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裡的訊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京城傳播開來。

儘管此時已經散衙,可衙門散衙後也留有值班人員。

嘉靖皇帝定下調子,批紅後的奏疏優先送往無逸殿處理,很快正式行文就送往了兵部和刑部。

留守官員看到,自然很快就傳開,一夜之間,幾乎所有在外應酬的官員都聽說了此事。

刑部連夜派人前往各處鎖拿薊遼總督楊選、順天巡撫徐紳和兵備道副使盧鎰等人。

許多之前收到過楊選禮物的官員,此時也有些坐蠟。

在他們看來,楊選就算要為兵敗負責,按規則也應該是科道言官彈劾,楊選被罷職,那裡會因此下獄。

人進了監獄,後續發展就不好說了。

而且,大家其實都清楚,最記恨楊選的人,其實是兵部尚書楊博。

有這尊大神在位,誰好幫他說話。

魏廣德和張居正今晚都參加翰林院同僚組織的宴席,慢慢三桌二十多位。

他們的訊息,還算知道的比較晚,主要也是裕王府知道訊息後,派人通知到家,才知道人未歸,這才找來。

眾人正是觥籌交錯、酒酣耳熱之時,雅間門口出現一個小內侍,自然讓眾人都有些發愣,直到魏廣德認出是裕王府的人,氣氛這才稍微好了點。

和張居正先向眾人告罪,這才一前一後出了門。

“李公公說,感謝魏大人和張大人提點,他險些犯下大錯。”

當先,那小內侍就向魏、張二人躬身行禮道。

“可是發生什麼大事了?”

魏廣德皺眉問道。

“宮裡剛傳出來的訊息,皇爺下旨拿人......”

“拿誰?”

那小內侍剛出口起頭,就被魏廣德打斷,追問道。

“薊遼總督楊選,還有順天巡撫徐紳......”

等到小內侍報完幾個人名,魏廣德和張居正互相對視一眼,都知道這次嘉靖皇帝把事兒鬧的比較大了。

因為,牽扯到的官員有點多。

看到魏廣德和張居正都沉默不語,那小內侍猶豫片刻就說道:“聽宮裡傳出的訊息,皇爺要刑部追查楊選是否通敵。”

“啊?這怎麼說?”

張居正這次驚訝的先開口。

其實,此時魏廣德心裡也是很奇怪,堂堂大明的總督,怎麼可能通敵,開什麼玩笑。

這年頭,可沒有外來的和尚會念經的說法,漢人對於身為明人,普遍都是很自豪的,對於海外來人都視之為化外蠻夷,是很看不起的。

嘉靖皇帝居然真信了那些個傳聞?

魏廣德只感覺有些好笑,這是不是太不自信了。

“具體我也不知,只是聽宮裡人傳出來的話就是這樣。”

那內侍明顯是李芳信任之人,否則也絕不會聽到這些機密,甚至可能都知道裕王府在宮裡安插的眼線都有誰。

不過,這和魏廣德、張居正關係不大,甚至被捉拿的這些人,和他們也沒有什麼關係。

不管是魏廣德還是張居正,絕對不會看上那些位置,好好的京官不做,跑出去出外差。

“今日內閣緊急處理的事兒是兩件,除了拿人外,還要傳旨讓江東還朝。”

那小內侍又說道。

“江東?”

“宣大那位?”

小內似聽到他們這麼說,於是點點頭。

“讓他回來做什麼?難道是接替兵部堂官?”

魏廣德驚訝道。

江東他知道,當初還是侍郎,因為他把宣大總督楊順給告了,然後楊順被拿回京城問話。

雖然被嚴嵩保下來,可官是當不成了,而接替楊順的就是兵部侍郎江東。

“皇爺原話是說,協助楊尚書敘功。”

於是,小內侍又把江東率大同軍在長城關隘鴿子洞伏擊蒙古黃臺吉部,逼其從龍王峪撤出長城的訊息又說了一遍。

“這麼說,這次立功的都是宣大總督的人。”

聽完內侍的話,魏廣德不由輕笑道:“這江大人命還真是好,這麼就立功了。”

“江東可能會接替楊選。”

張居正開口說道,不過他的心思卻不在這上面。

他可是知道,他老師心目中也是有人選的,還得到了楊博的支援,這其實也是一種交換。

總督雖然是對轄區內軍事、民政一手抓,可實際上更偏重軍事,插手民政需要過巡撫那一關。

雖然總督大多情況下都可以壓制巡撫,可畢竟不是直管上司。

這樣,總督人選的選擇上,兵部的話語權其實最大。

這,也是徐階答應幫助楊博扳倒楊選的原因。

徐階在朝中那是樹大根深,口袋裡的人太多了,而朝廷官職又是有定額的。

大家都想進步,那就只有想法設法的弄到更多的官職。

楊博要扳倒楊選需要得到他的支援,而他口袋裡自然有三品大員等待上位。

這,也算是政治上的互惠互利。

交換,一切都是交換。

你要想得到什麼,就必須付出些什麼,大家皆大歡喜。

至於將來爭鬥,那就各憑手段。

那日西苑的談話,此時京城官員已經眾所周知。

嘉靖皇帝對虜入寇本就甚怒,又夜見火光,在詢問徐階時,徐階就直言是楊選在罔語,說虜寇在北而楊選往南去,如可是抵擋韃子入寇。

之後,楊選每日三報,更是大肆報捷,希望轉移皇帝的注意力。

但是很快就傳回孫臏敗死的訊息,可謂是狠狠打臉。

到這個時候,其實就已經註定了楊選的結局。

嘉靖皇帝不能容忍被人欺騙,而楊選恰恰就是在明目張膽的欺君。

魏廣德可不知道這裡面的事兒,不過看到張居正臉上陰晴不定,自然不知道他是在為他老師那邊擔心。

不過,若是魏廣德知道也只會笑笑,因為就算江東接替楊選的官職,宣大總督那邊不是就空出來了,其實不過是換個總督而已,也不是多大的事兒。

故而在送走內侍後,魏廣德還對張居正笑道:“我們是不是什麼時候找楊尚書討杯酒喝,聽說他對楊選可是很不待見。

現在楊選倒臺已成定局,說不好這會兒他就在家裡偷著飲酒慶賀。”

“呵呵.....你那是送上門去找罵,楊大人那裡是那種小肚雞腸之人。”

張居正只是笑笑,隨口應付兩句。

魏廣德在張居正面前說這話,其實也是先透個底。

本來打算等兩天再去找楊選的,可等不了幾天,江東就要回京城,參與兵部敘功之事,魏廣德還記得馬芳之前信裡提到過的事兒沒辦。

是的,那日魏廣德提到董一奎,當然不是心血來潮的一問。

馬芳知道董一元是最早投到魏廣德門下的人,所以對他那個哥哥董一奎也算是照顧有加。

那封信裡,就提到一事,就是山西鎮總兵官職空懸半年,一直都沒有安排人接任。

董一奎有那個心思,想要謀這個差事。

馬芳之前試探過宣大總督江東的意思,江東沒有答應,可也沒有反對。

他當然明白其中道理,那就是山西鎮雖然歸他宣大總督管轄,可總兵官任命可不是他說了算,那是要京城兵部任命,至多就是諮詢下他的意見。

江東當然不會在這個事兒上犯湖塗,想要官,自己去京城跑。

這次率兵入援,算是立了大功,剛好藉著這個機會,讓董一奎去山西坐鎮。

江東要回京城,剛好借這個機會先看看,能不能把事兒辦了。

嚴格說,魏廣德這個時候是不應該插手軍務的,可馬芳說到這裡,也是湊巧有了由頭。

不過怎麼去見楊博,魏廣德卻是有點頭疼。

畢竟,他的正務和兵部那是八竿子打不著,冒冒失失前往不妥,所以才有先前他對張居正的那番話。

第二日,魏廣德去看大典校錄之事,幾日沒有前往,拉下不少抄錄書籍需要校對。

進國子監坐下不久,魏廣德看到蘆布送來幾本抄錄好的書就是皺眉。

“怎麼才這幾本?”

按理,魏廣德覺得不會少於十本書才對。

他手下分派的事務,可是有十五名善楷書者負責抄錄的,這都小半月時間了,怎麼也應該更多才是。

“大人,程道南、方坤等儒士近日因操勞過度,已經病倒,無法繼續抄書,所以.....”

蘆布尷尬回道。

對抄錄大典,其實也是有任務的,每人定期要完成一本大典的抄錄工作,而選拔抄錄者又必須是楷書功底好的,抄書速度自然不快,許多人都要夜以繼日的工作。

既然是儒士,自然大多年歲較長,一番操勞下來病倒也就成為常態。

“現在各房抄錄人,有多少病倒了?”

魏廣德有些擔憂起來,這大典可是皇帝最關注的,就算他們定下任務,可但是計劃就已經排到數年之久。

那些抄錄之人的年歲,魏廣德知道,中間都不知道要換幾茬才能完成這件大事兒。

得補人才行,否則肯定要超時。

到那時候,皇帝那裡肯定要吃掛落,認為你辦事水平不行。

“瞿大人在嗎?”

魏廣德開口問道。

“剛進了值房。”

蘆布答道。

“好,我過去看看。”

魏廣德說了一聲就起身,徑直去了瞿景淳值房。

和門前書吏說了一句,書吏進入通報後,魏廣德才走入值房裡。

瞿景淳為人剛直,雖然入仕多年,可依舊沒有學會官場的圓滑。

魏廣德自然投其所好,見面後只是隨意寒暄幾句就把話題引入正事上。

“瞿大人,我是為各房抄錄人之事前來的,聽說這一年多了,原先定下的百餘人已經病逝數位,現在還是有十餘位因病也不能理事,這麼下去可不行啊。”

魏廣德說完話,眼睛就直勾勾看著瞿景淳,等待他的答覆。

“我也正為此時頭疼,之前和肅卿也提過此事,唯有解決辦法就是繼續選人,補充進來。”

瞿景淳點頭說道。

“肅卿就在禮部,此事可曾上報?”

魏廣德聽到兩位總校官已經有了計較,自然也不願多事,免得給他們留下不好的印象,特別是高拱面前。

至於選人,那是禮部的差事兒,砸魏廣德想來,他們兩人既然已經定下了此事,當然就是高拱來做最為妥當。

“肅卿讓我上奏,這兩天倒是寫了份條陳,準備送入內閣。”

瞿景淳笑道,說著起身從書桌上取出寫好的條陳,遞給魏廣德,讓他也看看。

魏廣德快速看完就把條陳遞還給瞿景淳手中,笑著說道:“既然瞿大人已有計較,倒是學生多慮了。”

瞿景淳是翰林學士,可比他這個翰林侍讀高上不少,自稱學生也正常。

“既然善貸覺得可行,不若你抽時間去內閣替老夫走上一走。”

對於遞條陳這樣的事兒,也不存在搶功的事兒,條陳都是他寫的。

不過,抄錄之事,雖然說是任命他和高拱擔任總校官,可高拱手上還有禮部的差事,其實總校之責全都壓在他身上。

也是六十多的人了,腿腳自是不便,精力也有些不濟,就讓魏廣德代勞一趟。

“好。”

魏廣德答應下來,反正就是往內閣送條陳,也不麻煩。

又從他手裡接過那份條陳收好,又閒聊幾句就出了值房回到自己那邊。

讓蘆布把需要校錄的書籍收好,他今天也不想看了,打算多幾本再一起校對。

自己收拾一遍就出門,坐上馬車直接前往內閣。

到了西苑門前,和守門內侍一番交涉才知道,因為韃子已經退走,內閣昨晚就已經搬回文淵閣辦事兒,徐階和袁煒兩位大人已經不在無逸殿裡辦公。

回到馬車上,改道又去文淵閣。

到了宮門前,馬車自然不能進去,下車登記入宮,年輕人還是走得快,沒多長時間就進了內閣。

和接待的內閣中書簡單聊上幾句,知道這會兒袁煒正忙,而徐階那邊也有人正在屋裡談話,魏廣德只好在院子裡面等著。

直接交代給中書其實也可以,無非就是一會兒和奏疏一起分到兩位大學士的值房裡。

不過來都來了,魏廣德覺得還是沒事兒多和他們走動走動,說說話,對自己也有好處。

說起來,自己和徐階,還有袁煒之間,不存在什麼敵意。

就算徐階因為自己和張居正之間將來可能出現的競爭關係,也不會表現出來。

畢竟,以自己現在的情況,對他來說根本就不值一提。

他首先要做的,還是想辦法先把張居正扶起來。

不多會兒,徐階值房門開啟,就看見兵部尚書楊博從裡面出來。

“徐閣老,楊大人。”

魏廣德上前行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