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廣德在御座上閒來無事,就開始不住大量宮門外侍立的那些太監。

觀察他們的姿勢,想看看在這些人當中是不是有那種武林高手存在。

不少裡可都說了,高手在民間,高手也在皇宮裡,特別是太監。

什麼葵花寶典、辟邪劍譜,這可都是給太監練的。

不過觀察半天,魏廣德也看不出什麼來。

有心過去問問,又覺得這樣很唐突。

招招手,把旁邊兩個駕車的內侍叫到跟前小聲詢問道:“那些人是內操?”

兩個內侍齊齊點頭。

“他們的功夫有厲害的嗎?”

魏廣德又問道。

“厲害?不知道。”

一個高點的內侍小聲答道。

這位大人可是和裕王同車來的,即便他不認識也知道,很快就會是朝堂上的一位大人物,沒看到陳洪陳公公都對他很客氣嗎。

“不知道?就是可以飛簷走壁那種.”

魏廣德在那裡小聲詢問,不過很快他發現兩個內侍眼睛都直了。

實際上關於世間是否有武林高手存在,魏廣德當初問過俞大猷,這位的棍法那是相當厲害,得過名師指教的。

不過俞大猷功夫是高,可並沒有行走過江湖,一直都是在官場上混,所以對魏廣德的那些問題也都答不出來。

不過他倒是對魏廣德說過,“少林寺的武功也就那樣,那幫和尚沒人能打過我。”

“應該沒有,從來沒有聽說過,你聽說過嗎?”

那高個子內侍說話的時候還轉頭問旁邊的內侍,得到是隻有搖頭。

“若真可以像大人說的那樣高來高去的,宮裡還鎖門幹什麼。”

那內侍訕笑著對魏廣德道。

沒有從小內侍口中問出什麼,魏廣德也就熄了心思。

正無聊間,魏廣德就看到遠處宮門裡出來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就是李芳和馮保,在他們中間的就是世子朱翊鈞。

看樣子小孩兒現在很高興,走路都一蹦一跳的。

而在他們身後,還跟著六七個手捧托盤的內侍。

距離遠,倒是看不清楚那裡面是什麼,但皇帝給朱翊鈞賞賜那是肯定的,而且看架勢東西還不少。

哎,孩子還是太單純,這些東西早晚都是你的,還高興個什麼勁。

魏廣德在心裡感嘆,不過臉上也浮現出笑容,下了馬車迎了過去。

“小哥兒,什麼事兒這麼高興.”

遠遠的,魏廣德就出聲問道。

朱翊鈞畢竟小,說話條理上還是差點,不過有李芳和馮保在,很快他就知道了來龍去脈。

“哎呀小哥兒,你可真行,才這麼一會兒就讓你皇爺爺這麼喜歡你。”

魏廣德打趣道,朱翊鈞就在魏廣德懷裡吃吃傻樂。

這時候,魏廣德也看到宮門裡隱約出現的身影。

是兩道,一個很熟悉,那是裕王,另一道似乎是陳洪。

當人走到宮門處時,魏廣德確認那就是他們二人。

“王爺也出來了。”

他們現在距離宮門不遠,本來打算去後面馬車的,在魏廣德的話音落下後,李芳和馮保都齊齊轉身看向身後宮門處。

走的近了,魏廣德才注意到,裕王雖然依舊面色平常,可雙眼有些發紅,顯然哭過。

想到自己先前給裕王出的主意,魏廣德以為裕王是抱著嘉靖皇帝的大腿哭了半天。

不過看起來,似乎自己做的還不錯。

心中小竊喜,不過魏廣德努力控制住自己面部表情沒有表露出來。

“殿下。”

魏廣德低聲喚了一聲。

“上車,我們回王府。”

裕王只是對魏廣德說道,當先就往先前那輛馬車走去。

依舊是之前的樣子,魏廣德跟著裕王上了前面的馬車,其他人則上了後面的馬車,只是陳洪沒有跟上來,而是在馬車下行禮給裕王送行。

李芳本來也想過來,不過被裕王擺手叫回去了。

“父皇也就是這一、兩天了,他說他知道自己的身體。”

馬車緩緩前行,裕王用略帶哀傷的聲音對魏廣德說道。

“殿下節哀,陛下的身體其實早就被那些丹藥毒壞了。”

魏廣德只得安慰道,那意思也是告訴裕王,你別學你勞資,我可知道,你們朱家許多人都沉迷於丹道,想要長生不老。

說不得,裕王的爺爺,也就是嘉靖皇帝的勞資,怕就是吃丹藥吃死的。

嘉靖皇帝迷信丹道,其實也有父親的影響在其中。

“孤現在應該做什麼?”

不知道聽懂沒聽懂,裕王只是開口問道。

好吧,這會兒裕王是真的六神無主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只知道聽別人的話,叫做什麼就做什麼。

這或許,也是所有即將失去父親的人的狀態。

以為被視為家庭支柱的人一下子要倒下了,自己能不能支撐得起這個家,裕王有點心裡沒底。

“什麼也不用做,禮部會準備妥當的。”

魏廣德只是淡淡說道。

陛下身體變差後,禮部其實就已經開始著手準備,也聯絡了工部商議陵寢的事宜。

這些,都是在內閣指點下進行的,嘉靖皇帝也是視若無睹。

裕王默默點點頭,之後再未說話。

馬車出了皇宮回到裕王府後,下馬車,裕王走了進去,而李芳從後面馬車過來準備進門的時候卻被魏廣德拉住衣袖。

“讓人準備烏帽青袍。”

魏廣德只是低聲說了一句。

“嗯?好。”

身後馮保服侍著世子朱翊鈞下馬車,又吩咐侍衛過來拿皇帝的那些賞賜。

在他們忙亂中,魏廣德和李芳走進了裕王府。

裕王直接去了後院,據說把自己關在一間屋子裡,不許旁人進出,即便是李芳過去也是不能。

魏廣德現在可沒有去校錄館的想法,耽誤一天兩天其實對於他來說並沒有什麼。

加個班就完了。

準備回院子,迎面就看見殷士譫過來。

“殿下呢?”

“回後面去了。”

魏廣德答道。

“今日入宮,陛下可曾留下傳位詔書?”

聽到傳位詔書,魏廣德愣了愣,想想裕王當時的情況,似乎

也說不好。

詔書,按說應該有卷軸,可有卷軸的話,裕王可沒法帶在身上。

當然,就是一張黃綾也是可以的,不過魏廣德感覺不像。

若是真有,裕王在馬車上的時候就給他看了。

對殷士譫搖搖頭,“現在的情況,陛下留不留下傳位詔書其實意義不大。

他收走寶璽,可能更多的是擔心有宵小偽造詔書生亂。”

魏廣德分析道。

殷士譫點點頭,算是認可了魏廣德的話。

沒有了景王,裕王現在可沒有親兄弟了,誰也不可能剝奪他的繼承權,除非有皇帝的詔書。

嘉靖皇帝傻了才會另立旁人為帝,自己又不是沒兒子,孫子都有了。

西苑,永壽宮裡,在黃錦、張宏、陳矩等人的服侍下,嘉靖皇帝勉強換下了袞服,依舊是一身道袍躺在龍榻上。

這時候陳洪走了進來,向榻上嘉靖皇帝行禮後輕聲說道:“皇爺,殿下已經出宮回府了。”

陳洪雖然沒有跟著裕王離開,可是也一路送他們到了宮門口,出示皇帝金劍後,皇城侍衛才敢放行,然後就一路匆匆趕回乾清宮覆命。

“知道了,朕累了,要睡會兒,你們下去吧。”

嘉靖皇帝緩緩開口,對著榻前幾個太監吩咐道。

說完話,他就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他要交代的,都已經交代了,他也可以安心了。

黃錦等人互相對視幾眼後,緩緩退出了寢宮,這會兒沒人意識到皇帝那話裡的意思。

“開飯了開飯了砰砰砰。”

有人敲擊木頭髮出聲響,牢房深處,一處草堆裡蜷縮著一道人影動了動,隨後才緩緩起身,向著牢房門走過來。

那人體型消瘦,或許是在這大牢裡關的時間有些久,所以已經是頭髮散亂,滿臉汙垢。

天窗一束光射到他臉上時,卻可以看到他依舊努力保持的堅毅表情。

本該是狼狽的人,此刻看上去卻很是偉岸。

走到牢門前,矮身從牢門下方小門接過獄卒遞進來的食盒,轉身回到那束草堆前坐下,開啟盒蓋,拿出筷子就大口朵頤起來。

魏廣德再次看到李芳的時候,只見他雙眉緊皺。

“殿下還是沒有吃飯?”

魏廣德開口問道。

李芳搖搖頭,“殿下說不想吃,都拿回去了。”

殷士譫一聽就急了,起身就要去找裕王。

“正甫兄,正甫兄。”

魏廣德在他身後急忙叫住他,“殿下此時的心情還是讓他好好靜靜吧。”

“不吃飯怎麼行,就算真到那一天,朝廷還有許多事要殿下去做。”

殷士譫依舊有些不甘心的說道。

“我們都知道,但是還能如何,殿下不想吃,難道還能強行喂下去不成。”

魏廣德只好說道,然後轉身對著李芳問道:“先前在王府門前我所說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李芳點點頭,“黑翼善冠、青布袍、黑角帶都已經準備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

魏廣德淡淡說道,“我的事兒也做完,等著吧。”

“要不要派人去翰林院請陳大人回來,還有校錄館那邊。”

李芳遲疑著問道。

“皇爺,該進午膳了。”

黃錦輕步走到龍榻前,輕聲呼喚道。

“皇爺,該進午膳了.皇爺”

一連幾聲,龍榻上的嘉靖皇帝都沒有反應。

黃錦靠過去仔細瞧了瞧,皇帝此時一臉安詳的躺在那裡,沒有半點動靜,心中就有一絲不妙的感覺。

伸手輕探鼻息,旋即收回手,臉上已是大驚之色。

“御醫,叫御醫進來。”

黃錦快步到了寢宮門前,叫來御醫,門外伺候的陳洪、張宏等人也跟著小跑進殿。

隨著御醫試探鼻息和脈搏,隨即轉頭對黃錦說道:“黃公公,陛下薨了。”

“啊”

黃錦還沒出聲,身後的張宏已經驚叫起來。

“張鯨,張鯨”

“閉嘴,都不許亂動。”

黃錦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當即大聲呵斥道。

“陳矩,你去內閣,請徐閣老過來。”

“是。”

“陳洪,你帶人守住乾清宮大門,在徐閣老沒有到來前,任何人不準進出。”

“是,黃公公。”

陳矩和陳洪很快出了寢殿,其他人都呆立原地不敢動彈。

徐階年歲也大了,不過嘉靖皇帝賜他可在宮中乘轎,所以過來的速度也不慢。

陳矩雖然沒說太多,徐階也從陳矩的臉上表情看出了點端倪,只是一直被陳矩看著,不好對旁人說什麼話。

進了乾清宮,看到裡面的場景,徐階心裡其實就有數了。

嘉靖皇帝躺在龍榻上,御醫跪在一邊,其他的太監也都是侍立在一側,沒人去服侍榻上的皇帝。

“陛下薨了。”

到了黃錦身前,徐階還未開口,就聽到黃錦的聲音。

“立遺詔,叫閣臣入宮主持喪宜。”

徐階有準備,所以並不慌,而是開口說道。

“一切由閣老做主。”

皇帝死了,這是朝廷大事,內廷也只能配合,這是監督整個過程是否逾制,也就是不能降低規格。

“請黃公公派人去校錄館,叫張居正張少卿過來,他是太常寺的,我有事和他商議。”

太常寺,掌管祭祀禮樂之事,禮部主持皇帝喪事其實也是透過太常寺進行。

這個時候徐階要先見太常寺少卿,雖然有點不對,可黃錦也沒說什麼。

很快,張居正就被叫到了乾清宮。

這裡,其實也是他第一次踏足,之前可沒機會來到這裡。

“我現在思緒很亂,陛下遺詔的事就有你代擬,我再看看。”

進來後,徐階就對張居正說道。

代擬遺詔,對張居正來說無疑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這份殊榮可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就能有的。

徐階的話,讓張居正根本就沒有多思考就應了下來,隨即到一旁仔細琢磨,有不明白的還小聲詢問徐階。

他們就在嘉靖皇帝寢殿旁的一間屋子裡,開始商議嘉靖皇帝遺詔的事宜,而黃錦此時一直呆在嘉靖皇帝身旁,也沒有去管太多。

那是朝廷上的事兒,他這個內廷提督也不應該插手進去,雖然他覺察到其中的不妥。

“什麼?叔大被叫徐閣老叫到宮裡去了?”

此時,去校錄館的內侍已經回來,小聲對李芳、魏廣德報告在校錄館裡聽到的訊息。

“張大人去宮裡做什麼?”

李芳有些不解道。

“徐閣老是他老師,或許是讓他幫忙出主意吧,當初嚴嵩不也是繞過嚴世番幫他處理奏疏。”

陳以勤搖頭說道。

魏廣德只是皺眉,隱隱感覺不妥,可卻說不上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