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站在一邊開始反省,這段時間自己的言行舉止,而魏廣德就靜靜的站在一邊觀察著。

到目前為止,魏廣德覺得裕王這人的性格是真的不錯,不難相處。

而裕王這會兒腦海裡卻是在回憶,想到當年他還在宮裡的情形。

那時候,宮裡不止有他和景王,上面還有二哥的存在,而二哥才是註定的太子。

因為母妃不得寵,裕王從記事起就察覺到,他得到的賞賜比兄弟景王差上許多,就更別說太子二哥那裡。

那時候的宮裡,幾乎一切都是圍繞著二哥在轉,似乎父皇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似的。

或許就是在那個時候,裕王養成了一絲自卑的性格。

而進了書堂發矇的時候,或許真的是因為他比較笨的緣故,不管學習什麼知識,他都比二哥和景王慢上一拍,顯得很木訥。

不過沒有關係,那個時候的裕王已經從母妃那裡知道,自己將來是要做藩王的,既然是做藩王自然也就沒必要懂的太多。

裕王那個時候只希望這樣無憂無慮的日子能夠繼續下去,等自己成年了就被父皇選一個封地,自己去封國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是,這一切直到那個夜晚改變了,裕王還記得,之前幾天,每日和他們朝夕相處的二哥一連幾天沒有出現在書堂。

因為之前他們已經知道,二哥要被正式封為太子,太子讀書就不能在書堂,而是要去文華殿,也就是所謂的“出閣”,所以開始他們也不以為意。

但是,當他們一覺醒來,發現宮裡到處掛滿白幔的時候,他們才知道二哥居然死了。

雖然被母妃教導後,那些天裕王在外面都不敢多說一句話,但是幼小的心靈已經懂得生命的脆弱,想想之前的活潑好動的二哥短短几日就沒了。

二哥死了以後,裕王作為皇子中年齡最長的那個,本來以為自己會被父皇看重起來,得到和二哥一樣的待遇,可是結果他還是想多了。

即便母妃那個時候極力想為他爭取什麼,但是都因為不得寵而失敗,母妃那時候還一直在他面前假裝很快樂的樣子,而揹著他的時候卻時常默默流淚。

這一切,裕王都看在眼裡,記在心頭。

可是,對於那時候的他來說,什麼也做不了,似乎他註定和那個位置無緣。

二哥是突然病死的,什麼病他也不明白,但是自此他養成了謹慎小心的性格,在自卑的性格中,這樣的他在宮裡就顯得更加的木訥遲鈍。

出宮搬入裕王府,因為母妃和自己不得寵,所以裕王所攜帶的物品相對景王來說可謂寒酸。

而之後,母妃病故後,裕王就開始了戰戰兢兢地生活,倒不是害怕有人要謀害他,而是因為他是嘉靖皇帝最大的孩子。

那時候,裕王雖然知道按照祖制應該由自己繼承大寶,可是從小缺少父愛,嘉靖皇帝在裕王腦海裡形象極其模湖,所以他並沒有太多想過此事,或許是在宮裡的時候,他一直以為自己將來只會成為一個藩王。

而且那個時候的裕王也是極為敏感的,當外面傳出嘉靖皇帝或許打算立景王為儲的流言後,曾經有一瞬間他感覺到心痛和深深的恐懼。

他擔心因為自己的存在阻礙了景王被封為皇儲之路,而被人忌恨甚至暗中謀害。

他不想去爭奪那個位置,當父皇安排高拱入王府做講官,並且負責王府諸事後,裕王選擇放手,他什麼都不想管。

王府內院的事兒,他交給了值得信任的近侍太監李芳來安排,而王府外院的事兒則全部都交給了高拱去處理。

他想用這樣的方式表達自己沒有爭奪皇位的意思,自己就可以好好活下去。

只是,他沒有想到,不管是李芳還是高拱,把王府中事安排的井井有條,還在努力為他擴大影響,發展勢力,想要全力幫助他爭奪皇儲之位。

只是那時候的裕王,自己並沒有想要去爭的意思,只是在一邊默默關注著他們的努力,完全的放權給他們。

最初,裕王放權只是為了表明自己澹然的處事方式,只是沒想到這樣的做法居然有此成效,放權后王府被李芳和高拱打理的很好,沒有絲毫混亂髮生。

而高拱在外面的折騰,似乎也讓裕王府在京城找回了存在感,至少許多在朝官員多多少少都表現出了對裕王府的親近。

這時候,裕王開始意識到,找到一個有能力又值得信賴的臣子,他們的能力能夠把事情辦好,比他辦的更好,而不需要事必躬親。

雖然裕王府也經歷了許多的磨難,特別是當初因為戶部的緣故,鬧得裕王府差點都要揭不開鍋了,不僅讓裕王深深明白了錢的重要性,也明白了權利的重要。

地位,有的時候還真不如一點實權實惠。

但是,好像就是在最近,在知道了父親確定了由四弟景王就藩德安府後,自己一下子變得膨脹起來。

即便是當初,裕王府和景王府在京城爭鬥最激烈的時候,其實裕王在內心裡也沒有生起多少要爭奪皇位的想法,不過是由得他們去鬥好了,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絲毫感覺不到嘉靖皇帝對自己的關心,這樣的父皇會把皇位傳給自己嗎?

是的,完全沒有要去爭的心思的裕王,莫名其妙的被餡餅砸中了腦袋,作為唯一被留京的皇子,他明白自己的將來是什麼。

而就在今天,他再次體會到了恐懼,這是多少年都沒有出現過的了。

那時候因為抱著無所謂的心思,所以不管面對什麼疾風暴雨他都能泰然處之,但是現在呢?

就為了嘉靖皇帝一句話,自己就患得患失起來,擔心失去即將到手的東西。

裕王這時候看向魏廣德,“你說的對,這段時間有些著相了。”

說道這裡,裕王有些沉默,好一會兒才開口繼續說道:“不瞞廣德,之前,我是根本沒想到能夠.....”

裕王的話讓魏廣德有些蕭索的感覺,只是他還是不明白,當初和裕王府接觸的時候,他可沒意識到裕王那時候沒有爭儲的意思,整個裕王府看上去是一個整體,全力在保裕王爭奪儲君之位的。

可是剛剛裕王說出的話,和他所流露出來的感情又不似作偽。

這會兒,裕王身邊的李芳並不在,在魏廣德過來的時候,李芳就已經走到馬車那裡和陳矩說話去了。

陳矩儘管一直在幫助裕王府做事,可礙著規矩,畢竟這裡是西苑附近,他還是不好直接過來面見裕王。

只有兩個人站在這裡說話,或許是因為魏廣德進王府的時間不長,還沒有表露出強烈的,要保裕王爭奪儲君之位的態度,所以裕王才能把這些話在他面前說出來。

雖然有些矛盾,可魏廣德還是明白了,似乎裕王府這一路走來,都是高拱他們抬著裕王前進的。

做為君主必須具備的基本素質,雄才大略,這從裕王身上是看不到的,這或許就是一個守成之君吧。

看《資治通鑑》,魏廣德知道書中所寫的,身為君王應該具備的三項基本素質,即所謂“仁”、“明”、“武”。

必須具備三項基本素質,即所謂“仁”、“明”、“武”。

“仁”既是帝王之仁,這並非指平日裡溫和慈祥或者滿口仁義道德,而是要有德被天地的大仁,要“興教化、修政治、養百姓、利萬物”。

裕王具備這個素質嗎?

裕王人是好的,至於是否具備大仁大義,魏廣德覺得只要不損害自身的利益,裕王應該是會接受的,至少在利益損害不大的情況下,裕王應該願意向世人展現自己的“仁”。

“明”並不是明察秋毫的明,而是指君王能看清楚國家的狀態,能分辨出臣子的能力,要懂得治國之道,並且有自己清晰的立場。

其實這個“明”字有些籠統,魏廣德也不好概述,但是知道這麼個大概意思。

裕王在宮外居住多年,雖然稍有在民間行走,但是畢竟是在宮外,多多少少也知道許多,至於說識人的能力,至少裕王把權利托付給的人,到目前為止沒有讓他失望。

至於治國之道,魏廣德感覺似乎裕王並沒有往那個方向去想,或者說他也沒有具體的目標,這個“明”字用在裕王身上,似乎有一點點晦暗。

至於最後一個“武”,並不是指武功,並不是要君王窮兵黷武,殺伐之氣,而是指得遇事要趁著應對,依據道理做出準確而堅定的決斷,不受到妖言惑語的影響。

所以,這個“武”也不是說做事武斷,而是要果敢有擔當的意思。

那麼裕王當得起這個“武”字嗎?

顯然,就先前裕王患得患失的情形看,裕王也是當不起的。

想到這裡,魏廣德不由得有種想要一首扶額的衝動,裕王還真不是個合格的君王。

不過隨即,魏廣德就想到,或許也正是因為裕王是這樣的人,相對來說比較弱勢的君王,或許才能給下面有才能的大臣施展手段的空間。

裕王當然沒法和嘉靖皇帝相提並論,嘉靖皇帝初登大寶不久,就敢和楊廷和等大臣打擂臺,直到把他們徹底鬥倒,不僅是因為他是皇帝,更有一顆堅毅的心。

其實,如果嘉靖皇帝和裕王相互中和一下,還真就是一個司馬光眼中完美的君主。

嘉靖皇帝身上有“明”和“武”,而裕王身上的“仁”匯合在一起。

實際上,以嘉靖初期的政局來說,如果不是嘉靖皇帝轉性去修道,嘉靖朝或許就會迎來一場中興,只不過因為嘉靖皇帝修道,只開創了“嘉靖新政”的局面。

當然,這樣的局面並不是嘉靖皇帝開創的,只能說和當時因為“大禮議”選擇站隊嘉靖皇帝的一幫大臣,他們大多因為殿試名次不高,所以註定無法身居高位而選擇投機皇帝,但是也正因為他們長期在官場中下層混跡,所以對大明朝廷存在的各種問題洞若觀火,而又能拿出切實可行的解決辦法。

雖然看上去很多新政並不完美,存在許多瑕疵,導致許多新政事實上處於試行狀態,大多是在某省推行,而並非全大明推廣,但是依舊很大程度上改觀了大明朝的政治氣象。

當然,嘉靖皇帝會採納這些建議,很大程度上也和他以藩王身份登基繼承大統有關係,他需要做出一些成績來穩定自己的地位。

“殿下,我們能走到這一步很不容易,請殿下以後萬萬不可以再說剛才的話。”

魏廣德這時候躬身一禮,對裕王說道。

裕王點點頭,灑然一笑道:“是本王的不是,讓廣德見笑了。”

就這時候,遠遠的看見一身青袍的張居正緩緩走來,臉色神采輕鬆,顯然是把事兒辦好了。

“我們這邊應該是大功告成了。”

裕王看到,開口對魏廣德說道。

“是啊,大功告成,殿下還是快快回王府去吧,不然被旁人看到也不好。”

魏廣德小聲提醒道。

之前之事,裕王擔心所以親自來此,魏廣德可以理解。

現在他們能做的都已經做好,目下看來只有禮部尚書那邊沒有做好工作,但是以魏廣德的判斷,應該無傷大雅,所以開始考慮收尾之事。

聽了魏廣德的話,裕王點點頭,視線看向張居正走來的方向。

不多時,張居正已經走了過來,而他身旁的太監則是朝著李芳和陳矩所在的馬車走過去。

魏廣德和張居正相互見禮之後,裕王把高拱的書信也遞給張居正看了,張居正開始就微微皺眉,良久才舒展開,隨即對裕王說出了和魏廣德類似的話。

“殿下不必擔憂,吳尚書堅持的不過是禮部的職責,有欽天監和那些方士的話,想來陛下也不會理會吳尚書所言。”

張居正也是明白,作為禮部尚書,在發生日食之後上奏救護當時應有之意,至於嘉靖皇帝的想法,他和魏廣德看法一致,最懂神鬼之事的人都是一個看法,應該會打消嘉靖皇帝的顧慮才對。

何況,魏廣德找的藉口也是無懈可擊的,那就是福建那邊亂民之事。

之前,朝廷的處置似乎是有些欠妥的,張居正也認為應該用更強力的手段儘快鎮壓下去,否則江南還真有可能因此引發大的動亂,那就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