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鼕鼕冬......”

三聲沉悶的戰鼓聲後,明軍佇列開始出現了變化,前排的軍卒在掌隊官的口令聲中緩緩前進,他們大多揹著弓箭,是以弓手軍陣為主,在他們前面,還是近百人推著二十多輛大車緩緩前進。

熟悉明朝歷史的人或許一眼就看出這二十多輛大車到底是什麼,他們都有巨大的車身,大車的一側還豎起一面高高的擋板,擋板上還有大小不同的射擊口。

位於車身下部的巨大射擊口面,一門火炮赫然就擺放在那裡,如果魏廣德在這裡的話,還會一眼就認出這些火炮可不就是他見過的碗口銃嗎?

其實仔細看過去就會發現,除了碗口銃外,還有一門門的佛朗機炮。

在這個時代,明軍,特別是大明邊軍,使用佛朗機炮的時間也不算短了,雖然沒法和碗口銃相比,可也有三、四十年的歷史了。

佛朗機炮被送到邊鎮後,因為其發射快速的優點很快就被邊軍各級將領所喜歡,只是這玩意為了安全還是使用全銅,導致造價較高,自然不管是軍器局和兵仗局,都沒法大規模生產,交付各地軍鎮使用。

其中一些大型佛朗機炮因為搬運不便,所以早已被安放在重要城池和要塞的城牆上,明軍步卒出戰攜帶的,也就是一些小型的佛朗機炮。

就在車營和弓手前進的時候,已經有數道身影跑在了他們前面,很快就找準位置,從背上卸下乾柴,在戰車被推到他們旁邊時,火堆已經燃起。

曠野上的變化自然被俺答部軍營中巡夜計程車兵發覺,一開始敏感的韃子士兵就感覺到地上輕微的顫動,這是有馬隊在這附近活動的徵兆。

隨後傳來的鼓聲,之後更是在距離軍營約百步的地方出現火堆,都不需要那些豢養的犬隻報警,他們就知道遭遇明軍偷襲,紛紛拿起身邊的刀槍弓箭,一邊向軍營內示警,一邊跑向大營木柵欄,準備在明軍靠近後開弓放箭阻攔對方靠近。

明軍的出現還是很突然的,俺答軍隊在這裡駐紮的時間也不短了,剛開始和明軍對峙的時候,俺答部還比較謹慎小心,每夜不僅會佈置明暗哨,還會有巡騎外出軍營十幾裡巡查,甚至時常跑到保安州和明軍軍營附近轉悠,觀察明軍動向。

可是時間長了,看到對面的明軍似乎沒有開戰的意思,警惕之心在這個時候也就逐漸鬆懈下來。

已經十幾天了,軍營都沒有安排人夜間在外巡查,只是在軍營門口安排守衛士兵,還有就是軍營內的巡邏。

營內巡邏自然不是為了防備明軍偷襲,而是防備意外走火以及有士兵夜間喧譁引起不可預測之事。

也正是因為俺答部這種自大的情緒,才讓明軍有機會在很靠近俺答部軍營的地方完成集結準備。

戰車安放到位,但是弓手軍陣依舊在前進,他們從一輛輛戰車之間的縫隙中穿過,他們還要靠近俺答部軍營更近些,才能用手中箭失對敵軍營構成威脅。

隨著嘩嘩的腳步聲響起,炮手身後已經站滿了明軍步卒的身影,火光映照下的紅色對襟鴛鴦戰襖顯得更加嗜血。

此時的明軍士卒,那些年輕的軍士們情緒是激昂的,他們自入伍以後就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上萬人匯聚而成的軍陣。

而對於那些經受過庚戊之變的老兵來說,大軍集結到是見得多了,但是擺出進攻的軍陣還是首次。

甚至就連各隊的掌隊官這會兒也是情緒變得亢奮起來,他們大多也是第一次有這樣的經歷。

明軍在野外擺出這樣上萬人的軍陣,已經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兒了,那會兒應該還是正德朝吧。

也就是武宗皇帝還在位的時候,明軍的九邊官軍開始有機會集結後殺出長城,對蒙古部落發動一次次進攻,掠奪他們的資源,削弱他們的實力。

但是現在,這樣的事兒已經沒有可能發生了,蒙古人不打過來就不錯了。

明軍邊軍除了駐守各地的衛所外,機動兵力是以參將、遊擊率領的營兵為主,他們帳下軍隊員額不定,多的三、四千,少的只有數百,所以明軍在和入侵韃子交戰過程中,往往單次投入的兵力只有數千人,五千人以上的戰役都很少發生。

也只有守城戰的時候,或許有更多的軍卒投入到城頭進行防守。

而俺答部也類似,他們對大明的進攻也多以搶掠為目的,所以往往分兵進行。

少則數十人,多則兩三千。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雙方似乎都有意避免大兵團交戰,或許是誰都輸不起吧。

只是在這個時候,情況似乎發生了變化,明軍在俺答部軍營外集結上萬人的兵力,他不尋常了。

訊息很快就被報到蒙古萬戶耳中,聽到訊息他就覺得頭皮發麻。

明軍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就是現在他手下的萬戶兵力最少的時候出來交戰,這是有備而來。

蒙古人雖然生性豪爽,可也不是笨蛋,蒙古萬戶明顯感覺到分兵懷來縣城或許是上了明軍的當。

“命令集結.....”

一邊對手下下達命令,一邊起身穿戴,他要出去看看,看看明軍是不是真的組織起上萬人的大軍要進攻他。

這可是在野外,要進攻蒙古人,開什麼玩笑,只要他軍隊集結起來,就能把明軍衝個七零八落,甚至一舉拿下保安州。

蒙古萬戶很快就從最初的震驚中緩過勁來,心中不僅沒有還怕,還生出一陣狂喜。

“明軍軍陣集結在我軍大營西面......”

這時候報信計程車兵開始介紹情況,只是話沒有說完就被萬戶打斷。

“你說明軍沒有集結在我軍大營的正面?”

萬戶有點不相信的掏掏耳朵,跑我側面去幹嘛?覺得木柵欄攔不住他們的衝擊嗎?

實際上木柵欄的作用也就是防止有野外生物跑進來,之所以修建低矮的木柵欄,還不是為了方便騎兵部隊出擊。

走出自己休息的大帳,萬戶看向大營西面,只是這個時候他什麼也看不到,被其他帳篷遮擋了視線。

遠處已經有將官大聲召喚自己手下的勇士開始整隊,很快他們就會去帳篷外馬廄裡牽出自己的戰馬,搖身一變成為一名讓明軍上下都心驚膽戰的勐士。

而在這個時候,報信士兵又說出了讓他心驚肉跳的訊息,“之前有人感受到有馬隊活動的跡象,在我軍大營後面,只是明軍的軍陣附近似乎沒有看到馬隊活動。”

“大汗軍營那邊有情況嗎?”

萬戶疾聲詢問道。

“後營沒有訊息送來......”

就在他剛說完這話,遠處一匹快馬已經跑到近前,一個蒙古士兵翻身下馬到了萬戶身前,半跪著稟報道:“萬戶大人,後面大汗軍營起火,似有喊殺聲。

另外在我軍後營門外還出現一股明軍馬隊,似有衝營的打算.....”

“砰砰砰砰......”

大營西面忽然傳來爆雷一樣的聲音,所有俺答部蒙古人都知道,那是明軍大炮發射時的聲響。

......

俺答部軍營外六十步距離,明軍弓手軍陣已經站定,在隊官的口令聲中明軍弓手紛紛拿出箭失,很快就有旁人舉著火把從他們身邊走過,箭失前段的引火物被點燃。

“張弓.......射........”

沒有等待多少時間,在弓手手中的火箭被點燃後,隊官就開始大聲呼和下令。

按照隊官的口令,弓手紛紛張弓搭箭瞄準前方韃子軍營,在“射”字之聲傳入耳中後,紛紛鬆開手中弓弦。

“嗖嗖嗖.......”

無數小火團被射向空中,然後又急速下降高度,飛過韃子軍營的木柵欄,不過大多落在空地上。

數百支火箭射出,射中帳篷的只有數十支,因為韃子的營帳立得實在是零散。

不過還有其他效果,那就是韃子軍營中傳出幾聲哀嚎聲,顯然在黑夜中有韃子士兵被火箭射中。

很快,對面又零零散散射出十幾只箭失,那是已經衝到柵欄裡的韃子士兵開弓放箭進行反擊了。

隊官當機立斷,重新下令道:“降低高度,射木柵欄後。”

既然用火箭點燃韃子軍帳的企圖看樣子有點行不通,那就射人吧。

他們的目的是什麼,那就是吸引蒙古人過來,在柵欄這裡和明軍對射,不讓他們有精力對後邊俺答汗大營進行支援。

很快,隊官的命令就透過小旗傳到所有弓手耳中,他們在第二次射擊命令發出後,紛紛降低箭失高度,射程被控制在八十步左右。

就在第二波箭雨撲向軍營木柵欄處的時候,弓手身後不遠的明軍炮手也準備完成,沒有以往需要向上面請示是否開炮,隊官就直接下達了開炮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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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砰.....”

戰車上搭載的佛朗機炮開火了,對著前面的俺答部軍營噴出一顆顆實心彈。

這次車營二十多輛戰車上帶出來了十二門中樣佛朗機炮,是十幾年前製造的,到現在維護的還不錯,炮長約4尺多,重達百斤,需要幾名士卒輪流抬動,每次裝6兩彈丸一枚、裝藥也是6兩。

實心彈丸在火藥爆炸的推動下飛出炮口,破開空氣,攜帶著無匹的動能躥進了俺答部軍營。

柵欄後鄰近的幾個帳篷瞬間被打穿一個大洞,帳篷中還未穿戴好衣甲的蒙古士卒還在裡面哀嚎,而那些之前被火箭點燃的帳篷,裡面雖然已經沒有人,可是炮彈打穿帳篷的衝擊力卻讓它徹底碎裂開,帳篷向著四面倒下去。

很快,佛朗機炮手們已經取下一個子彈藥筒,快速更換第二個,裝好後再次點燃引線。

“砰砰砰砰.......”

明軍戰車上不時竄出一股濃煙,隨後就是一聲炸雷般的聲響傳來。

前面的數百名弓手在連續射擊十幾輪箭雨,壓制住柵欄後的蒙古軍卒後,在隊官的口令下開始緩緩後退,依舊是來時的路線,從戰車縫隙之間穿過,回到戰車後面稍微休息。

在弓手退回後,後面的槍盾兵在口令聲中緩緩前進,徹底封閉了戰車之間的縫隙。

這就是大明朝的邊軍,他們的生活水平雖然因為官員的盤剝大不如前,可是祖宗留下來的戰法還沒有失傳,他們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當然,這也和宣府常年戰亂有關,雖然訓練少了,可是基本的東西,在老兵的教導下,新兵還是能很快弄明白,至少有樣學樣就不會有錯。

在明軍弓手停止射箭後,俺答部軍營的矮柵欄後很快就出現大量衣甲散亂的韃子軍卒,他們手拿刀槍弓箭等兵器嚴陣以待,防止明軍攻入軍營。

這些人都是分配駐紮在這附近帳篷裡的軍卒,此時在將官的命令下被派到這裡來,他們需要為後面其他千戶整隊爭取時間。

只是,在他們看到明軍軍陣前那一輛輛戰車和一排排盾牌後就有點不知所措,搞不清楚明軍到底是要偷營還是來示威的。

大明邊軍使用戰車的歷史是很悠久的,後世人大多隻以為是戚繼光在薊鎮時編練出了車營,其實戚繼光最大的優點是善於利用一些可以利用的東西,加以整合,讓他能發揮出更大的威力。

明軍的偏廂車最早應該是出現在明代宗朱祁玉時期,搗鼓出戰車的人則是名將郭登。

郭登,武定侯郭英之孫,正統十四年,以都督同知協鎮大同,也就是在這一時期,他彷效古人制造偏箱車、四輪車,中藏火器,上樹旗幟,鉤環聯絡,佈列成陣,攻守都能用。

其軍隊以五人為一伍,郭登教他們在神祠發誓,一人有功,五人一同領賞,受罰時也是一樣。

十伍為一隊,隊中以能拉開六十斤重弓的人為先鋒。

十隊由一名都指揮統領,使他們功不相撓,罪有專責。這種做法被一時稱好。

這也就是明朝中後期步軍作戰的主力——車營的前身了,不過景泰帝到現在已過百年,那時候製造的偏廂車自然早已報廢,不堪使用。

現在明軍軍陣前放置的這二十多輛偏廂車是在十幾年前製造的,自然不是兵部好心要為他們添置武器,而是因為另一場被稱為“天下聞而冤之”的冤桉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