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廣德忙於校書,已經逐漸脫離朝堂,每天也沒多少時間去打聽朝堂上那些事兒。

不過做為跟他到現在的張吉來說,還是很清楚自家老爺更關注什麼。

還有什麼比市舶更容易引起魏廣德注意的,所以今日張吉在得到訊息後第一時間就帶著劉畿的奏疏抄本找到魏廣德。

就坐在馬車上,魏廣德快速看完劉畿的奏疏。

“此釁一開,則島夷嘯聚,其害有不可勝言。”

輕聲念出劉畿所列舉的危害,撇撇嘴。

現在東南倭寇在戚繼光和俞大猷等將官的圍剿下,倭情似有緩解,稍微大股的倭寇已經在福建和廣東被剿滅。

其實,眼下局勢一片大好,可備不住就有聰明人居安思危。

禁海,禁出大股倭寇,這些流官居然還看不出其中蹊蹺。

“知道了,這事兒不用管了。”

魏廣德不打算在嘉靖朝干預此事了,麻煩。

因為要出手,最終還要透過徐階,讓他在戶部提出意見後進行適當干預。

對於劉畿這份奏疏,魏廣德都不用打聽也能知道,戶部肯定會支援。

不為別的,就因為劉畿擔心倭寇再聚。

只要有這種可能,戶部就絕對不會為了市舶司交上來拿點銀子反對此事。

現在徐階和嚴訥正在內鬥,自己還是消停些,就呆在校錄館裡好了。

不兩日,果然得到訊息,對劉畿所奏,戶部深以為然,當即將奏本和戶部奏陳一併送交內閣。

戶部的顧慮,自然也是內閣的顧慮,徐階可沒有嚴嵩的魄力。

只要嚴嵩覺得其中有大利,他就敢強行推進此事,而絲毫不顧及朝臣反對,這也是嚴嵩失去百官支援的重要原因之一。

雖然大家都說嚴嵩專權,但事實上根本原因還在於嚴嵩為了保證嘉靖皇帝的消費,不遺餘力為朝廷搞銀子,其中不乏觸動官員們的利益。

至於貪腐,其實換誰都一樣。

不過,魏廣德忽然想起徐階和嚴訥的爭鬥,看著下首垂立的張吉問道:‘這幾日,朝中官員有些什麼變動?’

“老爺問的是京城還是外地?”

張吉小心的問道。

要知道,大明朝的官,其實每天都有變化,當然這是指那些上不得檯面的。

每天都有無數的人跑進吏部謀取差事,而他們當中只有極少數人能有幸得到官職。

魏廣德的問題,倒是一下讓張吉沒明白到底是啥意思。

“江西、南直隸和浙江,也包括京城,五品以上的變動吧,我想你應該注意過了。”

魏廣德隨口說道。

張吉低頭思索了一會兒,這才又抬頭說道:“老爺,前幾天倒是有許多南京和南直隸那邊的旨意,不過這幾天一道旨意也沒有出現過。”

“沒有?”

魏廣德心中奇怪,徐階在打壓嚴訥,嚴閣老口袋裡不會沒幾個人吧。

就算嚴訥入閣時間不到一年,可他擔任吏部尚書的時間可不短,不可能就這麼幾個人吧。

魏廣德還在發愣的時候,張吉的聲音又響起。

“南邊沒什麼官員調動,可是京城禮部和吏部倒是有變化。”

“哦,誰的調令?”

聽到張吉說京城禮部和吏部官員有變動,魏廣德一下子想到了陳以勤。

之前在李芳那裡提到陳以勤,主要原因還是不想高拱一人獨大。

他沒辦法升官,可其他裕王府的人要是能升職,能緊跟在高拱之後為裕王府出力,不讓高拱專美,這就是魏廣德的目的。

當時他說出來的時候,他知道,李芳是聽懂了的。

果然,張吉的話正是魏廣德所想,雖然有一點點差異。

“前兩日,陛下有旨意,禮部右侍郎陳以勤為本部左侍郎,原禮部左侍郎高儀為吏部左侍郎。”

輕輕搖頭,嘉靖皇帝始終還是不放心裕王府,不願意把陳以勤調入吏部。

眾所周知,禮部就是個清水衙門,雖然管理的事務很多,但實權小,遠不如吏部。

在吏部做一任侍郎,怎麼也能收幾個地方知府做小弟。

知府雖然官不大,貌似對裕王府影響很小,可知府做的好,升調進京城又該安排什麼官?

這才是魏廣德想把陳以勤送進吏部的根本原因。

高拱已經把持了禮部,魏廣德以為嘉靖皇帝應該會同意讓陳以勤去吏部做個侍郎的。

雖然不知道裕王府怎麼走的關係,可只要目的達到就行了。

就在這個時候,書房外忽然有家丁大聲喊道:“老爺,外面有王府內侍求見管家。”

王府內侍要見張吉,魏廣德愣了下,隨即看向張吉。

此時,張吉也被這話雷的手足無措。

“老爺,我不知道,我和王府的人不熟。”

他是魏府的管家,可不能讓老爺知道他和裕王府的人私下裡有接觸。

事實上,他也真沒有和其他府邸的人有私下的聯絡,除了奉魏廣德的命令聯絡外。

雖然是小地方出來的,可在京城呆了這麼多年,需要的迴避,府邸管家的禁忌他還是聽人說過。

雖然心中奇怪,魏廣德開始衝張吉點點頭,“你出去看看吧。”

“是,老爺。”

這個時候,張吉知道自己說什麼都不對,只有看看裕王府的人找他什麼事,然後快速回來原原本本告訴魏廣德,這件事兒才有可能平息。

張吉急匆匆出門去前面,好在這是在府裡,左右都有府里人,倒是不擔心引起魏廣德懷疑。

魏廣德也在奇怪,不知道李芳怎麼叫這麼個二百五來送信。

張吉若不是他從崩山堡帶出來的,就剛才那話,張吉就徹底玩完了。

當初魏老爹給他派了不少人,都是原來堡裡的,知根知底,魏廣德是真的絲毫不擔心他們會有異心。

他們的家人還在九江,他一封信送回去,他們的家人就性命不保。

到現在,整個魏府裡,除了九江來的,就只有夫人徐江蘭從魏國公帶過來的人,在京城就沒有再另外僱人。

其實就是擔心來歷不明,不安全。

就是這樣,他在衙門裡認識的第一個小吏,還就是錦衣衛派過來的。

魏廣德估計,對於進入翰林院的人,可能他們能接觸到的書吏,大機率就是錦衣衛培養出來的,除非換自己人。

這些小吏和他們這些庶吉士相逢於微末,很容易博取他們的信任,讓這官員雛鳥們信任他們。

而翰林院的庶吉士,其中就有人將來可以入閣拜相,早點安插探子在他們身邊總是好的。

錦衣衛倒不是擔心庶吉士們將來大權在握時造反,而是蒐集他們的勢力佈局和關係網,這些在黨爭激烈的時候,就是皇帝需要了解的資訊。

不多時,張吉就匆匆回來,進門還抹了一把不存在的虛汗。

“老爺,其實是王府李公公派人給你遞了個條子,那內侍傻傻的以為你不在府裡,所以就說要找我。”

張吉走上前躬身,雙手捧著一個信封遞到魏廣德身前。

“嗯,知道了。”

雖然是誤會,魏廣德也不會好言安慰,適當給張吉一點壓力還是好的。

伸手接過信封,抽出裡面的信紙,看了眼就皺眉,隨即輕輕搖頭,心裡感嘆薑還是老的辣,徐階一番恐嚇之後再和嚴訥談條件,就把嚴訥逼退了。

信封裡其實沒有書信,就是一張紙條,不過紙條上的內容卻讓魏廣德很震撼。

明日,內閣大學士嚴訥會向嘉靖皇帝以身體為由請辭,欲返鄉養病,順便奉養雙親。

這特麼算什麼?

剛過五十的內閣大學士就以養病為由請辭,這讓六十多的徐階作何感想?

嚴訥是認輸了,應該是答應了徐階,他要離開朝堂,只不過選擇的理由,確實狠狠落了徐階的面子。

嚴訥退走,可也不讓徐階好受。

由此,又讓魏廣德心中一陣煩躁。

他知道,徐階離開朝堂的時候不會很遠了,這意味張居正張居正很快也會入閣。

別看現在張居正也和他一樣在校錄館校書,可有徐階扶持,很容易就能把他調出。

相對來說,魏廣德在這方面劣勢是顯而易見的。

第二天,魏廣德在校錄館裡第一本書都沒有看完,蘆布就匆忙進屋向他稟告了,太子太保吏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嚴訥上奏因病請辭,欲回鄉養病的訊息。

魏廣德早就知道,不過在蘆布面前他還是作出一副很吃驚的樣子。

“可知嚴閣老身患何病?算了,你去外面叫我車伕進來,我有話要對他說。”

魏廣德的言辭,自然是要給府裡帶話。

至於帶什麼話,還用說嗎?

嚴訥請病假,魏廣德自然是要過府探望,不管如何,這就是官場的規矩。

魏廣德其實和現在內閣三位閣臣關係都還不錯,相對來說現在和徐階打交道的時間稍微多一些,不過以前在翰林院的時候,和李春芳關係也不錯。

嚴訥嘛,稍微少接觸一些,不過也不妨礙他探望病情。

而且像這樣的請辭,一般都要反覆來上三次,嘉靖皇帝才會批准,顯示對臣子的優握。

“是,老爺。”

蘆布答應一聲就出門往前院走,去叫魏府的人進來。

當日下午,嚴訥請辭的奏疏就送進了永壽宮,嘉靖皇帝面對這份奏疏沉默了很長時間。

徐階在內閣的時間不短了,可這個人確實和嚴嵩類似,都是比較聽話的,雖然有時候也會反對他的命令,但這樣的情況不多。

在皇帝眼裡,是個可用的人才。

不過可用不代表放心,不代表就信任他。

當初快速提拔袁煒、嚴訥和李春芳等人,都是因為他們盡心服侍多年,嘉靖皇帝更加放心這些朝堂基礎薄弱的人。

讓他們入閣,可以牽制徐階。

權利可以迷惑人的眼睛,再忠誠的人,在失去約束後都會有變化。

只是可惜,他看重的袁煒居然這麼福薄,一連病了三個月不說,人直接就沒了。

所以,他只能火速把嚴訥和李春芳引入內閣參與軍機,為的自然也是限制徐階的權力。

嚴訥這個人雖然在他面前很會說話,讓他很喜歡,可是對下,嚴訥這人還是比較講原則的,因此很讓嘉靖皇帝放心。

只是沒想到,才不到一年時間,他就被徐階給鬥垮了。

失望,這時候的嘉靖皇帝是真的很失望。

徐階和嚴訥的爭鬥,他是樂於看見的,不過就結果來說,他也能猜到,嚴訥在掌握徐階黑材料的同時,徐階手裡或許還握著更加重磅的訊息,一公開就足以讓嚴訥聲名狼藉,失去一切,甚至有性命之憂。

否則,很難理解嚴訥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妥協。

是什麼?

其實嘉靖皇帝並不關心,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會為臣子之間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上心。

在他看來,黑料多,不乾淨並不是壞事兒,這些把柄在需要的時候就可以堂而皇之拿出來,輕易就可以摧毀一個派系,就如同嚴嵩家族一樣。

皇權社會,他站在大義一方,就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他需要的是,能給他做事,能替他分憂的人。

李春芳是他看好的人,文采斐然,就是性格有些不好,說話做事有單唯唯諾諾的,缺少宰輔該有的霸氣,所以做事能力堪憂。

而現在嚴訥離開朝堂後,他又該安插誰進內閣?

禮部尚書高拱?

還是禮部尚書郭樸?

嘉靖皇帝有些顧慮,其實兩個人都是用來牽制徐階的好手段,可看好不代表就真的好。

後世人可能不會關注,可在大明朝,許多資訊卻是所有人都要牢記的,那就是籍貫。

高拱是河南新鄭人,而郭樸是河南安陽人,是同鄉。

至於為什麼嘉靖皇帝不擔心徐階、嚴訥和李春芳三個南直隸人同時在閣,而顧慮兩個河南人,自然有他的考量。

實際上,南直隸和北直隸面積廣大,很難結成所謂鄉黨,因為中試人太多了。

而江西和浙江就不同,這兩地才是他需要高度關注的。

有時候,執行朝堂出現鄉黨,也有利於朝政的執行。

就如嚴嵩時期,朝政並沒有因為江西人佔了一半的尚書就出現問題,運轉很是流暢,全賴與鄉黨之間大機率不會互相拆臺,會相互幫助。

引入高拱和郭樸,會不會又和徐階鬥起來?

以前,他很樂意這麼做,可是現在,他需要的是朝政的穩定。

他能感覺到自己生命力正在流失,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