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到現在,魏廣德很滿意,自己上了甲榜,等透過殿試,他就可以驕傲的對人說自己是“兩榜進士”了。

不止是魏廣德,九江會館的掌櫃和來此的在京做生意的九江商人也是很高興,終於沒有白白跑來坐上半天。

但是,也有許多人是非常不開心。

他們,自然就是其他二十多位趕考的舉子了。

不過,在這個時候,他們也只能強顏歡笑。

好吧,現在時間還早,三百個貢士名額,現在才不過報到一百位左右,或許自己還有.......

在所有舉子還在翹首期待的時候,魏廣德、張科和夏可範已經坐在一起,商量明日一早一起去北京貢院看榜的事兒,看看他們的同年都有誰。

對於江西籍的貢生來說,他們還算熟悉,他們三個的組合倒是很有意思,囊括了嘉靖二十八年、三十一年和三十四年連續三屆鄉試舉人,差不多這次上榜的江西籍貢生他們都應該有機會認識了。

當然,他們的目標可不止是認識本省的貢生,順便也要認識下其他省的俊傑才子,以後作為同年,在官場上還要相互扶持,相互照應,這樣才能走的更遠。

所謂一個好漢三個幫,官場上更是如此。

大家都是以同年、同鄉等方式,組成一個個小的利益團體,期待有更好的發展。

而對在九江會館裡的人來說,接下來的時間更加煎熬。

隨著時間悄然流逝,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上榜的機會正在消失。

越往前,名次自然越高,自己有這個水平嗎?

現在除了勞堪、沈良棟外,都是有過會試落榜經歷的,自然早先鄉試中舉後產生的那一絲傲氣早已消失無蹤,在心底已經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在這一刻,這顆種子發芽了。

其實對於很多有才華的人來說,這就是所謂的“心魔”,走不過看不破這點,以後科舉也就差不多到頭了。

也只有極少數的,或許時來運轉,機緣巧合之下才能闖過這最難一關。

不知又過去了多少隊報喜的報子,算算時間,怕是已經報到一百名以內了。

失望的情緒,逐漸在眾舉子心中漫延。

遠遠的,又是一隊喜慶樂曲聲響起,然後又逐漸銷聲匿跡。

其實,在這一會兒,魏廣德也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就比如勞堪,才華遠遠超過自己,可是結果呢?

自己登上了甲榜,而勞堪卻是,似乎是落榜了,雖然現在還有機會,可是魏廣德也覺得機會渺茫。

夏可範才華不在勞堪之下,卻也只混到二百多的位置,勞堪難道還能殺到一百名以內去?

那可是大機率成為二甲的存在。

遠遠的,又有鑼鼓嗩吶聲響起,聲音逐漸變大,更大。

所有人都把期盼的目光轉向大門位置,期望這隊報喜之人能夠踏過門檻進到這裡。

可是,當鼓樂聲在眾人耳旁響起,當報子真的踏足進入到九江會館後,眾人心中還是激動起來。

魏廣德看著那些雙眼似噴火的舉子們,也在猜測這次會是誰有登榜了。

沒讓他們等太久的時間,或許是看到舉子們望眼欲穿的樣子,報子快速開啟手中的喜報,聲音充滿激動的大聲讀道:“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會試捷報,恭喜江西德化縣勞堪勞老爺榮登甲榜八十名,京報連登黃甲。”

勞堪上榜了。

八十名,真的是有機會上二甲的存在。

這一刻,那兩桌早已激動的站起來的商人們,嘴裡大聲的叫好,同時手腳不慢的湧向了勞堪那桌。

本來魏廣德還是和勞堪他們一桌的,可是在知道張科、夏可範登榜後,三個人就坐在旁邊一張小桌子旁聊著天,暢想起明日的看榜,都在猜測這科的會元會是花落哪個省。

在這裡,魏廣德自然沒有什麼發言權,都是夏可範和張科在討論。

現在,魏廣德三個貢士還在外面,勞堪身旁已經被那些商人擠滿了,舉人們這會兒也只能站咋外面不斷朝著裡面的勞堪拱手行禮,嘴裡大聲喊著“恭喜”。

魏廣德在一邊看著那些商人,他們臉上擠出了比先前還要燦爛的笑容恭維著勞堪。

會試名次當然不比殿試名次,可是兩者間差距不會太大。

基本上,勞堪是已經被確定進二甲了。

在九江會館裡眾人為勞堪殺進會試前一百名歡欣鼓舞的時候,在他們的北邊,北京城內城,永壽宮裡。

“皇上,魏廣德在會試榜上,只是排名很靠後。”

在大殿裡,一個年老的太監正在恭謹的向御座上的嘉靖帝小聲彙報道。

嘉靖皇帝此時只是慵懶的躺靠在椅子上,頭上盤中個道髻,橫叉一根金簪,身穿一件藍灰色道袍,顯的很悠閒。

“陳洪,你回報說那小子在戰場上砍了一個倭寇?”

嘉靖帝揮了揮衣袖,找了個舒服點的姿勢繼續問道。

“戰報裡是這麼說的,奴婢找人查過,似乎確有此事。”

那個老太監就是之前去南京傳旨的大太監陳洪,在知道那股倭寇被全殲後,他就拿走了所有的戰報,同時對戰報中提到的人安排錦衣衛在江西的人進行了詳查,為的也就是在皇帝詢問的時候能夠說清楚,嘉靖皇帝可是很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

“一個書生,跑去學什麼上陣殺敵。”

嘉靖帝嘴角掛出一絲玩味的笑容說道。

“想來,那個魏廣德畢竟是軍戶出身,或許耳聞目染所以有了這個喜好也說不定。”

說到這裡,陳洪抬頭看了眼上面的嘉靖皇帝,沒什麼表情顯露,這才繼續說道:“之前九江那邊回報說,這個魏廣德和這次力主衝擊倭寇的張宏福,平日裡就常騎馬出去,馬上功夫都還不錯。

平日裡,魏廣德在家裡早上就要起來打一趟拳,都是軍中的路數,那個張宏福也是。

畢竟,他是要襲職的,按照兵部的規矩,要襲指揮一職,功夫怎麼也不能太難看。”

“會試,他的房師是誰?”

嘉靖皇帝聞言只是隨意的笑笑,而是繼續問道。

“是翰林院編修亢思謙點的,具體什麼情況我也不知道,畢竟那裡是貢院,或許陸指揮更清楚一些。”

陳洪低頭答道。

“亢思謙是山西吧?”

嘉靖皇帝微微皺眉,略作思考後才問道。

“是的,山西臨汾人,和李春芳李大人是同年,他是那年的傳臚。”

陳洪每次面見嘉靖皇帝,都會盡量把功課做好,他可不想給皇帝一個糊塗的印象,問什麼都不知道。

“你下去吧,多關注下那幾個。”

半晌,嘉靖皇帝才開口讓他出去。

陳洪得了吩咐,立馬躬身緩緩退出了大殿。

“黃錦,你怎麼看這個魏廣德,貢士,還能上陣殺敵。”

待陳洪離開後,嘉靖皇帝忽然開口問身旁服侍的太監黃錦。

“奴才不是軍戶出身,倒是不清楚軍戶的傳承是怎樣,倒是聽說,一般家家都會有點本事傳下去,所以,上陣殺敵的本事多多少少還是應該會點,那點膽氣想來也是老輩遺傳下來的吧,畢竟他們家是世襲百戶,沒點軍功是肯定得不到的。

不過對於讀書人來說,更多的精力還是應該放在書本上才對。”

黃錦也不清楚自己跟的這位主子到底是個什麼態度,只能撿自己知道是說,不能說他好,也不能說不好,稜模兩可就對了。

“呵呵......”

嘉靖發出了一陣笑聲,依舊看不出此刻他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

黃錦猜不出嘉靖皇帝的心理,不過尋思片刻又諂笑著說道:“說起來,老祖宗定下的衛所制還是挺好,衛所裡還是能出些人才的。”

“飯桶更多。”

嘉靖皇帝冷笑道,也不知道他想到了誰。

魏廣德登上甲榜,激動的他一宿沒睡好,第二天起來也是強打起精神,跟著勞堪、夏可範他們去了北京貢院看榜。

一行人乘坐魏廣德的馬車直接從崇文門進入內城,不多遠就右轉進入貢院街。

北京貢院坐落在內城東南角,靠近城牆,馬車不多時便到了這裡。

雖然經過昨日報子在北京城裡來回穿梭,已經把會試榜單的訊息傳遞到上榜舉子們手中,可是依舊有不甘心的舉子過來再看看那張杏黃色榜單,試圖尋找自己的名字,所以到了這裡,魏廣德他們看到的也就是人頭攢動。

好容易擠到榜下,魏廣德他們雖然已經知道了名次,可依舊選擇再看一眼確認,儘管他們都知道,出錯的機率很小。

很快,魏廣德就在271名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果然是在榜上。

看到了名字,魏廣德的心徹底安定下來。

來時,他們已經吩咐了會館掌櫃,如果在他們離開後有貢院喜報送來,就麻煩他們代為收下並打賞喜錢。

這會兒全身輕鬆下來的魏廣德干脆就從最後往前看,看看自己都有哪些同年,或許其中有自己知道的人也說不定。

很快他就注意到幾個江西籍考生的名字,鄒善、楊標,都是去年才中的舉人,魏廣德自然認識。

隨著繼續往前看,順便去找找勞堪,這會兒在他身邊就只有夏可範、張科兩人,因為大家名次都靠後,但不管怎麼說都上榜了。

這會子,在他們心裡,名次真的已經不重要,重要的就是榜上有名就可。

一邊看一邊向前面挪步,沒兩步必然要和人撞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榜下都是人擠人,大家都還是不看路,都看榜去了。

魏廣德連撞幾人也不在意,繼續往前看。

“廣德,你也來看榜。”

正看榜的時候,魏廣德耳邊就傳來有人叫他名字的聲音。

魏廣德收回視線看過去,連忙拱手作揖道:“曾兄也來看榜。”

“是啊,過來看看,心裡安心點。”

來人正是曾省吾,身旁還有兩人和他一起。

這不過曾省吾話裡透出來的意思,魏廣德還一時摸不準,他到底是上榜了還是沒上榜。

“曾兄在榜上?”

魏廣德試探著問了一句。

“三省是今科會試一百七十名。”

曾省吾還沒開口,旁邊一人就搶先道。

“恭喜曾兄,嗯,京報連登黃甲。”

魏廣德忽然想起昨日聽得最多的那句話,立即現學現用道。

“同喜同喜,魏賢弟怎麼樣?”

曾省吾問的很含蓄,不過意思很清楚,想知道魏廣德上榜沒有。

“我的名次比曾兄多一百名。”

魏廣德開起玩笑道,都是上榜人,也就沒那麼多客套。

或許其他人會覺得曾省吾排名靠前,似乎應該恭敬些才對,不過魏廣德知道曾省吾不在乎那麼多虛禮。

聽到魏廣德的話,顯然他也是上了會試黃榜的,不止是曾省吾,就連他身後的兩人也都是微微一愣,實在是看著魏廣德那張臉太年輕了。

“魏賢弟是七十名?”

曾省吾顯然是從前面看過來的,不過他一時沒理解魏廣德的意思,以為魏廣德的名次比他高一百名,可是前面貌似沒看到魏廣德的名字啊。

“我是271名。”

魏廣德老老實實的說道。

“啊,呵呵......厲害,賢弟才十七歲吧,這都和我們是同年了。”

對於這一幫子人來說,大多都是二十多,三十歲,一下子躥進來一個十來歲的,好吧,或許有點不習慣。

接著,魏廣德就把夏可範、張科介紹給曾省吾,也說了曾省吾的來歷,老家江西彭澤,只不過是湖廣承天籍,隨後曾省吾也介紹了他的同伴。

“曾兄從前面來,這次會試會元是誰?”

張科忽然問道。

好吧,這也是他們來的主要目的,想知道會元落在哪裡,要知道,這可就是預備狀元了。

“你們應該認識,是金達。”

曾省吾直接回答道。

“啊,金達。”

魏廣德他們三人聽到是金達中了會元,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這人他們自然知道,只是都不熟。

金達是嘉靖二十五年的舉人,名次據說很高,差點解元,不過這個人性格有點頑固。

知道這點,主要還是因為臘月二十九的酒宴上,大家都對嚴家父子恭敬有加,算不上巴結,至少禮貌還是都做足了。

魏廣德自然是想要上去巴結的,但是顧慮到未來,所以很躊躇的選擇了放棄。

就算要巴結,肯定也不是這大庭廣眾之下做這個事兒,私下裡再說。

可是就是這個金達,一點沒給嚴家父子好臉色,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老鄉,又是在節氣上,怎麼也該把面子給足才對。

魏廣德似乎已經預感到,金達這個狀元怕是要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