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一元的問話,讓李蓁也把目光投向魏廣德。

說心裡話,雖然不大看得上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傳臚,可是奈何職權確實沒法比,在這裡也只能聽他的。

魏廣德斟酌片刻才說道:“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當初出關的時候,我們掌握的情況是俺答部分別在保安州和延慶州外有一定兵力駐紮,長安州那邊也有,懷來這邊只是偶有偵騎出沒。

可是昨天開始懷來縣那邊韃子偵騎出沒頻繁,我不知道其他路線上是不是也這樣,如果韃子真的開始在懷來周邊嚴密偵查起來,我們只要一出懷來衛就會被韃子發現。

這麼大的車隊,肯定跑不過對方四條腿的,野外防禦也防不住。

這批糧草若有閃失,保安州那邊必定是軍心大亂,只怕就更不會出戰了。”

“魏大人不會是想不走了吧?”

董一元聽到魏廣德的話眉頭就是一皺,糧草在軍隊中的地位他非常清楚,糧草被焚會導致軍心大亂,可是要是軍營中斷糧,也是會軍心大亂的。

“韃子在懷來這裡投放偵騎,我們不能走。”

魏廣德也很直接,很乾脆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保安州斷糧怎麼辦?”

董一元馬上就開口追問道。

“我這次去那裡,就是因為宣府軍遲遲不肯出戰,還說沒有糧草兵無戰心,所以才逼著我們走這一趟。

現在我們的位置距離保安州已經很近了,車隊五天左右的路程,就算是宣府軍從保安州開過來,也只要三、四天,快馬更是不用兩天就到。

既然知道送糧過去很危險,為什麼要我們去送,讓他們派人來取。”

說到這裡,魏廣德起身在屋裡走了兩步這才繼續說道:“讓宣府軍動起來,就算沒有真刀真槍和韃子打一場,至少韃子一定會分兵來監視。

李大人是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只要韃子過來,如果實力不強,我們正好趁此機會督促他們先和韃子打一場,只是我有點拿不定主意,是把戰場預設在懷來衛還是去懷來縣。”

“你想用這些糧草做誘餌?”

李蓁這時候已經霍然起身驚訝道,“這批糧草對宣府很重要,可是不容有失的。”

對於李蓁的提醒,魏廣德當然清楚,而且最麻煩的還是因為俺答部加強了對懷來周邊的封鎖偵查,讓他們之前的想法落空。

按照翁溥最初的設想,這個時候懷來周邊應該沒有多少俺答部偵騎才對,運糧車隊還會比較安全。

其實魏廣德和翁溥私下裡還討論過,為什麼俺答部在這裡駐留大半個月時間也沒有離開。

按照他們的分析,或許是為了交易,但是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交易應該已經完成,俺答部就應該立即撤出宣府才對,而絕不會繼續在這裡逗留,還派兵威脅保安州和延慶州兩地。

不過就在他到了懷來衛後,才有點後知後覺明白了俺答汗可能的打算,或許他打的主意就是既然來了,就在這裡碰一碰宣大軍,試試明軍的斤兩,如果是軟柿子的話,在懷來、保安一代擊潰明軍主力,轉手他就可以攻擊居庸關沿線的關隘,再次進兵北京城。

來之前,魏廣德是真沒想到宣府的衛所會如此不堪,要知道京城周邊最近的大軍除了薊鎮就是宣府了,本來魏廣德以為這裡的軍隊應該還比較強大,可是到了懷來衛看到的軍容軍貌卻是和他想象的大相徑庭。

用張吉的話來說,感覺比早前的九江衛還不如。

早前的九江衛其實已經拉跨的不行了,早就沒有跟著太祖打江山時候的盛大軍容,可也比這裡的叫花子衛所軍強上不少。

至於現在嘛,那就更沒法比了。

因為九江衛出色的戰績,讓南京都督府和兵部都對他們刮目相看,自然不管是裝備還是給養都使勁的給,為的還不是關鍵時候有支能拉出去的隊伍。

該分潤的銀子自然不會少,可是卻不會再像以往那樣隨意拖延。

魏廣德心裡嘆氣,想到日間徵收餘丁看到的那些人,這偌大的北方防線就靠這些人守著,也真是難為他們了。

記得小時候老爹還在他面前吹噓邊軍強悍,如果當時魏廣德知道是這個樣子,嘿嘿......

也是因此,魏廣德才猜測俺答汗或許就是想在這裡擊潰宣大軍,這些被抽調的部隊可能就是宣大鎮最強大的軍隊,只要擊破他們,以後的宣大防線也就形同虛設了。

最初和翁溥商量的東西肯定是用不了,要是繼續按照計劃走,那自己的小命怕都要交代在這裡,俺答部絕不會坐視這麼大一個運糧車隊進入保安州,而且他們這個時候怕也很在乎糧食。

而這個時候的李蓁和董一元則是在思考魏廣德說的話,讓保安州的人馬自己過來接運糧食,如果韃子跟過來的軍隊不多,反手還可以打一仗,主動權還在明軍手裡。

何況到了這裡,懷來衛這邊至少還能湊出一些士卒參戰,也會增加明軍的實力。

“如果大人這樣打算的話,我們還要和懷來衛指揮他們溝通一下啊,懷來衛城和懷來縣城那個防禦更好。”

李蓁這時候倒是完全支援魏廣德的提議,無他,風險小了很多。

之前,他也很是擔心此行的安危,糧草其次,自己的小命也在這裡。

按照魏廣德的意思,至少自己的命能夠保住,差事也沒有耽擱,兩全其美,自然要贊同。

董一元這個時候卻是在回憶他去過的懷來縣城,畢竟他就是宣府人,以前沒少隨著老爹和大哥在宣府各地遊走。

良久,董一元才衝魏廣德抱拳道:“魏大人的計策卑職覺得可行,剛才李大人也說了,需要選擇懷來衛城還是懷來縣城,其實卑職以前也來過這裡,懷來縣城防禦當然比不得衛城,只是真要吸引俺答部來犯的話,可能還是需要我們把糧草遇到懷來縣城更加穩妥。

一是那裡更加靠近保安州,比較容易得到來自保安州的支援,二是若我們不行動,韃子未必會知道有我們的存在。”

只能說之前的戰場遮蔽做的比較好,近一半的騎兵被他派出去遮斷俺答部偵騎,自己還帶著剩餘的騎兵四處遊走支援,讓俺答部偵騎只知道有從居庸關出來的軍隊,具體是什麼情況卻是完全不知道的。

這些戰場上的情報戰,其實都不是魏廣德提出的,董一元就已經這麼安排了,古人的戰爭智慧並不比現代人差,該懂的他們都懂。

至於送糧這個差事,先前他們還是打算冒著危險進行下去,也就是他們更加嚴格遵守命令,沒有魏廣德的臨機專斷權利,所以很多時候不能根據戰場變化及時應變,只能按照命令列事。

“讓懷來衛緊守永定河大橋,就能保護好衛城的安全,抽調一部分戰兵跟著我們去懷來縣城,準備在那裡交戰。”

魏廣德這會兒想到還應該和懷來衛指揮那幾人溝通下,因為今晚涉及明日運糧的事務,所以魏廣德並沒有叫來懷來衛的人,只是既然自己的想法被李蓁和董一元接受了,自然就要懷來衛參與配合。

魏廣德轉頭衝著門外的張吉喊道:“張吉,你去請懷來衛指揮使大人過來下,順便叫虞光鬥過來,我需要他書寫公文報翁大人。”

虞光鬥是魏廣德從居庸關帶過來的書吏,幫他處理一些公文。

在這些書吏來之前,書寫公文的差事就只能是魏廣德來做,等昌平把人送來了,自然魏廣德就成為管理他們的人,自己已經不再處理這些事兒。

不多時,虞光鬥就被召喚來此,不過這個時候他也只能先在一邊待著,等懷來衛指揮使到了這裡,魏廣德先是把現在需要懷來衛做的事兒和他說了。

聽到魏廣德要從衛城帶走五百軍卒,懷來衛指揮使就是臉色一變。

“人我要帶去懷來縣城,你這裡再臨時徵召餘丁補上就是了。”

魏廣德並不想過多和宣府的人糾纏,現在他就直接用參贊軍務這個特權插手軍隊系統的事兒。

就魏廣德所看到的懷來衛的現狀,他就沒好臉色對上這位指揮使。

要說懷來的位置真心不錯,周圍有桑乾河、洋河兩條河流過,兩河交匯之後的河道就是永定河,河流經過崇山和長城最後流經北京城最後進入海河。

只不過水路就不要想了,因為水道並不暢通,從關內運來的物資還是隻能走陸路運輸,至於懷來衛附近的永定河到是平穩可以行船。

至於為什麼不把糧食用船從懷來衛直接送到保安州,其實並不是魏廣德沒有考慮走水路,而是這裡找不到充足的船隻。

雖然這一段河道有幾十丈寬,可是逆流而上部分河道還是比較狹窄,特別是保安州的位置靠近洋河,那裡河道要窄很多,根本防不住韃子騎兵在岸上拋射弓箭的襲擊,他們可是逆流而上。

和懷來衛指揮使說好,明日一早由董一元去衛所點齊人手出發,等懷來衛指揮使離開後,魏廣德就吩咐虞光鬥開始書寫公文。

這次為了小命著想,魏廣德還是要拼了,修改了之前和翁溥定下的計策,自然在這個時候需要給居庸關通報一聲,翁溥才是提督軍務,是戰區的老大。

在魏廣德口述過後,又讓李蓁把虞光鬥寫下的公文拿在手裡細細觀看一番,確認無誤後才讓人發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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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又讓虞光鬥寫了一份調宣府軍一部來懷來縣運糧的公文,之前只是讓宣府軍出一部接應,現在計劃變了,自然要重新書寫公文。

魏廣德和李蓁看過後,馬上讓董一元從親信家丁中派出數人趕往保安州送信,董一元的家丁都是宣府出身,自然是熟門熟路很多。

現在算是大局已定,魏廣德在心裡暗鬆一口氣,下午知道懷來縣送來的軍報後,魏廣德的心就一直揪著。

其實和他相同心理的還有李蓁,他既然被安排做到兵備道這個位置,自然還是知道些兵事的,就算以前不知道,坐上這個位置後耳聞目染也知道了很多,畢竟他也不是笨蛋。

之前不說,那是因為在居庸關的時候就知道,對於這次行動大帥翁溥和眼前的魏廣德是有個細緻分析後定下來的計劃,自然他不敢說,也不能說什麼。

屋裡安靜下來,此時屋裡只剩下魏廣德和李蓁兩人,雖然面對面坐著,桌前還放著茶盞,可是兩人都在推敲之前的佈置,都沒怎麼說話,也沒有喝茶。

打仗,其實就是一個邏輯推演,一方統帥要根據掌握的情報作出一系列反應放局勢更加利於自己。

而魏廣德現在盤算的就是俺答汗那邊的反應,他會知道那些情報,然後作出什麼樣的反應,魏廣德這邊又應該怎麼應對。

至於兵對兵碰上打不打得贏,那暫時還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說實在話,要是保安州的人馬和懷來衛差不多,魏廣德覺得自己還是在董一元的保護下後退到鎮邊城去比較安全,在那裡等待大同軍的到來。

不過從董一元口中魏廣德也聽出來了,宣府軍大部衛所和懷來衛差不多,但是宣府總兵手下的參將、遊擊帶領的戰兵還是可以和韃子交手的,至少在雙方實力接近的情況下,勝負在五五開。

至於董一元的父親董暘之前擔任宣府遊擊將軍,在俺答部進犯滴水崖時力戰而死,那也是強弱懸殊較大,宣府援軍趕到不及時造成的。

實際上,草原騎兵對宣府、大同各軍堡的進攻,就頗有點游擊戰的味道,知道以強擊弱而不會強攻硬打,他們一般在軍堡外圍遊弋尋找戰機,一旦選定弱勢目標就勐然發難。

所以他們每次攻打的明軍軍堡往往都是以優勢兵力突襲,追求速戰速決,在明軍大部趕到支援時,蒙古人已經退走遠去。

如果草原騎兵人手足夠,實力夠強大,他們往往還會伏擊趕來的明朝援軍,是以邊鎮明軍對於韃子這種打法疲於應付,到最後都生出懼意不願應戰。

良久,魏廣德忽然嘆息一聲,“也不知道大同軍到什麼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