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已經是二更天,京城四周的城門都已經關閉,現在已是夜禁的時間。

北京城四面城牆的城門依舊高大威武,只是此時都已經被緊緊關閉,等待著第二天的朝陽升起才會重新被開啟。

北京城天氣已經開始入秋,早晚冷,白天熱,所以守城值夜的軍卒也不願意在城牆上挨凍,紛紛下到城牆下面休息,只是輪班上城樓值守。

此時北京城西直門城樓上,一老一少兩個軍卒正擠在一塊隨意聊天打發時間,而他們聊天的話題自然就是宣府那邊傳的訊息。

北京城還真是沒有秘密,韃子即將進攻宣府的資訊已經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傳得沸沸揚揚,只是因為宣府和京城還隔著一道內長城,所以京城的百姓此時都沒當一回事兒。

宣府和大同,哪年不傳來這樣的急報,就連薊鎮時不時都有韃子騷擾。

和十年前不同,那時候韃子的兵鋒可是直接掃到通州,通州距離北京城有多遠?之間還沒有任何關隘險阻。

那一次,著實是把天子腳下的京城百姓給嚇了個夠嗆。

當然,更加詳細的訊息,比如宣府報告俺答部這次是集結了全部主力等等關鍵資訊,自然是不會隨便洩露到市井坊間的,也只有京官們才知道一些。

此時四周漆黑一片,只有高掛天空的圓月和滿天閃爍的星光。

“嗒嗒嗒.....”

大道遠處,忽然傳來聲聲馬蹄聲,一開始不大清楚,不過只是片刻功夫,正在聊天的兩人就停下對話,不約而同站了起來,站在城牆後面向外張望。

遠處一簇火把正在快速靠近,馬蹄聲也漸大漸疾。

“是什麼人,這麼晚了還縱馬往京城跑,不知道夜禁,關城門嗎?”

年輕的小兵嗤笑道,這個時點,不管是誰,除非有聖旨或者都督府軍令,誰來了都好使,即便是哪些達官顯貴也不行,這是規矩,奉行百年的規矩。

“再看看,這人不會無緣無故往這裡跑的。”

老兵倒是想的多些,只不過因為那耀眼火把的原因,他看不清馬上騎士的裝扮。

騎士快速靠近城門,視野中的人影也清晰了一些,雖然依舊看不出裝扮,但是那人背後揹著的一根木棍樣的東西,還是落入了老兵的眼中。

“不好,你下去叫李總旗上來,可能是緊急軍報,快點。”

老兵對著小兵吩咐道。

“這時候去叫李大人,他還不把我打一頓。”

小兵立即就說道。

“不會,這是正事,耽誤了要掉腦袋的。”

老兵開口疾聲說道,雙眼依舊緊緊盯著遠處本來的那道身影,越來越近,他背上背的東西也更清楚一點。

遠看像跟木棍,彷彿是一件武器,可是這近了些,老兵感覺那東西就是一杆旗子,似乎還能看到有東西在上面飄舞擺動。

傳令兵,沒跑了。

握緊手裡的長槍,老兵一邊盯著不斷靠近的馬匹,一邊思索著這麼晚了還有什麼東西要往京城送,看樣子不像一般的軍報。

難道是,宣府那邊的訊息?

想到這裡,老兵不由得打個寒顫。

十年前他可是被逼著這樣站在北京城城牆上,在這裡一呆就是十來天時間。

正想著呢,那騎士已經快到城下,抬頭向城樓高聲喊道:“八百里加急,速放吊籃,八百里加急......”

高聲喊叫中,騎士已經衝到城門下翻身下馬,隨後快走幾步把馬韁繩栓在城門旁的拴馬樁上,就想著城牆跑來。

夜禁之時,京城各大城門全部關門落鎖,鑰匙也會被收走,守城門的軍卒手中可是沒有開鎖鑰匙的,要想開城門只能找當晚值守的順天府官員申請。

夜禁之時,要想進出北京城,要麼憑皇帝的聖旨,要麼持有特殊的文書或者令牌,身上肩負著重要的軍事任務或者情報,可以向申請後獲得進出的資格,否則也是別想進出城門。

對於傳令兵來說,還是八百里加急這樣的緊急軍情,自然是可以通融的。

其實,許多京營士卒可能一輩子都碰不到這樣的情況,夜禁後還有緊急軍報送來。

“你等著,已經找人去了。”

人現在就在城下,老兵很清楚的看清來人的穿戴,邊鎮傳令兵的打扮,一件藍色齊腰甲,胸口繡著一個“令”字,背後還揹著一杆“令”字旗。

“你是哪兒來的?”

等人的功夫,老兵在城樓上大聲問道。

“宣府。”

城下傳令兵回答也很直接。

“什麼情況?”

就在這時,老兵身後傳來問話的聲音。

“李總旗,城下是宣府來的八百里加急。”

老兵回頭對來人答道。

“放吊籃,驗令牌。”

來人一身總旗穿著,雖然有些陳舊,一看就是有些年頭的軍服了。

“哎,好。”

老兵答應一聲,隨即就從旁邊拿起吊籃直接放了下去。

吊籃緩緩落下,對於這套流程傳令兵很是嫻熟,特別是對於邊鎮的人來說,應該常遇到這樣的情況。

邊鎮軍情更多,時不時就要向一些軍堡傳遞訊息,趕到是天色已晚,就只能用吊籃。

傳令兵從腰上摸出一塊牌子放在那吊籃裡,拉著吊籃上的繩子向下輕輕拉了拉,隨即吊籃就緩緩上升,很快就消失在城頭。

李總旗從老兵手裡結果吊籃,去處令牌往回走進了城樓,在城樓裡還亮著油燈,湊近了藉著火光仔細檢查腰牌上的刻字和雲紋,這些都是有講究的。

對於小兵的腰牌,就是隨便找塊木頭牌子刻上軍籍就算完事兒,可是傳令兵的腰牌確實另有講究,那就是雲紋和刻字裡留有一些玄機,防止偽造。

不過這些技巧,也只有值夜的城門官才知道,而他現在就是做這件事兒,確認下方傳令兵腰牌的真偽。

別認為八百里加急一喊就可以開城門,那是不可能的。

驗明真偽後,人可以進城,馬卻是隻能在外面待著,等第二天再牽進來,因為城門是絕對不會開的。

“去,叫上幾個人,把人吊上來。”

確認了腰牌,李總旗就對跟進來的老兵吩咐道,同時把那塊腰牌遞給他。

對於一個邊鎮來的傳令兵,京營的總旗大人可沒道理還要去接。

這個時候,他的睏意又上來了,罵罵咧咧的往城下走去。

京城很大,可是深更半夜的也不允許在街市上縱馬,只不過傳令兵可以憑藉腰牌不受夜禁的影響,自由穿行在街坊之間。

坊市之間的木柵欄雖然也落鎖,可這鎖就沒有城門那裡的大鐵鎖嚴格,鑰匙就在值夜的衙役手裡。

兵部衙門,晚上也是有值夜官員的,所以進城後的傳令兵只能跑著往兵部趕去送交公文。

傳令兵喘著粗氣叫開兵部衙門大門時,已經是四更天,隨即安靜的兵部衙門就熱鬧起來。

隨著值夜官員看完宣府送來的緊急軍情,立時就不澹定起來。

“備轎,去楊尚書府邸。”

對外面吩咐一聲,那人就簡單收拾一下,帶上官帽就出了值房,今晚自己是沒法睡了,想來楊博楊大人看了這軍報怕也要連滾帶爬往西苑送信去。

出了兵部大門,那官員想了想,又對身後跟來的書吏吩咐道:“你回去把令牌拿出來,去給那幾位大人送個訊息。”

“是。”

那書吏模樣的人恭敬的答應一聲,隨即目送小轎遠去。

天色微亮的時候,大同城內幾處軍營忽然就熱鬧起來,軍營幾乎在同一時間點燃了無數的火把照亮整個大營,士兵被隊官從營房裡叫了出來整隊。

早有火頭軍推著小車,提著大桶趕到來,分發各軍的早飯。

東西不多,就是稀飯饅頭還有一點鹹菜,可這也是這些邊軍士卒難得的美餐了。

一時間,整個軍營似乎是一個剛開蓋的蒸籠,遠處看軍營似乎有陣陣煙霧繚繞。

“這頓熱食都吃好點,馬上要出發了。”

隊官昨日就已經接到了命令,知道今天要出發,雖然去哪裡還不知道,可是宣府那邊的訊息透過商人之口也已經傳的滿天飛。

士卒雖然對外接觸少,不少人還是從其他軍堡調來的,可也不傻,一看準備這麼好的伙食就知道肯定沒好事兒。

一邊吃著東西一邊四處亂瞟,果然很快就看見有人推著小車往馬營那邊走,上面堆滿一個一個的布袋子。

“這是要出發打仗了?”

看到軍營準備的東西,幾乎所有人都意識到,他們馬上要離開大同城,去宣府打仗了。

對於他們這些老兵來說,那布袋子裡裝的是什麼太清楚不過了,乾糧餅子和馬料餅子,還有水袋,都是要長途行軍才會發下來的東西。

而他們的東西很快也被人用小推車送來,雖然知道馬上就要被上官送上戰場,可他們也沒得選擇。

一入軍戶,就要世代從軍,就要一直戰鬥下去。

等士卒吃飽喝足了,開始整隊,馬營那邊已經營門開啟,一隊隊騎兵已經驅馬跑了出來,穿過軍營向著城門方向跑去。

騎兵經過後,只留下煙塵,這讓許多人很是納悶,這怎麼就走了?

他們可是步卒,騎兵跑這麼快,他們追的上才有鬼了。

大同城門已經完全開啟,隨著一隊隊騎兵衝出,在城外完成列隊,此時城門樓上一身白色山文甲的俞大猷也到了和李文進、劉漢告別的時候。

“兩位大人,那我就先行一步。”

俞大猷向他們拱手道。

“去吧,路上謹慎小心。”

李文進看了眼城外的三千騎兵,對俞大猷點頭說道。

“按計劃行事,我在灰河上等你回來。”

一邊的劉漢也大聲說道,他和俞大猷一樣,也是一身白色山文甲,看上去比往日威武了許多。

“兩位大人放心,屬下已經有詳細考慮,此次定進全功。”

俞大猷大聲回道。

“關於白蓮教匪的事兒,我考慮了一晚,那些普通教徒帶回來也麻煩,直接處決,只把那幾人和他們的家人帶回來即可。”

就在俞大猷轉身要走勢,大同巡撫李文進忽然又開口吩咐道。

“是。”

俞大猷沒有猶豫就躬身答應下來。

明軍從將官到士卒,對於那些白蓮教徒是沒有絲毫好感的,這些年韃子的騷擾就有這些人的功勞,在明軍看來,這些人都是背叛祖宗的漢奸,該殺。

隨著俞大猷下了城門,很快就和城外三千大同騎兵會和,隨即向著北方奔去。

李文進和劉漢站在城樓上目送大軍遠去,久久無語。

“忽然感覺有點冒險了。”

在大軍消失以後,劉漢嘴裡忽然冒出一句話。

“去宣府一樣危險,那裡還是和韃子主力拼命,攻打板升城可安全多了。”

李文進卻是搖頭說道,隨即看向劉漢道:“你那邊準備好了,我們就一起出發吧。”

劉漢點頭,他要帶的除了親兵就是從大同軍中挑選的精銳士卒,而李文進帶的則是巡撫標營,包括俞大猷曾經整訓過的那千多號人馬。

......

魏廣德一大早進了翰林院,不過很快就察覺到氣氛有點不對,不少書吏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小聲說著什麼。

魏廣德雖然心裡奇怪可也沒當一回事,直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看到院門口的時候看見蘆布也在和幾個和他一樣的書吏在院門口小聲交談。

小書亭

幾人看見魏廣德走近馬上就結束了交談,一臉陪笑著向魏廣德施禮,隨即看著魏廣德走進院子,蘆布也快步跟了上去,隨後剩下幾人又開始議論。

“今天有什麼事兒嗎?”

魏廣德走在前面小聲問道。

“聽說昨個兒夜裡兵部那邊徹夜都沒消停,許多兵部老爺都趕回衙門裡辦差......”

說到這裡,蘆布已經停下腳步,因為走在前面的魏廣德已經站在那裡不動了。

於是蘆布又上前半步,小聲對魏廣德說道:“今早聽說的,昨兒宣府來了軍報,好像已經打起來了,大概是三天前的事兒。”

兵部大門外,一頂八抬大轎落下,轎伕掀開轎簾,楊博這才動作緩慢的從轎子中鑽了出來。

看到迎上來的官員就直接開口問道:“送來的文書都發出去了嗎?”

“大人,都連夜發出去了。”

那人急忙上前兩步,小聲回答道。

兩人穿過人群一前一後走進兵部衙門,上臺階時楊博站定又開口說道:“今日衙門裡的事兒你先處理了,除了戰報外都不用送到我那裡。”

“是,大人操勞了一晚,也要保重身體才是。”

那人立即躬身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