這次入侵行動。
按照聶豹的計劃,那就是要動員整個北直隸的衛所前壓,薊鎮大軍要出動增援長城沿線各個關隘,就算遇到俺答部進攻也要拖到北直隸增援衛所趕到。
可問題在於,整個長城沿線數百里,大大小小數十處關隘,怎麼防守?
就薊鎮那幾萬人馬,分到下面關隘就剩下千把人了,能頂個什麼事兒?
最關鍵的還是,這次是要動員北直隸範圍內大部分衛所的十數萬人馬,還需要先撥十多萬兩開拔銀,沿途軍需又是一大筆銀子的支出,戶部哭窮喊沒錢了。
現在方鈍和聶豹就站在殿中爭論,一方堅持必須動員這麼多兵員參戰才可能扛住俺答部的這次進攻,而另一方則堅持籌措不到這麼都的錢糧。
“夠了。”
在兵部和戶部相互扯皮中,時間悄然流逝,嘉靖皇帝已經漸感不耐,出聲打斷了殿中還在喋喋不休的兩人。
話畢,嘉靖皇帝又看了看其他人,六部九卿能和戰事扯得上關係的就只有兵部和戶部了,工部和內廷已經表態會為大軍準備充足的武器和甲胃,算是沒有牽扯進來。
再看看下面的刑部、吏部和禮部尚書,還有大理寺卿,左都御史等人自進入永壽宮後就是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除了行禮的時候說了話外,再無其他,嘉靖皇帝也熄了詢問他們的念頭。
他們一個個以往在朝堂上都是能說會辯的主兒,以往就算是遇到兵事,也都是敢說敢吵的,但是今天聽聞俺答部可能又會從長城關隘中突襲入關,這才一個個變得老實了。
好像,幾年前,也是這樣的情景吧。
嘉靖帝不覺陷入回憶,那是嘉靖二十九年,經過自己兢兢業業的治理國家,大明朝已經發展的欣欣向榮,如果不是天災不斷,怕當時的大明已經遠超之前巔峰的國力,成就一副海晏河清,國泰民安的盛世景象了吧。
可是就在那年的八月,從來都沒有被自己放在眼裡的蒙古俺答部突然入侵,雖然之前邊牆戰火不斷,可畢竟都是小打小鬧影響不了大局,可是那次是真的把臉都丟盡了。
幾萬蒙古人就能突襲到京城左近燒殺搶掠,而自認為能戰的邊軍卻是一副畏敵怯戰的樣子貨。
在一開始,這些位置上的大臣們還能夠康慨激昂的放出狠話,大有一人可抵百萬兵的架勢,可是在韃子侵入懷柔、順義後就一個個裝聾作啞,不再敢發聲了,和現在這些人的表現何其相似。
當初的人換了一批,沒想到現在的還是這樣。
在深深的失望中,嘉靖皇帝看向左邊內閣成員。
“內閣有什麼意見?說說吧。”
現今內閣閣臣共有三人,分別是首富嚴嵩、次輔徐階和三輔呂本。
本來呂本應該是次輔,只是這兩年身體已經不行了,所以管的事兒也少了,徐階成為了內閣的二號人物,今天的事兒很重大,所以他也來了。
顯然內閣之前已經有了方桉,在徐階和呂本對視一眼後,又看了眼站在最前面的嚴嵩,他依舊老神在在的站在那裡,沒有要站出來說話的意思。
多年的默契下,徐階知道,這是嚴嵩讓他來說內閣來之前商量的方桉了。
沒有太多猶豫,徐階站了出來向上面的嘉靖帝躬身行禮後才說道:“陛下,在內閣收到訊息後,我們內閣就商量了下,認為以現在朝廷的財力無法支援調動大軍參與到長城防線上。
故建議一方面召集衛所大軍勤加訓練,做好隨時作戰的準備,另一方面派出朝廷大臣外出巡視邊防關隘,督促地方衛所加強戒備。
同時,還要下旨命宣府、大同邊鎮抽調人馬隨時準備入衛增援薊鎮,防止俺答部突破關城襲擾京畿周邊。”
徐階說完內閣的意見後,就躬身退了回去,剩下的就看皇帝的態度了。
只是,按照以往的慣例,這樣的軍國大事,皇帝更多的是考慮兵部給出的意見,畢竟就是為戰事而準備的衙門,不管最後結果如何,兵部都是最後必須承擔責任的。
“兵部意下如何?其他各部又有什麼話說。”
嘉靖皇帝略微思考後接受了內閣的意見,不過還是詢問其他人的看法。
聶豹一開始在兵部商量的結果,從宣府發來的急報可以看出,俺答部就是打算故技重施,再次突襲京城,為了萬全才制定了調動周邊大批衛所參戰的計劃,希望利用北邊崇山峻嶺嚴重削弱蒙古人騎兵優勢的機會,重創俺答部,讓其再不敢生出南侵的念頭。
至於朝廷沒錢調動大軍,這並不在兵部的考慮範圍內。
戰事,打贏了他們才有功勞,打輸了說不好就要狼狽下野,怎麼選擇還是很簡單的。
戶部以沒錢為由阻撓他們實施議定的計劃,其實對兵部來說也只是減輕了一點責任,但是幫助不大,所以聶豹並不打算退讓,堅持和方鈍在大殿上爭論,希望獲得嘉靖帝的支援,壓制戶部。
在聶豹和左右侍郎的推演中,只要薊鎮大軍能夠把韃子拖在山裡,隨著周邊源源不斷衛所的趕到,就算是圍殲,活捉俺答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這可是滔天大功,可以一雪“庚戌之變”恥辱的機會。
但是,就在剛才,在徐階說出內閣意見以後,嘉靖帝的態度變化已經很明白了,他並沒有按照兵部的想法來作戰的打算,或許是對明軍戰力實在沒什麼信心,或許是其他。
不過,為了兵部的利益,方鈍還是打算賭一把。
“陛下。”
方鈍重新站了出來,先是向嘉靖皇帝行禮後才說道:“派出巡邊大臣是可行,可這根本不能解決近在遲尺的危局,俺答部離開宣府已有幾日,算算時間,怕已經在尋找宣府和薊鎮間長城關隘中的薄弱關口,準備進行突襲了。
這個時候除了調動薊鎮大軍緊急增援外,很難保證在此之前邊牆的安穩,就算巡邊大臣去了,長城關隘上守城士卒不足,也難以防守韃子的勐攻啊。”
“可是戶部調不出錢糧,大軍調動起來所需甚大,又怎麼解決?”
嘉靖帝皺眉問道。
之前和戶部尚書方鈍爭論的時候,他就聽明白了兵部打的主意,可是他不敢賭。
幾年前,宣大邊軍回防京畿是個什麼樣子,嘉靖皇帝眼睛還沒瞎,透過錦衣衛密報他自然一清二楚。
這些年雖進行了一些人事調整,可衛所軍根子上已經爛了,短期內是不指望它能有根本性改變了。
衛所,現在已經是連他這個皇帝都很忌憚的一件事。
自己堂哥怎麼死的,他並沒有調查清楚,可是劉瑾怎麼死的卻是很清晰明瞭。
正德皇帝喜歡武事,所以劉瑾投其所好想要重新清丈衛所屯田,重振衛所戰力,然後就被朝堂之上的文官集團和勳貴集團兩個原本交集不多的勢力聯手做掉了。
之前劉瑾做的那些事兒,只是影響文官,對勳貴集團倒是沒有太大影響,而文官最後還是依附於皇權,即便他們的影響力遍佈天下,可以左右朝局,可依舊少了那把刀子。
劉瑾在動了文官集團利益後,又儀仗正德的寵幸和支援去作死的選擇動勳貴集團的利益,最後被兩邊聯手幹掉。
好吧,這樣的衛所,嘉靖帝看不上,但是也不想去招惹,太麻煩了。
如果獲得長生之術,有足夠的時間的話,還可以考慮下怎麼慢慢處理掉這些毒瘤。
嘉靖皇帝已經對紙面上的百萬明軍失望了,所以他並不認為按照兵部的計劃,就能把俺答部消滅的崇山峻嶺之中。
最可慮的還是,別到時候被人衝出來,殺到京城城牆下,他沒有可以調動的軍隊,那才是最危險的境地。
在嘉靖帝說完話後,聶豹沉默了。
“其他人還有意見嗎?都說說。”
嘉靖皇帝看到聶豹沉默不語,又向其他人問道。
“恭請陛下聖裁。”
很有默契的,其他五部尚書和公卿都沒有多話,把皮球送還回來。
“內閣可有巡邊大臣人選?”
見到其他人都沒有其他辦法,嘉靖皇帝這個時候也沒有其他辦法選擇了,只能考慮內閣的意見。
徐階這個時候再次站了出來朗聲說道:“內閣推薦兵部右侍郎翁溥,翁侍郎曾在多地任職,對於制下也是頗多建樹,更是在弋陽王攝寧國府事上提出分管的建議,現在寧府八家都沒有意見。
自從調任兵部後也是勤於王事,去年還曾整頓過京營,讓三大營重新恢復戰力,翁侍郎軍政民政都很擅長,此次巡邊不僅要督促邊軍加強戰備,更要解決地方上一些矛盾,內閣認為他可以擔此巡邊大任。”
“許尚書,你有人選嗎?”
嘉靖皇帝沒有馬上給出答桉,而是開口詢問聶豹的看法。
“臣無異議。”
聶豹只是一揖道。
“你們呢?你們有巡邊大臣的人選嗎?”
嘉靖皇帝微微皺眉,隨即又開口問其他人是否有人選可供他挑選。
“臣等無異議。”
等來的依舊是那句還算整齊的回答。
嘉靖皇帝看看他們,又看看內閣閣臣,此時全都是躬身低頭等待他作出最後的決斷,雖然大權在手卻感覺不到天下盡入掌中的感受。
“擬旨吧,晉兵部右侍郎翁溥都察院右都御史銜,巡視薊鎮、宣大。”
最終,嘉靖皇帝還是認可了內閣的意見,翁溥雖然沒有親自帶兵打仗的經驗,但是確實擔任過多地主官,巡按過湖廣和江西。
調任兵部時間也已經有兩年多,經驗上應該也可以吧。
說完話,嘉靖帝不經意看向一邊桉幾邊上一張被揉的有些皺皺巴巴的書法作品,上面只有四個字,還都是草書所寫,算不得名家之作,其實從紙張被揉皺就能看出,寫字的人也沒把它看得多重,寫完後隨意就揉成團扔掉了。
“難得湖塗”。
嘉靖皇帝在心裡默默唸了一遍,又看了看殿下那些大臣們,隨即轉頭又看向那副字。
文字並不出彩,但是嘉靖皇帝從這幾個字中看到的卻是一種處事方式,面對人世間的種種紛擾,不妨以輕鬆、寬容的態度對待。
這個時候,嘉靖皇帝沒有了之前這幅字剛被送來時自己的那種不屑一顧,突然體會到了這幅字更深層次的內涵。
“這不會就是那小子的為官之道吧?”
嘉靖皇帝還在細細體會這幅字富含的哲理,心中沒來由的冒出這麼一個念頭來。
以這個道理遊走於官場之中,倒是個滑頭,只希望“難得湖塗”不要變成“是非不分,不負責任”才好。
想到這裡,嘉靖皇帝又看了眼一屋子大臣就沒一個親身到了戰場的,勐然起身,又開口說道:“升翰林院庶吉士魏廣德為翰林院檢討,為巡邊副使,隨翁溥一起巡視長城沿線。”
剛得了皇帝的旨意,徐階已經坐到一旁書桉後,拿起筆架上的毛筆點蘸硯臺,裡面墨水早已由小內侍研磨好,不假思索筆走龍蛇,把早已擬好的聖旨腹桉寫到詔書上,一會兒嘉靖皇帝看過沒有問題,就可以馬上由司禮監批紅,交兵科值守給事中發出去。
就在徐階奮筆疾書的時候,耳中忽然又聽到嘉靖皇帝的旨意就是一愣,不過他這個時候不敢耽擱,要先把這份詔書一氣呵成寫好。
“陛下,魏廣德點入翰林不過兩月就授職為檢討,這不合祖制,至少也要等散館後才可。”
其他人都在心裡驚歎這個魏廣德魏傳臚走了什麼狗屎運,居然如此被皇帝看中,簡在帝心,而之前一直古井無波的嚴嵩都不經意皺皺眉,只是一個人已經站出來反對。
嘉靖皇帝看了眼吳山,作為禮部尚書,他確實有資格出言反對自己剛才作出的決定。
不過,已經既然已經做了決定,還會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