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

就在魏廣德偷偷抬頭看御座的時候,耳邊就忽然聽到一聲大喊,瞬間打破了紫光閣的寧靜。

魏廣德剛看清楚,嘉靖皇帝斜靠在御座上,就被這一聲厲喝嚇得魂不附體。

反應過來後,魏廣德立馬低頭,重新規規矩矩趴伏在地上,這次是真的不敢看了。

“呵呵呵......”

不過,這個時候,御座上終於傳來嘉靖皇帝輕快的笑聲。

魏廣德可以肯定,皇帝這會兒似乎非常享受,這笑聲中沒有絲毫生氣的意思。

不會皇帝老兒覺得戲耍自己很好玩吧?

魏廣德在心裡忽然冒出這麼一個念頭。

“起來吧,看你也跪不住了。”

接著,魏廣德就聽到御座上的嘉靖皇帝終於讓他起來了,不用繼續趴著。

“謝陛下。”

魏廣德有行禮謝恩後,這才小心的站起來,只是這會兒他只能雙手規規矩矩垂放兩側,眼觀鼻鼻觀心盯著身前的地面。

“不錯不錯,這次跪了這麼久才抬頭偷看,是看朕走了沒有?”

嘉靖皇帝再次開口說道,不過這話傳進魏廣德耳朵裡瞬間讓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是要治罪嗎?

我什麼地方得罪了皇帝?

魏廣德正要再次跪下請罪,耳中卻聽到嘉靖皇帝笑道:“殿試那會兒,你不是偷看的很起勁嗎?”

這次不是想該不該請罪的問題了,魏廣德直接雙膝一軟就跪那裡了。

“起來,朕沒讓你跪著。”

御座上的嘉靖皇帝依舊是那副戲謔的表情,似乎覺得調戲魏廣德很有趣似的。

不過魏廣德這會兒已經有點傻了,雖然在嘉靖皇帝讓他起來後,身體很順從的站了起來,可卻不知道該做什麼。

或許,這就是這個時代,只有皇帝才有的氣場。

雖然魏廣德靈魂來自後世,可是到這個時代時間不斷了,已經逐漸習慣了很多東西,特別是前些日子在宣府,一仗下來死的人海了去了,已經開始怕死。

好吧,魏廣德怕死了,他沒有某些人的大心臟,把穿越看成玩遊戲,作死了還有機會刪號衝來一次?

皇帝,在這個時代就是至高無上的權威。

不少人都說大明朝的皇權被削弱了,可這也得看是誰。

至少眼前這位主兒,是有絕對權威的,一言可決生死。

“愛卿年紀不大,膽子可是真夠大的,在宣府就敢帶著朕的兵馬和韃子對攻,勇氣可嘉。”

嘉靖皇帝或許是看到把魏廣德嚇得夠嗆了,也不想繼續逗弄他,這會兒說話就恢復了常態。

“都是陛下洪福齊天,邊關將士用命,微臣所做微不足道。”

魏廣德連忙回答道。

不能在皇帝面前居功,給人一種自己輕狂的印象,否則對未來不利。

這是魏廣德一早就想好的,謙虛點沒壞處。

“呵呵,現在你倒是學會謙虛了,在宣府就敢讓......讓那個薊鎮把總綁了總兵官,朕的右都督,然後還脅迫田世威繼續打下去,你在九江衛學的打仗的本事嗎?”

這個時候,嘉靖皇帝卻一下扯到魏廣德老家去了。

“回稟皇上,微臣不會打仗啊?統兵的本事,我哥倒是跟著微臣父親學過一些,微臣只學過一點家傳拳腳功夫,防身健體用。”

魏廣德老老實實回答。

錦衣衛厲害啊,啥都知道。

看到一開始逗弄魏廣德,搞得現在他緊張得不行,嘉靖皇帝就覺得很有意思。

不過今天叫他來可不是尋開心的,而是皇帝打算親自考察一下這個自己只是一時興.asxs.中的傳臚,畢竟這次宣府之行很給自己長臉。

宣府一戰的細節,魏廣德奏疏中所寫和錦衣衛送回情報基本一致,倒是不用懷疑。

“既然你沒學過打仗,那你在宣府又是依仗什麼選擇的出戰,難道不怕戰敗受到朝廷追究嗎?”

聽到魏廣德說沒學過統兵打仗,嘉靖皇帝就是微微皺眉,開口問道。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那可是上萬大明精銳官軍,嘉靖皇帝雖然並不把他們看在眼裡,可是也不能由著不懂之人胡亂指揮斷送掉。

“微臣自小讀書,雖沒有親自統兵,可也是聽父親、舅舅他們說過一些,微臣或許夠聰明吧,倒是學到一些。”

魏廣德回道。

“你膽子可真大,第一次上陣就敢跟著衝殺砍倭寇,第二次上戰場就敢奪權指揮大軍和韃子交戰,你說朕還敢讓你出去嗎?”

“微臣家族世受皇恩,絕無僭越之心,一心只為皇上,為朝廷分憂,絕不敢揹著陛下做什麼事兒。”

魏廣德這時候想到之前給翁溥送去的信,在延慶州那晚,翁溥可是和他說了,都交送到京城去了。

“微臣在去保安州之前,和宣府遊擊將軍馬芳瞭解過,當時他探知俺答汗軍營位置後,曾經......”

魏廣德這個時候可不敢說自己當時是怎麼考慮的,而是隻說劉大章的壞話,把他畏敵怯戰又說了一遍,自己在懷來縣策劃保安州之戰後,馬上派人飛馬報於翁大人,絕沒有僭越的意思。

之後在嘉靖皇帝的詢問中,魏廣德又把他所經歷的保安州一戰全過程完整講述了一遍。

以前聽說嘉靖皇帝對除了修煉以外的事兒都漠不關心,但是這個時候魏廣德發現,貌似這位皇帝也不是完全不關心軍國大事。

魏廣德說的這些,嘉靖皇帝自然早就知道,讓魏廣德說的時候他也在察言觀色,這也是考察的一部分。

只是這個時候的魏廣德還是低眉垂首一副受驚的模樣,讓嘉靖皇帝看不到他的眼睛,很好的隱瞞了自己的緊張。

對於皇帝來說,大臣可以稍微笨一點,貪一點,但是絕對要忠心。

魏廣德現在的表現,他就很滿意,知道敬畏。

“那個馬芳的傷勢怎麼樣?重不重,要不要我派京中御醫過去看看?”

這時候,嘉靖皇帝問起馬芳傷情。

“微臣帶馬芳叩謝陛下天恩。”

說著魏廣德就拜了下去,在嘉靖皇帝開口讓他起來後,魏廣德才繼續說道:“馬芳身中五處刀傷,有兩處很是兇險,不過在微臣離開前已經不礙事了。”

魏廣德這個時候替馬芳說話,也是因為在離開前魏廣德曾去看過馬芳。

馬芳能打,運氣又好,打成這樣還能逃出來,關鍵這一仗貌似他有點出彩,值得拉攏。

馬芳也不是笨蛋,以前只能和邊鎮軍將接觸,最大的也就是給巡撫送禮的時候能夠和他說幾句話,總督那是根本沒機會接觸到的。

在大明朝做武將,不能沒有後臺,即便你再能打也需要,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馬芳很清楚。

魏廣德雖然年輕,但身為翰林,前途無量,又明顯看重他,自然選擇靠攏。

兩人在保安州已經達成了默契,這個時候魏廣德就是要給他爭取個好點的印象了。

前天晚上他已經從在兵部的同年口中知道,馬芳升參將的事兒基本已經定了,現在討論的是加銜的問題。

馬芳就算不打這一仗也會升參將,可是短期內連跳兩級卻又不合適,所以只能加銜等以後找機會。

其實對於宣府,朝中百官的眼睛現在都盯著宣府總兵官的位置,競爭比較激烈點,倒是有人推田世威,不過現在還不好說。

“這次時機不對,只能按照之前的封賞,先給他做到參將,以後時間還長,你派人給他送個信,讓他好好為朝廷出力,朕不會虧待他。”

嘉靖皇帝這句話傳進魏廣德耳朵裡,瞬間又是把他雷的外焦裡嫩,貌似他去看馬芳的那些事兒,上面那位應該是知道了。

想想自己進來以後,皇帝對自己的態度,明顯就是要敲打了,年紀輕輕就敢跑出去結交外官。

“微臣一定遵照陛下口諭,回去就派人給馬芳送信。”

魏廣德不敢在這個時候辯解什麼,說了那就有點抵賴的意思,說不好會起反效果。

自己在宣府帶著人打了一仗,又帶兵把他救出來,他選擇投效自己是正常的,如果不投效那才是一條白眼狼,翻臉不認人。

這年代的大明朝堂上,有幾個官員在外沒有臂助的。

魏廣德估計皇帝其實也知道這些事兒,只是有些事兒不好明說,這就是一個私下的渠道,就比如對馬芳的口信就是這樣,聖旨裡可不能寫出來的。

或許是看到魏廣德沒有選擇狡辯,嘉靖皇帝這會兒態度也和緩了很多,笑著對他說道:“文蔚給我提過兩次,想把你從翰林院調往兵部,不知道你怎麼想的。”

果然皇帝還是問這個事兒,他口中的文蔚就是聶豹。

對於未來的安排,魏廣德在這個時候是沒有絲毫選擇餘地的,人微言輕。

“微臣遵照陛下的旨意行事,不管是留在翰林院還是去兵部衙門都必當竭盡全力為國效力,為陛下分憂。”

“呵呵,滑頭。”

魏廣德說了一堆話,其實啥實質內容也沒有,就是聽憑安排的意思。

後面又是幾句簡單對話後,嘉靖皇帝就讓魏廣德退下去了。

魏廣德出門後,領路的依舊是陳矩,此時他看魏廣德的眼色也比之前溫和多了。

先前殿閣裡面發生的事兒,他在外面也都聽得一清二楚。

一開始還是被嚇了一跳,嘉靖皇帝可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子,對於內侍、太監非常嚴厲,動輒打罵甚至喪命。

特別是殿閣裡有近侍太監喊出那聲“大膽”的時候,陳矩心都提到嗓子眼裡了,懷中的會票和銀子也不香了。

他知道高忠高公公是個什麼樣的人,主子不喜歡的他就不喜歡。

還好,之後皇帝的笑聲和言語他聽出來了,這是在提醒魏廣德別少年得志就不知天高地厚,這是一種敲打,也是一種保護。

東西可以收了。

所以在魏廣德出來後,陳矩就迎了上來,沒說話,只是點點頭示意他跟著他出去。

只是在魏廣德出門離去以後,嘉靖皇帝才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黃錦,你看這個魏廣德可堪大用?”

“皇上慧眼如炬,當初在殿試中把他撿拔起來,已經是他修來的福氣,這次宣府也是陛下欽點的,他才能做出如此功績。

依奴婢看,皇上給他選的,肯定都是最好的,能夠發揮出自己的才能為皇上出力才對。”

黃錦自然不會在任官之事上落人口實,很巧妙地先拍了嘉靖皇帝的龍屁,吹捧皇帝慧眼識人,任用得當,最後的選擇權還是丟還給皇帝。

畢竟,到現在,魏廣德可沒有給他好處,犯不著為他說好話。

宮裡的大太監們,都喜歡金銀財寶,比一般人狂熱多了。

黃錦對嘉靖皇帝忠心,可黃白之物也上心。

魏廣德還沒給過他孝敬,為什麼要幫他說話,不幫倒忙就不錯了。

也是發現皇帝對這個小子比較親近,這才說出這些話,反正黃錦打定的主意就是不摻和。

嘉靖皇帝笑容不改,只是悄無聲息間斜眼看了眼黃錦,隨即開口說道:“派人給內閣遞話,就說按照他們商定的來辦吧,讓兵部不要再說了。”

“奴婢這就派人過去傳話。”

黃錦在一旁忙躬身一揖道。

“順便讓他們抓緊時間,儘快把此戰宣府有功將士的封賞也報上來,早點發下去,以安將士們的心。

這次他們很爭氣,封賞可以厚點,大同的前鋒軍主將也可以賞一賞,聽魏廣德話裡的意思,大同軍的突然抵達是壓垮俺答汗的最後一根稻草。

之前被宣府軍出其不意的突襲打擊,現在想來,俺答汗當時應該以為是宣府軍要纏住他們,不讓他們脫身,然後會和大同軍一起剿殺他們,所以才跑得這麼快。”

“皇上分析的是,奴婢聽著才恍然大悟,一開始都沒想明白韃子初一接戰怎麼就跑了,原來他們是怕被宣大聯軍聯手圍剿,這才倉皇出逃的。”

黃錦連忙附和道。

“主要是俺答準備不足,這次帶的兵少了,才會有這樣的擔心,如果是傾巢而出就是另一個結果了。

魏廣德還是太年輕了,缺乏對大局的駕馭能力,還需要鍛鍊鍛鍊才能大用。

惟中的眼光還是老辣,所以才說出讓魏廣德在翰林院繼續待著,好好學習學習,另外給他兼個差事就好了,人還年輕,有的是機會。”

嘉靖皇帝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也有點口渴,拿起一旁茶盞喝了一口,“還是寫條子吧,取筆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