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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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還只借用了八萬兩銀子,今年一下子變成七十萬兩。”
西苑永壽宮中,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看著手裡剛剛送來的條子,這不是奏疏,只是內閣送來的請示。
看字跡,嘉靖皇帝一眼就能看出來,徐階寫的條子,後面蓋的卻是嚴嵩的章。
本以為江南加徵後,今年朝廷的財政可以緩上一口氣,沒想到虧空還在加劇。
嘉靖皇帝自然知道這七十萬兩銀子要怎麼分配,很多東西他只是不說,但不代表他不知道。
殿外腳步聲響起,不多時一個小內侍進來稟報道:“啟稟陛下,宮外陸都督請求覲見。”
聽到是陸炳來了,嘉靖皇帝微微點頭示意讓他進來。
小內侍自然明白自家皇爺那動作的意思,立馬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時,一身蟒服的陸炳就大步走進殿裡,在嘉靖皇帝身前施禮。
“平身吧,不用這麼多禮。”
嘉靖皇帝看著陸炳,平靜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難得的笑容道:“今天來朕這裡有什麼事兒,這可不是你慣常來這裡的時間,難道又發生什麼大事兒了?”
陸炳雖然身上擔著不少官職,但是主要任務還是負責錦衣衛,監察天下,自然有隨時覲見皇帝的權利,要不錦衣衛的作用也就沒用了。
“皇上,這是微臣寫的一份奏疏,請皇上過目。”
戶部為過年銀子發愁,陸炳相信宮裡肯定是知道的。
這個時候的嘉靖皇帝,雖然嘴上不說,可心裡肯定也惦記著這事兒。
別看嘉靖皇帝已經快五十歲的人,平日裡為了修道也是清心寡慾的,但實際上玩心依舊,特別喜歡看煙火。
古代可沒有大工業,不管什麼物件都是工匠們全手工打造,雖然不能說獨一無二,可確實都很稀罕,自然價格也是不菲,就連後世尋常的煙火也是如此。
現在戶部沒銀子,嘉靖皇帝應該也在為過年這事兒煩心才對,陸炳覺得自己期待的機會終於是來了。
在皇帝位銀子發愁的時候彈劾李彬,即便嘉靖皇帝再怎麼寵信於他,這個時候也會硬下心腸揮起屠刀。
黃錦從陸炳手上接過奏疏,輕輕放在御書案上,這才又退到一旁。
而嘉靖皇帝這會兒卻沒有看那份奏疏,只是饒有興趣的盯著陸炳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收回視線看了看身前的奏疏,隨手拿起仔細翻看起來。
逐漸的,隨著翻閱奏疏看到其中的內容,之前還一臉輕鬆的嘉靖皇帝臉色逐漸陰沉下來。
在皇帝看奏疏的時候,陸炳悄悄看了眼旁邊的黃錦,黃錦衝他搖搖頭,嘴巴並沒有開合。
雖然如此,陸炳心裡也是微微一顫,貌似今天來的不是時候。
黃錦沒有說話,但是搖頭,表示的含義他大概明白一點。
是的,陸炳打算對李彬出手,事前自然和黃錦有過交代。
李彬並不是黃錦提拔起來的,和高忠類似,都是野生而來,因為在嘉靖皇帝初入皇宮那會兒表現得力才被看重。
當然,這並不是黃錦嫉妒李彬的得寵,他的位置牢不可破,以前他還樂於看到司禮監裡這個李彬和高忠的明爭暗鬥。
只是相對於高忠,這個李彬膽子更大,心也更貪,這讓忠心的黃錦還是越來越難以忍受李彬。
他雖然身為內廷提督,名義上可以管理全部太監、內侍,可是對於嘉靖皇帝身邊的那些大太監,他很多時候也是無力控制的,只有在得到皇帝吩咐的情況下才可以對他們動手。
在陸炳找出兩條李彬貪贓枉法的證據後,黃錦自然不會反對陸炳彈劾他,只是他不摻和進去,任由陸炳施為罷了,但是該有的照應自然還是要做的。
今天陸炳求見的時間不對,加之進殿後說的話讓他自然知道奏疏裡說的是什麼,應該是落實李彬罪證了。
可惜,如果早一點,在內閣沒有遞條子前,或許嘉靖皇帝當場就會下令拿下李彬。
現在嘛,或許會先把人看押起來,也可能會叫來罵一頓。
雷霆雨露,皆在帝心。
在嘉靖皇帝放下手裡奏疏的時候,他的臉色已經恢復了平靜。
喜怒不形於色,這或許就是身為帝王的基本技能吧。
不過熟悉他的黃錦和陸炳還是能感受到他此時心裡的憤怒。
是的,雖然面色平靜,但是皇帝現在心裡還是有些氣的,只是長期的修道生涯讓他學會了控制自己的情緒。
道家修煉的目的,自然是想要大道、長生和超凡入聖,要做成自然要心無旁騖。
要想心無旁騖修煉,自然就要斬斷所謂的七情六慾。
七情:喜、怒、憂、思、悲、恐、驚,六慾:眼、耳、鼻、舌、身、意。
道家修煉典籍中常用霧比喻七情六慾,這是個很生動、巧妙的形容,看透了,自然就明白了,也就能專心修煉,不受外界影響。
嘉靖皇帝看沒看透那層霧,黃錦和陸炳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猜測沒有,因為皇帝貌似還沒有學到本事。
這個時代,無神論者有,但是不多,他們自然是不在其中的。
所以這個時候,他們還能看出來嘉靖皇帝內心憤怒。
“好哇,好哇,呵呵,一個奴才就能積攢這麼大一筆家底,還真難為他了。”
嘉靖皇帝看看陸炳,隨即又看向黃錦,開口問道:“黃錦,你那裡積攢了多少家底?”
聽到皇帝的問話,黃錦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口中驚呼道:“皇爺,奴才雖然積攢了一些銀子,可都是皇爺的賞賜,還有宮裡娘娘們年節上給的賞賜,再有就是給皇爺辦差的時候,下面人會給點車馬費,可從沒有貪贓枉法收受不義之財啊,皇上明鑑,皇上明鑑。”
說著,黃錦就朝著嘉靖皇帝叩頭。
“起來,我就是隨便問問,你那些兒子、孫子難道不給你孝敬?”
嘉靖皇帝揮揮衣袖,雙手撐在膝蓋上問道。
“有是有的,但是也不多,他們自己也沒幾個銀子。”
黃錦沒想到事兒會扯到自己身上,這個時候他腸子都悔青了,至少事前該知會陸炳一聲,要彈劾他先找機會離開永壽宮,讓其他人來承受這些。
身邊這些太監能不收禮嗎?
就算是皇帝,每年也有全國各地送來的貢品,其實也是收禮的方式之一。
自己身邊的人收點銀子,只要還能盡心給自己辦事兒,嘉靖皇帝是不會看在眼裡的。
幾十萬兩銀子,有點多了,超過他能承受的極限,自然讓他想到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軟”這話。
這年頭,地方上的豪富家產也就是這個數兒了吧。
“幾十萬兩銀子,呵呵,還真能收不少錢,也不知道拿了這些銀子就要做多少腌臢之事來。”
嘉靖皇帝擺手讓黃錦起來後,轉頭對陸炳說道。
聽到皇帝這話,陸炳之前還懸吊吊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李彬完蛋了。
“皇上,微臣奏疏中所列罪責都是人證物證俱全,否則也不敢上報此事,畢竟事關重大,李公公可是在司禮監任職。”
陸炳小聲道。
只是這次陸炳說完話後,嘉靖皇帝並沒有馬上說話,而是保持著雙手撐膝的動作,眼睛看向了御書案上那份奏疏。
不知道嘉靖皇帝在考慮什麼,這個時候的陸炳和黃錦都不敢吱聲,只能安靜的站在那裡,等待皇帝發話。
不知過了多久,嘉靖皇帝似乎已經考慮清楚了,這才對陸炳說道:“先監視起來,查探他的罪證,朕可不信他就這麼一點罪狀,給朕再好好查查,勿要讓他走脫。”
嘉靖皇帝沒有馬上下令拿人,陸炳此時是一頭霧水,分不清楚情況。
年前不把人拿了,自己錦衣衛那邊年節怎麼辦?
不過皇帝話已經說到這裡,他自然只能遵旨。
從永壽宮離開後,陸炳並沒有直接出西苑,而是在永壽宮附近找地方坐了下來,他要等人,要搞清楚情況。
要找的人,自然就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黃錦了,沒有人比他更瞭解皇帝。
之前,黃錦就給過他暗示,顯然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在之前發生了,自己抓的這個時機有點不對。
陸炳不知道詳情,但是黃錦卻是大概猜到了嘉靖皇帝的想法。
這會兒要是把李彬拿下,以他司禮監秉筆太監的身份,訊息很快就會傳遍京城官場。
抄了幾十萬兩銀子,又是年節上,方鈍那些人不可能不打這筆銀子的主意,戶部已經因為缺銀子著急上火了。
東西抄到髒罰庫,那幫子文官肯定要吵著用這筆髒銀作為宮中過年的花銷,之前那張條子上想要從太僕寺常盈庫借出的銀子,數量上應該會減少一些,但也不會太多。
總之一句話,那幫子文官盯宮裡盯得緊,特別是錢財。
嘉靖皇帝因為修道和享樂對錢財的消耗是巨大的,自然也不會對這幾十萬兩銀子無動於衷。
太僕寺常盈庫的銀子,嘉靖皇帝要了,這李彬家裡存放的銀子,也是一個都不能少。
只要稍微把發案的時間往後挪一挪,太僕寺銀子借出來送進宮裡,那時候應該就是嘉靖皇帝動手的時間了。
明朝的皇帝有錢那也是真有錢,至少紙面上如此。
皇帝貴為天子,富有四海,按說這天下的財富都是他的,只要需要就加稅收上來就是了。
可是明朝的皇帝倒黴在有個愛管事兒的老祖宗身上,朱元璋把一切都定下來了,搞成了文官口中的祖制。
雖然嘉靖皇帝不看重那個東西,只要有需要他會毫不猶豫的改掉,可是長期和文官鬥爭,他也有點心累了,何況他還要專心修煉,不能分心在這些俗務上。
好吧,身為天子的嘉靖皇帝,感受不到富有四海的感覺。
找戶部要銀子還要和張總、夏言他們說半天,換上嚴嵩要好些,都儘量滿足他的需要,可是那些銀子卻是以往幾代皇帝積攢下來的戶部庫銀,現在也花光了。
這兩年來,朝廷的銀子都是拆東牆補西牆,這事兒他是知道的,可是他卻不想摻和進去了,讓文官們自己鬧去吧。
堅持自己的原則,該是自己得到的,那就要進內廷。
修煉大道,這是為了天下蒼生計,自然要國庫出銀子。
是的,嘉靖皇帝的內廷是有收入的,但是這些錢卻不會拿出來供自己修道。
沒有人比明朝皇帝更加懂得錢的重要性。
治理天下,其實就是靠著對財政大權的控制,只要控制好朝廷財政流向,就能有效控制全國大權。
這個道理對於現在通行的儒家思想來說肯定是悖逆之論,但是嘉靖皇帝明白,嚴嵩也明白,魏廣德其實也想到了。
後世財稅改革,其實最終目的就是為了這個,更加有效的對地方進行控制。
陸炳在宮外等了不短的時間,黃錦才抽空從永壽宮裡出來了一趟。
倒不是黃錦跟著嘉靖皇帝修煉長了本事,能掐會算,而是有小內侍悄悄告訴他這事兒。
黃錦知道陸炳想知道什麼,不過在皇帝身邊伺候著,他自然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離開皇帝身旁。
還好,終於還是讓他找到了機會,宮裡的尚美人閒來無事跑到這裡,黃錦自然要退出大殿。
到了永壽宮門前,黃錦回頭看了看巍峨的宮殿,那個尚美人也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都以為要被皇帝懲處這個沒規矩的小侍女。
誰能想到卻是因禍得福,從小侍女一躍成為了尚美人,農奴翻身把歌唱,成了宮裡的小主子。
她就是那位之前在宮裡笑話過嘉靖皇帝打瞌睡的小宮女,不僅沒有因為失態受到懲罰,反而被嘉靖皇帝招來侍寢,這運氣也沒誰了。
出了永壽宮,黃錦見到陸炳,這才小聲把剛剛內閣送來條子的事兒和他說了下。
陸炳自然也是聰明人,瞬間明白了嘉靖皇帝的意思。
離開西苑的路上,陸炳卻是愁更愁,年前不能抄了李彬的宅子,這錦衣衛的年禮又該上哪兒去弄?
拖延到這個時候出手彈劾,不僅是因為要蒐集充分的證據,也是因為這個時候正是宮裡缺銀子的時期,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錦衣衛也要銀子打發手下那幫人。
錦衣衛雖然在京城的油水很足,可是自己手下可不是點把點人,發展到現在不說全國其他的錦衣衛,光是京城就有上萬人靠著他吃飯,這還不包括那些加賞的虛職。
騎在馬上,陸炳不覺有點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