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和倭人通商,魏廣德一開始就沒考慮,因為他知道此時的日本好像有金山銀山,還有大量銅料,甚至是硝黃,幾乎大明缺什麼,倭國就有什麼。

當然,因為生產力的關係,這個時候的大明朝對鐵料的需求遠沒有後世那麼巨大,所以國內的鐵礦石也是能夠供應的上。

既然透過倭國可以解決大明朝物資短缺的問題,那為什麼要禁止通倭?

不過有時候賬不是這麼算的,還得考慮政治因素。

大明朝打倭寇打了這麼些年,不管是官場還是民間對倭國那是痛恨至極,徐階所提禁止和倭人通商恰恰撓到所有人的癢處。

我的好東西給別人,就是不給你倭人。

特別強調這一點,因為在施行這一政策的時候就會更好透過一點,最起碼從上到下的明人不會那麼牴觸。

不得不說“薑還是老的辣”這話沒毛病,魏廣德只想到利益,卻不知道先要怎麼獲得政策。

不過,魏廣德在張居正特別強調販二洋而禁止通倭後,也想明白其中的好處。

至於船支出海後最終的交易物件,已經脫離的了大明朝的掌控,唯一能限制他們的就是出海時間。

大明所謂的通東洋,其實指的是很朝鮮、琉球等過之間的交易,若是販日本時間上就很緊湊,甚至來不及。

不過中國人真的是很會鑽空子,幾乎在一瞬間魏廣德就想到透過朝鮮或者琉球和倭國交易,不過就是變動交易地點而已,雙方選擇在這兩地港口交易,自然就避免了這條政策。

倒不是魏廣德一門心思想要和倭國做生意,實在是這其中利潤巨大,而且可以補充大明國內的需求。

至於要不要利用此時明朝的強大實力教訓日本,魏廣德依稀記得很多年後,大明朝和日本是在朝鮮半島上有過第一次交手的。

如果他能活到這個時候,他不介意從中出力。

魏廣德趴在那裡胡思亂想的時候,張居正那邊也把話說完了。

“首輔大人認為,海禁之策乃祖制,不容動搖,陛下乃仁厚之君,更應該體恤子民疾苦,為一地百姓生計開放一處港口,也不會從根本上動搖海禁祖制,這也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勉強算兩全其美的法子。”

張居正說完這話也趴在地上,剩下就等隆慶皇帝決策了。

“徐首輔老臣謀國,他的法子給朕很大啟發。”

徐階率先提出開放一處港口,同時也強調其他沿海府縣繼續實施海禁之策,其實和魏廣德的想法不謀而合,隆慶皇帝也沒有太過驚訝。

因為先前張居正說出一些需要注意事項的時候,他就已經驚訝過了。

只是,他沒有馬上一口答應下來,實在是魏廣德當初提到若朝廷反對太強烈,就由內廷掌控此事太有吸引力。

內廷缺錢,而開海只是派人按船收取稅金,那是真金白銀,不是地方上徵收來的賦役實物,差別可不是一星半點大。

再等等,看朝中大臣如何應對徐階的提議再說。

隆慶皇帝此時腦袋裡只有銀子,所以目光看向高儀。

他是這次反對開海的主事人,他的態度也會很大程度影響他身後的人。

“高愛卿,對徐首輔的提議,你怎麼看?”

隆慶皇帝和顏悅色道,天子喜怒哀樂不行於色這點,他經過小半年的學習已經掌握,此時表情和說話語氣讓人看不出半點他的心情。

皮球到了高儀這裡,他現在其實也犯難。

裕袛舊人的態度讓他一開始的分析出現了錯誤,他以為此事是高拱個人主張,因為和徐階之間的對立而做出的不理智行為。

但是現在看來,貌似不是這樣。

連徐階這個老滑頭都不斷的表達他的一個態度,那就是對福建百姓生活困難的一種同情,若是真要強硬反對,那自己的名聲可就臭了。

陣營裡的人知道是怎麼回事,可其他人不會這麼想,他們會認為他高儀對百姓生死置之不顧,乃禽獸之人,還竊據禮部尚書。

想到這裡,高儀內心不由一寒。

禮部尚書,要是名聲不好,這個位置也就不要做了。

可要是自己在這裡就同意了此事,回去怎麼交代,他們能不能理解自己的難處。

至於身側的黃光升此時和他心情差不多。

本來黃光升應該支援在福建開海的,可他的家族世居泉州,也和當地海商有千絲萬縷的聯絡。

福建開海對他的家族來說有利有弊,利自然是可以正大光明做起海貿生意,可弊端也是不小,以前的獨門生意會增加許多競爭對手,這對於一切求穩的老一代家族長輩來說也是不可接受的。

也是由此,他收到的訊息也是盡力反對此事,絕對不能讓朝廷透過開海之議。

只不過,當這一切成為皇帝早已打定好的主意時,他們的反對又能起到多少效果,還有首輔的表態,以及次輔之前和徐階也是相同立場。

那就是他們反對開海的觀點不變,但是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的就是,若皇帝執意開海他們也不會激烈反對,而是會接受下來。

高儀和黃光升都不約而同側頭瞟了眼旁邊那幫裕袛舊人,他們都想到了先拖一拖,下去之後再商量一下。

徐階的想法,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其中是不是應該再增加一些條款?

比如限制進出口商船數量,最好就按照現在福建海商的船隻數定下來,這樣無非就是給朝廷交點銀子,但是卻把原來非法的買賣洗白了。

這些話,不能在朝堂上說,而是要找人私下和內閣幾位閣臣處分說,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有了這個想法,高儀當即說道:“啟奏陛下,臣聽了徐閣老的建議倒是有所感悟,不過一時之間也想不透徹,請陛下準我下去思慮一番,再以奏疏的方式遞交陛下御覽裁決。”

“有所感悟好,能想到福建百姓。”

隆慶皇帝微微點頭,隨即目光看向刑部尚書黃光升,問道:“黃愛卿又意下如何?”

“啟奏陛下,臣和高尚書想法一致,需要再好好想想,特別是徐閣老補充多處修改意見,微臣覺得此事事關重大,最好能把相關條款一一列出討論利弊,再說是否可行。”

黃光升也附和道,不過他是沒有表達同意徐階建議的意思,而是說先把徐階的提議一一列明,再由朝廷官員進行一番辯論,分析利弊,然後再決定是否要給福建開一個口子。

點點頭,乾隆皇帝也懶得再問其他人的意見,應該就是這番說辭了。

“既然大家都對徐首輔意見很重視,此事就交由內閣辦理,按照徐閣老所提條款一一列明,再徵求各部意見,最後移交司禮監。”

隆慶皇帝感覺似乎開海,百官的態度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激烈的反對。

看之前幾朝數次有人提出開海後朝廷的反應,不由得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草木皆兵。

不過目光觸及下方還跪伏餘地的一大片官員,隆慶皇帝忽若有所悟。

隨著朝會結束,官員依秩序退出皇極殿,隆慶皇帝早就乘坐龍攆離開。

一路上,官員們還聚在一起小聲議論著朝會上發生的一幕。

支持者和反對者依舊涇渭分明,騎牆派也有獨立的小圈子,他們在一起氣氛倒是輕鬆,說說笑笑的。

“今日之事還多謝你們幫忙。”

在殿外,內閣閣臣和六部尚書、左都御史都沒有離開,他們一會兒還要聯袂求見隆慶皇帝。

不過這並不妨礙高拱耽誤一會兒,把殷士譫、魏廣德拉到一邊說事。

“肅卿兄不要這麼說,開海一事我細細思量,覺得肅卿兄的意見很中肯,為福建百姓計,也應該支援塗巡撫開海之議才是。”

魏廣德接話道。

雖然他才是幕後推手,可知道此事的在京城也只有隆慶皇帝,還有陳以勤、殷士譫幾人,其他或許還有人會有懷疑,但畢竟沒有得到親口證實,魏廣德自然也不會去證實什麼。

至於涂澤民和譚綸,魏廣德也不認為他們會出賣自己,因為他們雖然在沿海任職,卻不是這些省份之人。

涂澤民是四川人,而譚綸是他江西老鄉,等京城這邊的訊息傳過去,自然知道該如何處理此事。

“善貸所言極是,在福建開海利國利民,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殷士譫也是低聲道。

“等這幾日事了,我再請諸公到我府上飲宴,到時候我們不醉不歸,一會兒我還要和幾位大人去求見陛下,就先走一步。”

今日朝會上,雖然隆慶皇帝並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結果,但是總的來看,皇帝支援他的意見,這就是好事兒。

只不過在他轉身之後,先前一副風輕雲淡的表情就變得嚴肅起來。

他當然知道齊康這個時候上的那道奏疏讓他的處境變得更加糟糕起來,一會兒在隆慶皇帝面前還得好好考慮下該如何說項避免今日的麻煩才是。

看著高拱走回閣臣佇列中,殷士譫對魏廣德小聲問道:“善貸,你看高肅卿這次能不能挺下來?”

“不好說,得看徐階的決心了。”

魏廣德搖頭低聲答道。

此時他們身處黃極殿外,各處都是內侍和大漢將軍,讓他們說話的聲音都不敢放大。

“徐階應該不會放過他吧,唉.”

殷士譫嘆息一聲。

魏廣德想想也沒接話,搖搖頭,“也只能怪他高肅卿馭下不嚴,若是沒有齊康瞎摻和,何至於此。”

“你說,會不會是他指使的?”

忽然,殷士譫低聲詢問道。

魏廣德聞言皺皺眉,隨即搖頭,“高肅卿沒那麼不智,就算要發動門下弟子,也絕對不會是齊康那個蠢貨,你想想他奏疏裡面都說了什麼,愚蠢之極。”

昨日之事,本就讓徐階拿到朝野的同情分,齊康還在背後推這麼一下,老油子都會生起不滿。

怎麼,看人老了,什麼小年輕都能踹上一腳?

要是這次不把這個苗頭扼殺,誰知道下次被踹的會不會是他們。

出了宮門,魏廣德和殷士譫就各自回自己的衙門辦差。

一個時辰後,蘆布忽然就慌慌張張跑進值房在他耳邊低聲道:“老爺,不好了,剛聽到訊息,內閣次輔李春芳大人剛才向陛下請辭,離開皇宮後就直接回府去了。”

“我知道了。”

魏廣德並不意外,只是微微點頭,繼續處理案頭上的公文。

看到魏廣德不驚奇,蘆布只道魏廣德早就知道詳情,於是很快就出了值房。

在人出去後,魏廣德放下手裡的公文,嘆口氣。

今日李春芳已經把次輔該做的都做好了,那份齊康的奏疏裡,可是指責他被徐階拉攏,和他一起聲勢相倚,專權任事。

雖然彈劾的是徐階,其實也是把他帶上了。

只不過今日大朝會,要是首輔、次輔皆不出席,傳出去可就是大明朝堂的一樁大丑聞了。

要知道,在京的會同館裡還住著番邦使臣若干。

若是今日大朝會傳出大明朝內閣首輔、次輔被人彈劾而不得不缺席,訊息傳到外藩還指不定多大的笑話。

李春芳今日看了那奏疏,可卻像沒事人一樣,先把朝會這關過了再向隆慶皇帝請辭,至少避免了朝廷出現這尷尬的一幕。

中午的時候,訊息就傳遍了京城官場,到這個時候已經沒人遮掩這個訊息,也捂不住。

內閣首輔和次輔一起被人彈劾,首輔還好,前一天就因疾乞歸,第二天再被彈劾,實際上都一樣,只是徐階要“帶病”上疏自辯。

而李春芳就不一樣了,他的回府是真的又刺激到許多官員的神經。

李春芳為官,一向都是個老好人,不爭不辯,百官對他的印象,即便有人覺得他沒有擔當,不足以勝任次輔之位,可也絕對不會認同他和徐階是一夥的。

當內閣首輔、次輔皆不在閣的時候,大家其實心裡都清楚,現在內閣的話事人就變成了高拱和郭樸,而今年新進內閣的陳以勤和張居正,論資排輩,沒多少發言權。

慕然間,大家似乎都知道了齊康這道奏疏的打算,或者說明白了高拱的盤算。

同時搞掉徐階和李春芳,他和郭樸接任首輔、次輔之位。

高拱,他配成為大明朝堂的內閣首輔嗎?

魏廣德知道,他這個時候只能儘量把自己隱藏起來,否則若是外界知道開海是他搞出來的,甚至都會懷疑他和高拱策劃了全部。

低調,只是有涉及開海事上他才站出來,其他的事兒都儘量不摻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