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0分宜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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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鼕鼕冬.....鼕鼕冬.....”
已是三更時分,江西袁州府分宜縣介橋村一座宏偉的大院門前,一個瘦小精壯的漢子正在用力砸門。
只見他一身很乾練的行裝早已經被風塵沾染的不成樣子,滿臉疲倦之色,精神萎靡不振。
這樣一個人,居然敢大膽到這一戶明顯是一方豪紳的家門前撒野,若不是此時已是深夜,看到的人怕無不豎個大拇指,說一句“不怕死的好漢”。
“誰特麼這麼大膽,敢在嚴家門前鬧事。”
連續的敲門聲終於驚醒了裡面的門房,罵罵咧咧穿好衣服出來,站在門內卻沒有開門。
“哪個不長眼的,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我是你家三公子派來的,要見你家小閣老,快點開門,耽誤大事小心你的狗頭。”
門裡的人說話不客氣,門外之人也絲毫不示弱。
聽到是三公子派來的,門房氣勢明顯弱了幾分。
嚴家的三公子,那可是還在京城當差的,錦衣衛的大人物。
三更半夜還有人來送信,顯然不會是件小事兒。
“你去稟報管家一聲,夜太深,這門.....”
門裡傳出小聲滴咕的聲音,隨後就有人快步跑進裡面。
“特麼的,勞資大老遠過來,你門都不開,信不信勞資直接回京城,就說嚴家不開門。”
門外之人是誰,那可是西司房的人,在京城除了那些勳貴和部堂家不敢闖,誰又被他看在眼裡。
別看嚴家是他頂頭上司,可要不是嚴掌房許諾了好處,他才不願意來趟這次渾水,不伸手進來打撈一筆都算好的。
現在京城的風向明顯對嚴家不利,以往他不敢招惹的嚴家,此時在他看中也不過如此,說不得什麼時候就徹底倒下。
他們這些錦衣衛收編的江湖中人,也慣會捧高踩低,後世被人所津津樂道的謂之“大俠”,其實在古代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說是極少極少的。
想想古代的交通條件,治安環境,敢隻身周遊天下的依仗是什麼?
徐霞客能到處走,那是因為他有這個資格,他是秀才,在這個去外地要路引的年代,秀才功名就是他的通行證。
而他家又是什麼家庭,出生在南直隸江陰的一個很有錢的耕讀之家,他家僅田產就有一萬兩千多畝。
他的祖父徐經曾經中過舉人,這樣的家庭說是書香門第也不為過。
他祖父徐經和另一位歷史上的名人唐伯虎是好朋友。
說到唐伯虎,自然就會讓人想到那起科舉舞弊大桉,畢竟牽扯到當時閣老李東陽。
是的,徐霞客祖父也是那次桉件的當事人,因為舞弊而被革去了功名,並被判終生不得再次踏進科場。
所以,徐家雖然讓家人繼續攻讀卻不熱衷功名的原由也就有了。
有錢有勢,自然讓徐霞客成為遠古旅遊博主祖師爺。
而其他到處遊走的人呢?
只能說不是被官府通緝,那就是正走在被通緝的路上。
所謂遊走天下的大俠,大多是在家鄉犯桉被迫逃亡。
至於一路上的花銷,大多是靠沿途敲詐勒索地方豪紳籌集,所以有人說他們是劫富,或許偶爾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所以被傳為濟貧。
像這種西司房領牌子的,就屬於這類人。
被錦衣衛抓到後果斷認慫,最後有幸加入其中,搖身一變成為官面上的人物。
他這類人,雖然面對的是嚴家的門房,可此一時彼一時,若是還在京城,自然是做小,而現在卻也不放在眼裡。
當然,若是嚴世番,甚至有嚴家子弟在場,他的態度就是另一幅面孔了。
不管怎麼說,嚴家三公子還是他的頂頭上司,這點面子不可能不賣。
門外的一通怒罵也把門裡的門房聽懵了,畢竟這還是開天闢地頭一遭。
這是哪裡?
這可是前首輔嚴嵩的府邸,就算是江西高官來了也得客客氣氣的。
別的不說,就前些日子袁州府司李郭諫臣上門,都被府中的家丁一通羞辱,最後也只能捂著被打傷的手狼狽而逃。
袁州府司李,可是這一府之地掌管刑獄的官員,竟敢大膽上門要抓什麼惡奴,給他兩板磚都是輕的。
門外罵聲讓門房很生氣,不由得就想開門,出去把人抓進來一通好打,教教他怎麼做人。
“抄傢伙,把外面......”
“三叔,消消氣,外面那個不是說是三少爺派來的,怕是錦衣衛的人。”
就在門房生氣叫囂打人的時候,裡面有小廝輕聲提醒道。
聽到錦衣衛三個字,那被叫做三叔的人火氣倒是消下去不少。
他不是從京城回來的,而是一直在分宜守嚴家老宅的。
若是過去也沒這麼囂張,也是因為大老爺和老爺回來了,他的脾氣也才漸長。
民間之人,聽到“錦衣衛”三個字無不是瑟瑟發抖,所以這會兒被一提醒也反應過來。
就算門外那個不是錦衣衛,可就憑三少爺喊來的,自己最好還是不要招惹。
看到身後跟著幾個小廝,他膽氣也壯了點,聽不得外面繼續叫罵,於是開口說道:“先開門,不過不能讓他進去。”
大門外的鬧劇,嚴家大宅裡自然是不知道的。
其實就算大門口打起來,喊殺聲震天,都未必會打攪此間主人的雅興。
嚴家在京城時候,宅院連三四坊,堰水為塘數十畝,羅珍禽奇樹其中,日擁賓客縱倡樂,回到老家,這宅子的規模遠超京城府邸。
雖然很晚,也就是嚴嵩熬不得夜,早早地睡了,可嚴世番這會兒精神好得很,正和羅龍文一起狎妓吃喝。
夜晚沒有大燈照明,那就多點香燭,總要把堂屋照的通明雪亮才好,否則不是誤了享樂。
在這樣的氛圍中,屋裡的眾女子都好看了三分。
正在高樂之時,有小廝進來通稟道:“老爺,外面有京城來的信使,說是三少爺派來的。”
“京城?”
嚴世番不屑的說了句,隨即點點頭,“讓他進來吧。”
隨即又揮揮手,“你們一邊去,別耽擱正事兒。”
“東樓兄,怕是京城那邊知道了。”
羅龍文低聲說道,臉上還是有一抹擔憂之色。
“那又如何,我還怕他們不知道。”
不過在嚴世番眼裡卻是一副戲謔的神情,“你什麼時候看我算錯過,就算那次,若不是我父親硬壓著我,你我那裡會到這裡。”
羅龍文看著嚴世番,一想當今以嚴世番的聰明還真是無出其右,剩下的所謂三才中的深沉的陸炳早就死了,而善辯的楊博雖然在京城,但掌管的是兵部。
雖然自己和嚴世番被髮配充軍,勉強也算楊博能管,可按照嚴世番的算計,他們被押往京城八成是交刑部的,就黃光升那點智商,給小閣老提鞋都不配。
心中有了計較,羅龍文先前的慌亂之色也減去不少。
等了一會兒,京城信使終於是被小廝帶進堂屋。
到了這裡,西司房的牌子可就不管用了,所以人也是果斷認慫,直接半跪道:“西司房二十二號牌子見過小閣老。”
“嗯,起來吧。”
嚴世番放下手中雞腿,在旁邊一塊絲綢絹帕上擦乾淨手才繼續說道:“老三叫你帶回什麼訊息。”
“有書信一封,請小閣老過目。”
那人說話間從懷中摸出一份書信,遞給走過來的長隨,很快就到了嚴世番的手中。
開啟封口抽出其中信紙,嚴世番低頭看了起來。
不多時,京城的狀況他已經瞭然於胸。
“帶他下去休息。”
揮揮手,讓長隨把人帶走。
錦衣衛在外面可以橫著走,可也得看對上誰。
“三公子怎麼說?”
等人離開後,羅龍文就開口問道。
“還能怎麼說,南京那邊的御史林潤告我脫逃充軍,還有網羅江洋大盜,誹謗朝廷,暗蓄兵士,呵呵......
這些罪要真坐實了,你說我該怎麼辦吶,哈哈.....”
嚴世番滿不在乎,隨口就對羅龍文說道。
“嘿嘿......林潤這廝倒是聰明,看到什麼說什麼,東樓兄,人家可沒說謊啊。”
羅龍文聽到林潤彈劾的內容,當下就是心中大定,畢竟都是他們做出來給人看的,怕的就是沒人敢拿這些說事兒。
“不知陛下那裡怎麼說的。”
說一千道一萬,他們的謀劃最終落實下來還是要看嘉靖皇帝的態度。
“信中沒說,紹庭應該是被嚇得不輕,哼哼。”
嚴世番樂呵呵的說道。
“那要不要.....”
羅龍文剛開口就被嚴世番揮手打斷,他明白羅龍文的意思,不過他可不打算透露訊息。
有些事兒,知道的人越多越麻煩。
嚴世番敢把自己算計進刑部大獄,自然是有把握自己的供詞能夠到嘉靖皇帝面前,只是不知道那老頭兒看到自己的供詞會是什麼表情,一定會很精彩。
“等著吧,看是江西按察司出手還是什麼,郭諫臣的打有點輕了。”
嚴世番笑道。
“打重了,他怎麼提筆告狀。”
羅龍文哈哈大笑道。
“也是,這幫子官兒,還什麼兩榜進士,狗屁,說我怎麼樣,他們還不是這麼做的,只不過勞資不屑遮遮掩掩,就是公開做了,又能如何?
他們表面正大光明,暗地裡怕是比我還要陰私齷齪。
我沒科舉又怎麼了,還不是得在我手下乖乖做事兒。
若是家父還是內閣首輔,你看這個郭諫臣、林潤之流敢說半個不是,真以為虎落平陽被犬欺。”
嚴世番這時候說話也帶出一絲怨氣,這其實也是長久以來壓抑的不滿情緒。
嚴世番天生一隻眼睛殘疾,目不能視,讀書是要吃力一些餓,可他學識自比不輸於那些所謂的舉人、進士。
自己父親伺候皇帝伺候的好,得了蔭一監生的賞賜,他們就嘰嘰歪歪。
在他嚴世番出仕以後,更是拿他的出身說事兒,那又如何?
自己勞資能把皇帝哄開心,讓皇帝加恩於家中之人,給自己這個監生封官,他們又能奈何。
嚴世番很享受對這些所謂寒窗苦讀來的進士呼來喝去的感覺,很美妙。
只有自己做的那些事兒,不過是把他們私下裡陰戳戳做的放到明面上。
他們沒這個能力,可他嚴世番有。
“那今晚的酒宴就到此為止,我們還是要收拾一下進京城的行囊。”
羅龍文那裡知道嚴世番此時在想什麼,而是考慮到之後的事兒。
“隨便收拾一下就好,京城裡什麼沒有。”
嚴世番看了眼羅龍文,有些好笑的說道,“咋滴,你屋裡還藏著‘羅墨’不成?都留下,進了我嚴家的大門,你就休想拿出去。”
“哈,大公子,嚴大爺,小的已經沒多少存貨了,你就高抬貴手放了我這一次吧。”
羅龍文假裝害怕,故意抖動身體。
“哈哈....”
......
嚴世番絲毫沒有在意京城那邊下發抓他的命令,之後兩日依舊和羅龍文一起喝酒狎妓。
而此時九江碼頭上,兩條官船已經快速靠岸,隨即有大隊衙役和錦衣衛下船。
下船的自然就是御史林潤帶的人,捉拿嚴世番乃是奉詔,錦衣衛自然不能少。
沒有驚動地方官府,他們在點齊人手後立即離開九江碼頭,南下直奔袁州府分宜介橋村。
等九江府的官員得知有上差前來的訊息趕來迎接的時候,只剩下空空如也的碼頭,還有兩條官船停靠在岸邊。
林潤自然知道兵貴神速,他在接到拿人旨意的時候,也接到了北京城的書信,知道其中的厲害關係。
他們現在最怕的是什麼,自然是嚴世番再次畏罪潛逃,若是讓嚴世番直接跑到雷州府,一切的佈置就失敗了,而他也會因惡意誣陷的罪名被治罪。
必須在江西把人抓住,否則就不好說了。
嚴家倒臺了嗎?
林潤當然很清楚,嚴嵩是致仕了,可人家的關係還在。
看看當初小閣老被髮配時候什麼樣子?
一路上游山玩水,每到一地必然會被地方官高規格接待,這哪裡是發配的樣子。
就算過南京時,城中也有不少官員出城迎接,要不怎麼人家回鄉年多,都沒有地方官員敢於告發,那是真有底氣。
人馬進入袁州府後,林潤就派人快馬聯絡袁州府知府和司李郭諫臣,封鎖袁州府所有外出通路,避免嚴世番脫逃。
“人到了?”
這時候的嚴世番正在聽著下人稟報,他已經知道林潤的人馬快要到了。
“東西裝車,我們走。”
雖說在羅龍文面前說京城什麼都有,可真要用時還是自己身旁之物舒心。
招呼羅龍文上了馬車,“我們先往南走,等他們過來。”
“好,呵呵.....”
羅龍文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