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廣德回京第二天,九江會館門前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卻沒有等來西苑召見的旨意。

西苑沒有傳旨,可不代表就沒人找魏廣德。

接近中午的時候,九江會館外就停下兩乘小轎,高拱和殷士譫先後下轎,帶著兩個侍衛抬著一口箱子就進了九江會館。

魏廣德沒在會館大堂招待他們,而是引進後邊他們住的小院裡。

“廣德,恭喜恭喜,這次保安州大捷的訊息傳出來,王爺和我們都是大為欣喜,不容易,不容易啊。”

進屋落座後,高拱就笑道。

而魏廣德急忙謙虛道:“不敢當高大人贊,都是當今皇上洪福齊天,邊關將士用命才能取得勝利,下官所做實在微不足道。”

“魏大人謙虛了,怎麼可能微不足道,邊關將士真這麼厲害,這些年也不會韃子到處侵擾而無解決之法,是你的功勞就是你的功勞,別人也搶不去,王爺和我們都是知道的。”

殷士譫澹笑著插話道。

魏廣德假裝不好意思的乾笑兩聲。

隨後二人又問了問魏廣德這次宣府之行戰事的進展過程,說實話,魏廣德雖然上報了作戰程序,但是文字上的東西,總還是沒有當事人親口述說來的直觀。

“這個劉大章真是該死,當年在遼東坐鎮的時候還是很英勇善戰的,怎麼到了宣府就如此不堪,堂堂一個右都督,畏敵怯戰,丟人現眼。”

聽到魏廣德說出在馬芳部深陷重圍,他打算乘俺答部萬戶調兵支援俺答汗的機會,全力攻佔俺答部軍營,再全軍揮師救援馬芳部,卻遭到劉大章的阻止後,殷士譫忍不住破口罵道。

“稍安勿躁,廣德不是最後還是打贏了嘛。”

高拱對於殷士譫有點暴躁的脾氣很是看不過眼,出聲制止道。

殷士譫這才悻悻住嘴,在王府裡,高拱始終還是在他之上,所以不管什麼時候,上官始終還是上官。

之後魏廣德說出讓董一元出手控制劉大章,鎮壓劉大章親兵的騷動,高拱撫卹點頭,殷士譫又是拍手叫好。

不知不覺,時間到了中午飯點,魏廣德叫張吉通知會館,今天中午把酒菜送到裡面來,他們就不出去吃了。

和裕王府的人打交道,魏廣德覺得還是稍微低調一點好。

高拱和殷士譫的到來雖然瞞不過有心人,但是稍微迴避一些,至少無心人是不會知道的。

其實在接到通報,說高拱他們來了後,魏廣德就知道,這是裕王府在向自己示好了,下午或者明天,或許景王府那邊也會有所動作。

“都午飯時間了,看看,我們聊天把正事兒都忘了。”

聽到魏廣德叫酒菜,高拱才恍然大悟般笑道,隨即,叫來門外的侍衛抬進一口木箱。

魏廣德一看就知道,應該是之前自己借給他們的銀子,這是還銀子來了。

還錢,天經地義的事兒,也就沒有推辭的道理。

看這樣子,裕王府的財政危機應該是已經解決了,看來那位嚴世番嚴大公子聰明過頭了,也太貪財了,什麼錢都幹拿。

魏廣德都能想明白的事兒,嚴世番這樣聰明絕頂的人居然會想不到,還敢火中取栗,也是天欲使其滅亡必先讓其瘋狂。

只是,接下來高拱的話就讓魏廣德一愣。

“廣德,這裡是二千五百兩銀子,兩千兩是當初借你的,現在還你,還有五百兩是按照市面上的慣例,給你的利息。”

“這就不用了,當初我可沒想著要收王府的什麼利息,只是救救急而已。”

魏廣德連忙推辭,沒向裕王爺那裡送錢就不錯了,還想賺人家的銀子?

魏廣德可不是老壽星,不想找死。

“話不是這麼說的,天下哪裡有白借的銀子,如果真有,廣德,你再給我找幾十萬兩來,我都要。”

殷士譫插科打諢說道。

“哈哈.....”

高拱聞言只是笑笑,接著說道:“銀子放這裡,其他的我不管了。

本來你這奉旨回京我們應該給你辦接風宴才對,不過今天到了這裡,這頓酒我們可都沒打算掏錢買單的。”

酒席過後,高拱、殷士譫才告辭離開。

下午,不出意料的,景王府也有人送來禮物,又是盛情邀請魏廣德過府一敘,不過這個時候魏廣德自然是要想辦法推辭的,只不過話自然是扯到需要在會館等候西苑那邊的訊息。

一天沒有得到嘉靖皇帝的召見,魏廣德心有喘喘,不知道皇帝心裡到底怎麼想的,只好開始揣度皇帝。

其實,揣摩帝心是個很禁忌的話題,畢竟不管是誰做皇帝,都不喜歡臣下摸透自己的性子,特別是當今這位自認為很聰明的帝王就更是如此。

但是,作為臣下的,就沒有一個人不揣摩上意的,除非是不想做這個官了,或者純粹就是混吃等死的,不想進步。

魏廣德這個時候剛入官場,自然不存在找地方養老的想法,內閣才是他現在的目標。

魏廣德開始仔細回憶以前看過的那些塘報,希望從中梳理出嘉靖皇帝的性子,到時候在西苑好投其所好。

但是想了半天,好像和一般的皇帝沒什麼兩樣,如果有,那就是夠心狠手辣,殺人是從不手軟。

是的,魏廣德回憶後發現,貌似死在當今這位手中的大臣還真不是鳳毛麟角。

大禮議事件就不說了,廷杖打死多少人。

和大臣們鬥完了,後面依舊是手黑,直接把當時的首輔都給腰斬,這貌似也是開創大明朝先列的,朱元章那會兒弄死的那些達官顯貴是不能和後面那些人比,沒有可比性,目的不同。

中午酒席上,魏廣德到是和高拱、殷士譫有意無意說了幾句,但是明顯他們也是諱莫如深。

其實也不奇怪,對於當今的性子,大多數朝臣都只是私下裡和熟悉的,信任的官員討論。

高拱他們倒是有心想要拉攏魏廣德,可是畢竟接觸時間太短,他們也不算完全放心,可以敞開了說,而且嘉靖皇帝自“壬寅宮變”後移居西苑,自然早朝沒什麼大事兒基本就算是廢了。

朝臣們和皇帝接觸時間少,自然熟悉程度也大為下降,也就是內閣和六部九卿還能有事時和皇帝見上一面,還有就是齋醮的時候,需要進獻青詞,翰林院的學士們也有機會見到皇帝。

高拱還好,他也是個寫青詞的行家,殷士譫這種只會寫詩詞作文章的就不怎麼受嘉靖皇帝喜歡了。

不過當時高拱並不願意多聊這些,而是把話題引向他處,魏廣德也是無奈。

這就是還沒有被他們完全接納的意思,現在示好,只是表達個意思,後面還要看錶現。

最後,魏廣德發現除了知道嘉靖皇帝愛修道,喜歡青詞外,似乎他還真想不到什麼了,那就想想嚴嵩好了,他這麼受嘉靖皇帝喜歡,必然是有過人之處的。

嚴嵩這個人的經歷很有點意思,他生於成化十六年,弘治十八年考中乙丑科進士,為二甲第二名,治《詩經》,選庶吉士,後被授予編修。

在這個時候,嚴嵩得了一場大病,迫使他退官回籍,而在嚴嵩回老家養病的十年裡,正是宦官劉瑾權傾天下之時。

這不由得讓魏廣德想起另一個人,之前魏廣德就聽人提起過,但是卻沒有絲毫印象,直到他進入翰林院以後才瞭解的人,那就是張居正。

來到大明朝,最早魏廣德聽到張居正這個人的時候,曾省吾說的是太嶽先生,當時魏廣德以為就是個老翰林,到了年歲致仕回家養老的,也就沒多想。

進了翰林院才知道,曾省吾說的太嶽先生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張居正。

張居正字叔大,號太嶽,幼名張白圭,湖廣荊州衛籍,嘉靖二十六年,張居正中二甲第九名進士,選庶吉士,那年他二十三歲。

張居正做庶吉士那三年,剛好就是大明朝政治鬥爭最激烈的那些年,嚴嵩鬥垮了夏言成為首輔,夏言橫死當街。

魏廣德不知道那段時間的經歷是否給張居正上了一課,反正前幾年張居正就以養病的名義回了湖廣老家。

想到這裡,魏廣德不覺思索,自己要出人頭地,坐上首輔之位,是否也要學學嚴嵩和張居正,回家養養病。

嚴嵩夠厲害了吧,其實在印象裡,似乎還沒有張居正來得勐烈,直接就是權傾朝野的存在,好像看到的文章裡,這位張居正直接連皇帝都訓,跟訓兒子似的。

活著的時候倒是轟轟烈烈了一回,死後好像就很慘,連累自己還禍及家人。

不過印象中,後世對他是絕對的褒揚,雖然有錯誤,但是功勞遠大於過失,甚至有人直接就說這位是給大明朝續命百年。

至於張居正搞的改革,魏廣德就記不清了,反正肯定觸及權貴利益了,雖然有些地方他很圓滑的處理了,可是觸動了就是觸動了,最後還是被反攻倒算。

還是說嚴嵩,這人執政能力是有的,你看現在朝廷國庫支用不足,可是依舊還是在運轉著,這就說明人家還是有一套的,不管是拆東牆也好,還是其他什麼,反正朝廷嚴重赤字的狀態下還能維持運轉,各地天災的救濟也有,只是多多少少肯定不足。

不過魏廣德覺得,嚴嵩最厲害的地方還是在於給嘉靖皇帝送銀子上。

別看朝廷支用不足,可是好像只要嘉靖皇帝開口要錢,嚴嵩都能想法設法滿足。

這些錢,最後也都用在皇帝的修道事業上了,或是齋醮,或是賜建道觀。

嘉靖皇帝喜歡錢,還喜歡被拍龍屁,只要滿足他的需要,啥事都好說。

想到這裡,魏廣德不覺眼前一亮,旋即又暗澹下來。

那位要的錢可不是小數,而且還得有名目才行,皇帝可不會搜刮民財的,名聲不好。

再說,自己那點銀子,估計齋醮兩次就花光了。

想到這裡,魏廣德看著腳下的箱子,撇撇嘴,還是太小了點。

一晚上時間裡,魏廣德淨琢磨怎麼討嘉靖皇帝歡心,投其所好,怎麼拍好龍屁上,也想了怎麼解決國庫不足的問題,這個有點麻煩,不好解決。

要解決國庫問題,那就要想辦法收錢。

可現實卻是,有錢人的稅收不上來,窮人的稅也收不了幾個,逼急了就要造反了。

造反,從來都是和苛捐雜稅,貪官汙吏掛鉤的,老百姓不是被逼急了,還真不會想到要造反,都是為了吃飯,造反其實也是為了吃飯。

不過話說回來,因為沒人介紹嘉靖皇帝喜好,魏廣德還是沒想到該和他說什麼讓皇帝高興,多賞自己點什麼。

最後,魏廣德也只能牙一咬,心一橫,見到皇帝再說吧。

借力打力,見招拆招,反著順著皇帝的話來,就不信還會讓皇帝不高興了。

再說,自己一個從七品芝麻官,不至於讓皇帝置氣,畢竟都是他一手撿拔起來的,這次也算給他漏臉了。

天子門生,嘿嘿.....

魏廣德感覺自己這個天子門生貌似沒借到皇帝的光,反而是自己給嘉靖皇帝添光了才對。

第二天,一上午,依舊沒有西苑的人來找他,讓魏廣德以為今天怕又是這樣,嘉靖皇帝都把自己忘記了吧,或許正忙著自己的修道大業,稍微打岔容易走火入魔。

可是在下午的時候,一輛馬車開到了九江會館大門外,馬車之後還跟著兩名騎馬的侍衛。

馬車停穩後,車上跳下一個小內侍,抬頭看了眼大門正上方“九江會館”四個大字的牌匾,這才邁步走了進來。

“這位公公,不知是吃飯還是。”

掌櫃的老早看見門外的馬車就迎了過來,以為來的是哪家老爺,結果看進來的是一位宮裡的內侍,瞬間就想到魏廣德那裡,只是恭敬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請翰林院魏廣德魏大人出來一下,我找他有事兒。”

那內侍對會館掌櫃語氣並不客氣,只是說話還算溫和。

太監可是最會察言觀色的,皇爺對魏廣德看上去不錯,他們就絕對不會去得罪。

聽到是找魏廣德,掌櫃的立馬狗腿的給內侍搬張椅子請人坐下,安排人上茶,自己一熘煙跑到後院找到魏廣德。

“內侍,他們可算來了。”

聽到掌櫃說的話,魏廣德心裡總算鬆了一口氣,皇帝還沒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