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廣德還真沒想過翁溥擔心的這個事兒,那就是援軍宣大兩軍到了戰場卻不敢主動出戰的事兒。

可是稍微細想後,魏廣德又覺得說不定還很會如此。

嘉靖二十九年的時候不就是這樣嗎?

周圍勤王大軍匯聚,卻沒有一支部隊敢於主動出擊,攻擊分散在京城附近搶掠的俺答部,最後人家很輕鬆的就退出關口。

至於那些戰報,稍微動動腦子就明白,一開始都不敢打,你還怎麼指望人會出力打生打死,要麼殺良冒功,要麼就是遇到幾個走散的倒黴蛋。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搶在大同軍到位前,強令宣府軍出戰?”

魏廣德說道這裡,忽然明白了翁溥這麼做的含義,既是主動挑起戰事,讓俺答汗不敢輕視明軍,又讓隨後趕到的大同軍不能置身事外。

要是宣府軍在那裡打生打死,大同軍卻在一邊作壁上觀,戰後這官司必然要打到金鑾殿上去,宣府也不是後孃養的。

雖說明軍畏敵怯戰,可也得分清場合,那怕是裝裝樣子也要硬著頭皮上才行,這也難怪翁溥打算把他派到大同軍中去督戰。

兩個人,兩雙眼睛在那裡盯著宣府和大同軍,最後京城的態度必然是以他們的意見為準。

“宣府軍要是能夠重創俺答部是最好的,主要還是要表現出作戰態度,在有大同軍逼近的情況下,俺答部應該會選擇退出長城。”

翁溥輕聲說道。

魏廣德這會兒沉默了,好半天才問出一句話來,“邊軍戰力真這麼不堪?”

雖然有心理準備,可是從兵部右侍郎嘴裡說出來的話,由不得魏廣德不信。

太扯了,要是真出現翁溥擔心的事兒,宣府大同軍匯聚於此後,又不敢對俺答部開戰,長此以往明軍還會有什麼軍心,以後怕不是見到蒙古人轉頭就跑,花那麼多銀錢還守個屁的長城。

“邊軍中有敢打的,只是不多,所以大同軍到以後,你要注意下面哪些將官是有膽量和韃子交戰的,這些人才是此戰的關鍵,特別要注意,別被那些貪生怕死的把戰局帶偏了。”

翁溥繼續說道。

“翁大人,我實在不明白,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把這些人調動走,留下敢打敢拼的將官,還有這長城,現在每年還在投入銀錢進行修繕,但是長城沿線隘口如此之多,大小關隘我這轉了一圈下來,感覺大關能守,小關根本守不住,都沒多少人手。”

魏廣德又說道。

“不守不行啊,小關城主要是位置偏,你看沿途還有不少地勢險要之地,如果邊軍戰力稍強一點,就算韃子打破關城,也會在向裡突進過程中被周邊趕來的大軍堵住。

咳咳,大關之所以是大關,就是因為地勢原因,更加方便運輸,自然就能駐守大軍,關城反而更不容易被攻破。”

翁溥解釋道。

聽了翁溥的話,魏廣德明白為什麼長城上隘口那麼多,還能分出大小城關來,和道路條件有關。

就算韃子打破小城關,後面還有一條不好走的山路,自然很容易就被增援來的大軍堵住去路。

當然,這要得是明軍還有基本的戰力和飽滿的戰鬥決心,否則像翁溥說的那種,見到韃子就跑,地勢再好也沒用。

只是這個時候,魏廣德忽然想起之前收到的資訊,今年貌似宣府那邊打的不錯,除了年初一股人馬在巡邊途中被人圍殲了,之後韃子入寇就在新任宣大總督許論的指揮下打的有聲有色,至少場面上不難看。

大同那邊今年沒什麼戰事,戰力怎麼樣到是不知道。

這個時候魏廣德有點動了心思,既然宣府那邊要先開戰,只要督促宣府軍奮勇作戰,在大同軍逼近戰場前,俺答部後退就是必然的結果,很可能大同軍都沒開打,俺答部就退出長城。

是的,魏廣德有點想要去宣府軍中督戰而不是等大同軍,兩者最後的戰功可是截然不同的。

對於翁溥來說,不管最後結果怎麼樣,他都是排程有方,都有大功。

而對於魏廣德來說,如果是隨大同軍行動,沒什麼戰功的話,那也就是協理有功,可如果是督戰宣府軍擊潰俺答部,那就是大功一件。

雖然魏廣德不怎麼稀罕軍功,他還想回翰林院做檢討,考滿升級,運氣好說不定能混到太常寺或者詹事府的職銜,那就爽了,他知道自己年齡是硬傷,不可能有機會遷禮部,現在遷禮部無非就是主事,還不如在翰林院混資歷,熬成學士後再遷禮部,之前還是在太常寺和詹事府過的舒服些。

隨著魏廣德被授官翰林院檢討,魏廣德自然又再次修改了自己的為官之路,之前還以為要在翰林院呆滿三年等散館,現在不需要了,節約了三年時間,考滿就可以做編修。

只是這唾手可得的東西,順手拿下似乎也是不錯的選擇,丟了實在可惜。

魏廣德雖然擔心被朝廷安排去做軍事文官從而斷了自己入閣的念想,可也不希望錯過立功機會,讓自己的履歷變得好看些,似乎也是可以選擇的。

魏廣德有些神思不屬,不知道該怎麼選擇。

“大人,你計劃什麼時候出發去宣府軍中?”

魏廣德想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

“算時間,明後兩日密雲兵備官李蓁帶糧草輜重,我到時候隨糧車一起走,這樣身邊的護衛也多一些,就算遇到韃子偵騎也不怕。”

翁溥開口說出自己的計劃。

魏廣德這會兒終於還是下定決心,開口爭這個功勞,於是立即說道:“大人,你身體還沒有恢復,這又是車馬勞頓,怕是對你病情不利啊。”

說話的時候,魏廣德還是一副關切的神情,好像很關心翁溥身體狀況的樣子。

好吧,不管怎麼說,人家截住自己的文書,也算是挽救了自己的仕途,最起碼沒有在初入官場就得罪那些了不得的大勢力。

“如果只是去宣府軍中督戰,強令他們出戰的話,我想我應該可以勝任。”

魏廣德小心翼翼的說出自己的想法,雙眼盯著翁溥,關注他的表情。

“你,不可。”

只是他看到的翁溥卻是大搖其頭,“你去宣府督戰,怕是拿捏不好火候。”

“嗯?”

魏廣德對於翁溥的話很是奇怪,什麼拿捏不好火候,無非就是讓宣府軍出戰,打一打,消磨些俺答部的銳氣,等待大同軍的趕到。

然後,魏廣德就聽到翁溥還真說出了他想的話來。

“你以為此去只是督促他們出戰?”

說道這裡,翁溥又是搖頭,“關鍵是要讓他們打疼俺答部,讓他們心生懼意,才會在大同軍趕到前退走。”

聞言,魏廣德略微皺眉,單憑宣府的力量,怕是有些難以辦到。

打疼俺答部,那得是多強的戰力才能辦到。

而且按翁溥的意思,似乎還不能出全力,主要是以威懾為主,也就是隻出動小股部隊疼擊韃子,讓他們知道宣府軍的戰力,才能在大同軍趕到前逼走他們。

“大人,這邊軍真的這麼不堪嗎?”

好像之前魏廣德就問過,不過他還是沒忍住,再次問了出來。

翁溥搖搖頭,又點點頭,隨即又是數聲咳嗽。

想起先前翁溥的話,魏廣德忽然頓悟了,難怪翁溥讓他去大同軍中後,多注意下面的將官,尋找那些敢打敢拼的。

整體戰力不行,但是從中選擇一些有膽量的,有戰力的將官單獨出戰。

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那些膽小怕死的,就讓他們在後方搖旗吶喊蹭功勞就是了,只要別自己逃命的時候把隊伍帶崩潰就行了。

魏廣德忽然覺得,其實大明朝這些文官還是很清楚武將那些德性的,只是或明或暗都不願意去管他們。

官職就那麼多,留下些無能之輩,對於文官來說似乎也不是壞事兒。

要是把所有無能之輩都貶諦,讓有才幹之人上位,怕不是又有人拾掇著武人去搶回自己的權利,要知道國朝開國之初,武人的地位可不低。

魏廣德忽然感覺到,明朝中後期雖然勇勐將官不少,但是貌似大多都不夠出彩,多是曇花一現,更多的還是平庸之輩,怕也是文官集團操縱的結果。

揚文抑武,自然就要武官表現越平庸越好,文官才能出彩。

翁溥忽然發覺,魏廣德的眼睛裡似乎瞬間散發出光彩來,之後很快就恢復平靜,只是眼神中多了點其他東西,看上去似乎比以前犀利了。

之前魏廣德看人的時候,眼神還是很平和的,但是現在似乎和之前不同了。

這是悟通了?

翁溥倒是聽人說過,有的人一旦頓悟了,精氣神就會有所變化,最顯著的地方就是雙眼,那可是心靈的窗戶,不好隱藏的。

想到魏廣德是衛所出身,翁溥忽然發覺自己先前的話,怕是真讓他悟出來一些什麼門道。

而這會兒的魏廣德,腦海裡想的卻是剛剛悟出來的為官之道了。

以前書上教的是什麼?

大家都是平等的競爭關係,你只有表現的比別人出彩才能脫穎而出。

這話當然對,可是就在剛才,魏廣德想到的確實你可以不出彩,但是一定要讓別人看起來更加平庸才行。

文官對武將的做法,其實也可以引申到文官和文官之間的爭鬥上。

兩個人競爭一個位置,以前魏廣德想的就是怎麼表現比他人突出,這樣就把自己的優勢體現出來,而現在魏廣德想的就是怎麼讓對方表現看起來更加平庸。

處理一件事,那怕沒什麼好辦法,只能很平澹的處理,那麼你也得想辦法讓對方做的比你差才行。

至於用什麼手段,無所謂了。

這些官場老油條才領悟到的東西,經過翁溥的幾句話就被魏廣德吸收到了。

不過在現在,他想到的這些東西對眼前的局勢沒有卵用。

兩軍交戰還是靠實力說話,可不是陰謀詭計就能解決的。

“想明白了?”

發覺魏廣德的變化,翁溥試探著問了一句。

魏廣德回過神來,急忙躬身道:“大人真知灼見,下官想明白了,多謝大人提點。”

“咳咳......”

翁溥又是連連咳嗽,好一會兒才止住。

說實話,翁溥也覺得這幾天自己身體有些不好,並不適合長途跋涉去保安州那邊,之前堅持自己去,也是懷疑魏廣德的能力。

剛才自己寥寥幾句話,看似魏廣德聽明白了,只是還不敢確定,畢竟在此以前他和魏廣德完全沒什麼接觸,不明白魏廣德的悟性到底怎麼樣。

“如果派你去,你怎麼做?”

翁溥好奇的試探起來,問問,看他是真明白還是假明白。

只是在心裡,翁溥覺得魏廣德怕是懂了,畢竟是衛所出身的人,這點玲瓏心思說不好還真有。

只是,魏廣德到底領悟到的是什麼,他是不知道的。

“按大人的意思,去宣府軍中挑選能打敢打的將官,由他們主動出戰攻擊俺答部,其他戰力稍次的部隊則按兵不動施以威壓,只要能夠有一兩個將官出彩,就會對俺答汗的作戰信心造成影響,讓他們生出後退之心。”

魏廣德在那裡緩緩說出他的理解,翁溥躺在床榻上也是微微點頭,等魏廣德說完後,他才長嘆一聲。

“唉......”

翁溥的嘆氣,卻是把魏廣德搞愣住了,一時沒明白翁溥的態度,自己說錯了嗎?

在心裡驚疑不定的時候,耳中卻聽到翁溥的話。

“如果邊軍戰力稍強些,也斷不會出此下冊,必等待大同軍抵達戰場,全力以赴,務求全滅這股韃子。”

翁溥的話在魏廣德耳中迴響,看似憂國憂民,只是魏廣德這會兒心裡想的卻不是他話裡所透露出來的意思。

文官,始終還是把文官集團的利益看的更重些。

或許為了長治久安,他們願意挑選出一個、兩個良將出來鎮守邊疆,卻不會願意去認真選拔武人,讓他們太過優秀。

大明朝堂上,可還有勳貴集團存在,他們和衛所結合太深了,文官集團是不願意讓他們透過衛所軍恢復開國時的戰力,重新崛起在朝堂上。

勳貴還是應該有勳貴的樣子,維持現在的生活就很好,貪圖享受,好逸惡勞。

《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