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份聰明,在官場上長袖善舞,左右逢源,特別是主動逢迎如日中天的嚴家父子,受益匪淺,屢獲升遷,巴結景王也就不奇怪了。

不過俗話說得好,成也蕭何敗蕭何,到這個時候,董份的日子自然也不好過了。

可就是這麼一個不被大家看好的傢伙,居然能出任禮部尚書。

雖然不能說董份道德敗壞,可在這個以罵嚴家父子才代表政治正確的年代,做為嚴家曾經的舔狗升任禮部尚書,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滿朝文武大臣們服氣。

在裕王為董份升遷禮部尚書生氣之時,京城官場也是微微震動。

徐階從接到宮中旨意後就把自己關在內閣值房裡,埋頭處理擠壓的公務。

高拱雖然生氣,卻做出了和徐階一樣的選擇,此時他做為校錄大典總校官,正在和嚴訥、李春芳交接抄錄《永樂大典》的工作。

嚴訥和李春芳是被高拱拖過來的,本來這個時候,兩個人應該是寫奏疏請辭。

不是不想幹,而是要做一個姿態,表達自己不是貪戀權利的人。

只是,他們兩個拗不過高拱。

雖然高拱只是侍郎,而他們是尚書,可人家是裕王的人,未來可期,他們又不是不識趣的人,自然不會駁了高拱的面子。

做出這麼一個動作,高拱當然也有賭氣的成分在其中。

至於接任《承天大志》的總裁官的工作,李春芳和嚴訥都知道,去內閣後徐階肯定也會如此,在他們入閣後第一時間交接工作。

魏廣德是在接到蘆布訊息後,才和張居正匆忙告辭裕王,回到校錄館。

不管怎麼說,總校官變動,他們這些分校官自然也要在場。

其實,校錄好的書稿和還未校錄的書稿,還有沒抄錄的書稿,都有書吏負責分門別類整理好,哪有什麼需要交接的。

不過程式要走到。

在魏廣德、張居正趕回後,正好趕上李、嚴二位閣老帶來的人整理好書稿,他們在草擬的交接手續上簽字。

高拱已經簽好字,先一步告辭離開,回禮部辦公去了。

出門碰到趕回的魏廣德、張居正,三人也只是在門口說了幾句。

魏廣德把裕王知道訊息後的話說給了高拱聽,高拱點點頭。

雖然有點小脾氣,可他知道輕重,裕王那些話也是不應該說的。

“你們做的對,以後裕王那裡你們要多去,禮部事務繁忙,我也沒多少時間回去。”

說完話,衝二人拱拱手就回到自己轎子上,離開校錄館。

這裡,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拜見李閣老、嚴閣老。”

魏廣德和張居正進去,立馬就給兩位新進閣老行禮。

“叔大、善貸,不要多禮,以後校錄館這邊的事兒,還要你們多操心。”

李春芳在翰林院裡的時候,和魏廣德接觸比較多,也算熟悉,看到他和張居正過來,急忙還禮。

“這時候還是別喊閣老,我和子實的請辭、謝恩奏疏都還沒寫呢,做不得數。”

嚴訥在一邊開口說道。

都是官場上的人,自然知道一些慣例。

就好像他和李春芳兩人,雖然接了入閣的旨意,可畢竟程式還未走完。

不是說接旨就馬上去內閣上班,而是先上辭陳,皇帝陛下駁回,再上謝恩奏疏,然後才能去內閣入值。

嚴訥在這裡,也就沒和魏廣德、張居正客套,直接就說了出來。

“校錄館就有筆墨,不若二位閣老就在這裡把辭陳寫了,派人送往內閣。

以我所見,老師怕也在等著兩位閣老的奏疏,他一個人主持內閣,這些天可是累壞了。”

張居正開口說道。

他隔三差五就要去徐府見徐階,自然知道自從袁煒病倒後內閣的情況,老師蒼老之態愈發明顯,都是處理大量奏疏給累的。

這個時代,還沒有腦力勞動一說,可讀書人都知道,看書看久了會頭疼。

徐階的近況,張居正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

每次見到徐階,都有人在給他按頭。

“對對對,徐閣老對二位閣老也是望眼欲穿,怕是等不及了,請二位閣老以天下為己任,早日上任才是,我可聽說內閣已經堆積不少公務來不及處理。”

魏廣德也接下張居正的話,恭維道。

“進來的時候,聽書吏說你們隨裕王給袁閣老送行去了,他情況怎麼樣?”

李春芳沒馬上答應,而是問道。

魏廣德搖搖頭,“不是太好,不過袁閣老吉人自有天相,當是無礙。”

“前兩日我去看過他.....”

嚴訥說了句,隨即也是搖頭不再多言。

張居正那邊,已經招呼屋裡書吏清空書桉,開始研磨。

高拱不開心,其實也不是針對這兩位,他不爽的也就是董份。

所以,魏廣德、張居正自然不會為了他對這二位閣老有什麼怠慢。

恰恰相反,兩人以前也都是或明或暗站在裕王一邊的,算是裕王的支持者,所以恭敬些很正常。

他們比較已經走到了文官的終極目標,是前輩。

不管別人有無意見,嚴訥和李春芳入閣辦公,算是幫助徐階分擔壓力,內閣處理公務的速度也快上許多。

其實,兩人入閣早有預兆。

當初袁煒病休的時候,嘉靖皇帝就曾經下旨讓他二人入直廬,朝臣們當時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

一個禮部尚書,一個吏部尚書,不就是奔著入閣去的嗎?

只是前有袁煒,後有嚴訥、李春芳,再有郭樸這個吏部尚書,準閣老人選,還有董份這個馬屁精出任禮部尚書一職,不知何時開始,京城官員私底下聚會時,“青詞宰相”這個詞就開始流傳開來。

董份的青詞,雖然比不得袁煒、李春芳天馬行空,巧奪天工,可也算不差,在翰林院裡也是翹楚。

四個人在兩天時間裡就完成了程式,辦理了交接工作開始履新。

雖然外界紛紛擾擾,可是也沒有對他們有實質性影響。

也就是裕王依舊對董份擔任禮部尚書一事耿耿於懷,不時找魏廣德商量對策。

一開始,魏廣德有些牴觸,他可不想觸嘉靖皇帝黴頭。

這次官員的升遷,有些打破常例,本身就已經說明了問題。

再說,不管董份為人如何,他終歸是嘉靖皇帝任命的尚書,剛剛任命,如何能說解職就解職。

不過他也不能當面頂撞裕王,只能是好言相勸,私下裡還略微有點小雀躍。

關於董份,裕王當然不好和高拱商議,要是答應,那顯得他高拱太急功近利,品德不夠高尚,即便再想出任禮部尚書,可面上還是要裝作一副雲澹風輕,毫不在意的樣子。

為官嘛,當然是以天下蒼生為己任,可不是為了升官發財來的。

再看看裕王府裡其他人,能出主意的還有張居正和魏廣德。

可張居正畢竟是徐階的門生,裕王信任他,可也擔心他和徐階更親,有些話也說不出口。

也就是魏廣德可以說一說了,他在朝中沒靠山,只能靠自己,家裡又是世襲百戶,魏國公女婿,算大明勳貴中的一員。

就如嘉靖皇帝感覺可以信任魏廣德一樣,裕王也相信他,所以才會私底下找他商量怎麼針對董份。

董份出任禮部尚書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魏廣德從一開始說要從長計議,漸漸也感覺不能繼續敷衍下去了,沒看到裕王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好看了嗎?

這日,魏廣德再次接到王府內侍相召,只得匆匆趕到裕王府。

見過裕王后,屋裡只剩下裕王一人,依舊老調重彈。

“善貸,你可想到主意沒?”

裕王當前,魏廣德自然不能翻白眼撇嘴,表露自己心裡的不屑,而是很認真道:‘殿下,董大人那裡才剛上任,禮部的差事也沒有把柄可抓,還真不好找理由啊。’

“難道還要繼續等?又是從長計議?”

裕王面色不善起來,今天比前兩天還要難看三分。

“你們都察院不是講究風聞奏事嗎?隨便找找市井流言彈劾他,就算不能把他拉下馬,噁心也要噁心他一把。”

說道這裡,裕王又很認真的說道:“我可聽說,官員們私下場合,可沒少拿董份說事。”

魏廣德聞言瞪大眼睛,心裡有些責怪李芳,怎麼什麼話都往裕王耳朵裡灌。

不過想想也釋然,文官的事兒,他一個宦官哪裡會去管,不給你添堵就不錯了。

裕王說這話,魏廣德自然明白,你們私下裡隨便說,就不能弄個奏本彈劾他一下。

雖然覺得有點兒戲,可魏廣德也不得不認真考慮下。

連續被裕王追要辦法,這一個多月時間都有近十次了,繼續這樣早晚會讓裕王對他產生看法,這就得不償失了。

想想最近官場上的事兒,貌似還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魏廣德心裡有些煩躁,不自覺就想到家裡的煩心事兒。

自己都往老家寫信很長時間了,那邊一直就沒回信,也不知道他謀劃的搞定九江府那些田地的事兒進展如何。

為了保證順利,魏廣德在成守節離京赴江西查抄嚴家資產的時候,可是狠狠送了一份大禮。

畢竟,要切割那些田產和嚴家的關係,若是成守節非要秉公執法,還真就不好辦了。

嚴家.....

想到嚴家,魏廣德不由得想起當初,貌似這個董份也沒少往嚴家送禮物,難道翻陳年舊賬?

這些事兒,他們這些人私底下說說還好,要是形成奏疏可不好看。

那年頭,沒往嚴家送禮物的官兒,還真沒幾個。

就連徐階,其實都沒少送東西進嚴府。

不過有了方向,魏廣德不由得想起楊豫孫、範惟丕二人。

眨眨眼,魏廣德看向裕王時,發現他正用希器的眼神看向自己,顯然剛才的發愣讓裕王意識到什麼。

魏廣德訕笑兩聲,隨即就說道:“殿下,李公公在哪兒,我今兒進來沒看到他。”

“他在後院,找他有事兒?”

裕王有些狐疑,答道。

“有些事兒想問問他,才好有主意。”

魏廣德答道。

“來人,去傳李芳過來。”

沒有絲毫猶豫,裕王當即對外面大聲喊道。

不多時,李芳就進屋,向裕王行禮後又魏廣德拱手。

“李公公,我問你個事兒。”

都是王府裡的老人,魏廣德也不客氣,直接就說道。

“魏大人但說無妨,我知道的自是言無不盡。”

李芳有些奇怪,裕王找魏廣德的目的,他清楚的很,有幾次他都是陪在一旁的。

今天是後面有事兒,他才沒有陪在裕王身邊,不過裕王叫魏廣德商議何事,不用問也知道。

“楊豫孫、範惟丕二人,李公公當知道吧。”

魏廣德開口問道。

李芳點點頭,“知道,前段時間不斷拜訪京城各家,應該是給嚴嵩做說客的。”

“他們有進過董尚書家嗎?可否送去禮物?”

魏廣德這會兒也是死馬當活馬醫,他不清楚董份收沒收他們的禮物,可以他對董份的瞭解,有便宜不佔王八蛋,董份應該是會收東西的。

要知道,董份入仕絕對是大明的寒門崛起範例,一無家世二無背景,完全靠自己打拼出來的。

這樣的人,要麼會秉承聖人之道,要麼就會.....

李芳那邊,聽到魏廣德這麼問,眨眨眼,隨即低頭回想起來。

不多時,李芳就勐然抬頭說道:“是有人報過,說楊豫孫的家人曾經給董尚書家裡送去兩箱子東西,不過是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找人查一查,最好能查清楚是什麼。”

魏廣德說道。

“好,我這就下去安排。”

李芳答應一聲,隨即看向裕王。

在這屋裡,最大的畢竟還是裕王殿下。

兩人的對話,裕王聽在耳裡,自然也知道魏廣德的意思。

不管董份是不是收了嚴嵩的財禮,這事兒其實都可以告他一次,心情也就開朗起來。

看到李芳看他,隨即就揮揮手,“你下去先忙這事,要緊。”

“是,殿下。”

李芳答應一聲,隨即才出門安排人去查這事兒了。

“善貸,此事不管結果如何,都可以彈劾他。”

裕王在李芳走後,又對魏廣德說道。

“殿下放心,我知道此間輕重。”

魏廣德答道。

“不,我的意思是讓你彈劾他,你可從未失手過。”

裕王看著魏廣德,嘴角不由得掛出一副笑容。

魏廣德明白,王府裡,殷士譫還曾經為此打趣,說他魏廣德是“彈神”,一彈一個準。

彈劾官員,要是沒把握,他才不會出手。

而且,彈劾多了其實不是好事,他可不想被人當御史來用。

“我會考慮。”

魏廣德只得先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