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再次被言官的彈劾奏疏淹沒,這次出手彈劾的是以都察院官員為主,六科參與的人倒是不多。

魏廣德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徐階也是早就考慮好了啊,知道隆慶皇帝心裡鐵定不痛快,正要找人出氣,就把都察院的人丟擲來,讓他們集火攻擊郭樸,讓隆慶皇帝從中選擇幾個替罪羊。

怎麼可能讓徐階得逞,保住六科裡的徐黨成員。

魏廣德透過歐陽一敬的關係,老早就已經圈定了六科裡和徐階走得最近的幾人。

他們是會升遷的,但絕對不會留在朝廷裡,而是外放五品官身。

這樣的官職對於都察院御史來說是高升,可對於六科給事中來說那就是低配,因為他們轉遷都是一般也是五品起步,還是在京城為官。

京官,見官大半級,這可不是吹的。

即便是到了後世,地方上的廳級幹部遇到中央處級幹部,也是要禮遇有加的,根本不敢擺官架子。

至於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上疏,其中不外乎人情和錢財的關係。

六科那邊,歐陽一敬都已經打聽清楚了,六科裡徐階的人主要就是禮科給事中張滷、工科右給事中吳時來、工科給事中李貞元和刑科給事中張縉等幾人暗中串聯。

他們或親自下場彈劾,或背後鼓動,並且帶上一些所謂受害人上門哭訴等方式,可以說是絞盡腦汁、蒐集各種罪狀來攻擊郭樸。

這一下子,內閣雖然增加了徐階和李春芳理事,可是郭樸不斷被彈劾,這內閣也就不好去了。

來來回回又是磨蹭了半個月時間,郭樸也是被弄得身心疲憊,不由得萌生退意。

其實官做到內閣閣臣,要不是真幹不動了,或者招呼不動六部五寺,閣臣一般都不會選擇隱退。

郭樸其實還有餘力繼續做官,就算再幹十年也無大礙,可是高拱即去,而他始終不肯依附徐階,在內閣里人單勢孤。

好吧,徐階回閣辦差後最初幾日沒有動手,其實就是想要拉攏郭樸,只不過效果不理想,這才動了斬草除根的念頭。

只不過,就在徐階打算安排人繼續聯絡都察院中人輪番彈劾郭樸的時候,兵部尚書郭乾匆匆趕到內閣。

“首輔大人,俺答部三月犯遼陽,五月犯大同,近日邊鎮又收到訊息,叛人趙全對俺答說薊州一帶防禦甚固,兵多將廣,而山西一帶則兵弱,亭障稀疏,備禦薄弱,石州、隰州富饒且多良鐵,官兵主要保衛宣府、大同,不易來救,據說俺答汗已經決心採納此計策。”

郭乾在徐階值房裡,向對面的首輔說道兵部剛剛得到的訊息。

“你的意思是,山西一帶很快會有一場大戰?”

徐階雖然不大懂兵事,可郭乾來到這裡,面色鄭重,自然不敢輕忽。

先前郭乾都說了,山西兵力空虛,看樣子極易被俺答汗得手。

隆慶元年啊,新皇剛登基,這應該也是俺答汗敢再發大兵來攻的原因。

一下子,徐階警覺起來。

想想對方為什麼來攻打大明,再想想之前倆月朝廷裡發生的事兒,要是這次戰事出現重大失誤的話,皇帝會不會因此遷怒他這個首輔?

“山西兵馬不足?”

徐階抓住重點,追問道。

郭乾點點頭。

“那兵部就從周圍的大同、延綏、寧夏等鎮抽調人馬增援才是,回去擬個條陳報上來。”

徐階當即作出決定,可是郭乾卻沒有動。

“怎麼,還有何問題?”

徐階問道。

“首輔大人吶,朝廷九邊重鎮,除了薊鎮和宣府,沒有一個邊鎮兵力富餘,維持現有防禦都很勉強,哪裡有實力增援山西。

就算真要增援,那也只能從薊鎮抽調人馬過去,宣府能抽調的人馬也極為有限,可是這兩鎮哪裡敢動。”

薊鎮和宣府不僅是邊鎮,更是大明京城防禦的基石,若是下旨,騎兵兩三日可到京城城牆下,就算盡起大軍也不過半月時間就能趕到。

徐階和郭乾都不認為京營還有什麼戰力,實際上嘉靖二十九年的時候,京營的空虛就已經完全暴露出來,守城都勉強,更別說拉出去打仗了。

歷朝歷代,京軍都是一個王朝最強大的戰力,任何地方作亂,京軍就可以馬上出發平叛。

即便是到了大明朝初期也是這樣,可自土木堡之後就大變樣,京營實力一直都無法恢復。

大明朝最強大的兵馬此時是邊軍,他們才是朝廷維持統治的基石。

“薊鎮不能動,宣府那邊能調動多少人馬?”

任何時候,京師安危都是第一位的,所以徐階就算用屁股想也知道薊鎮兵馬不能外調,那就只能把主意打到宣府去,反正那裡是馬芳做總兵。

以前和裕王府關係還算好,自己沒少幫襯他,現在似乎該他給自己出力了。

“宣府能調動的人馬不會超過一萬人。”

郭乾想了想,大致盤算出一個數字來。

“一萬?宣府可是有近十萬大軍,自去年萬全之役以後,虜騎已經很久沒有敢騷擾宣府了吧,難道就不能派出兩、三萬人馬?”

徐階不可置信問道。

“宣府乃京師西北門戶,宣府告急京師、薊鎮都會戒嚴,哪裡敢大規模外調。”

郭乾說道,“何況上次馬芳在馬蓮堡雖說大勝俺答部,可虜騎並未傷筋動骨,以韃子的兇狠,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機會報復。

來之前我們也商議過,兵部上下都覺得不能從宣府調動大軍,以防韃子在山西攻掠不成,回兵偷襲宣府,那京師可就.”

蒙古人的機動力,始終是中原王朝難以解決的大麻煩,自漢朝起就一直在尋找辦法剋制,可結果,除了派出大軍主動掃蕩塞外,削弱對方實力外,似乎就沒有任何應對辦法。

遠的有漢武帝時期大型會戰,近的則是大明初期數次北伐草原,雖取得一些戰果,但終究勞民傷財。

而那些戰果,不過數十年蒙古人就補充回來了,又會形成新的威脅。

而現在的大明朝,已經無力支援明初那樣的大軍出塞。

更何況自土木堡之後,明軍幾乎已經喪失了和蒙古人野戰的實力。

“來人,速速請李閣老他們過來議事。”

徐階知道這個事兒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之前想的是讓兵部拿主意,內閣再商議,現在看來兵部辦法不多,那就只能先內閣商議一下。

因為山西的事兒,當晚徐階也向門下暗示,對郭樸那邊的動作緩緩,大戰將起之時,若是還挑動朝堂圍攻閣臣不妥。

針對郭樸的彈劾奏疏雖然減少,可是言官們私下裡還是不算蒐羅所謂的罪證,時不時都有一封奏疏被送入宮中,不過總算讓郭樸可以喘上一口氣了。

不過魏廣德可不管這些以水患的名義,先調工科右給事中吳時來出京巡視各地處理水患,在魏廣德想來,等協助朱衡治水有了成績,就直接把人丟到地方去做知府或者什麼官。

這個事兒,從去年起就是由他在做,所以奏疏很容易就得到了內閣的支援,吳時來出了外差,不過在魏廣德想把禮科給事中張滷外調地方的時候,似乎就引起了徐階的警覺,直接在內閣票擬上反對他的奏疏。

徐階給出的理由是張滷嘉靖三十八年進士,執政地方經驗不足,宜留任給事中一職,尋機轉六部後再下放地方。

魏廣德是打算讓張滷以按察司僉事出任一省提學官,這樣品級就可以定為正五品。

提學官當時稱提調學校官,是分巡道的一種,屬於差遣官性質。

各行政區設一名,南、北直隸委派監察御史一名兼職,地方各省由按察司的副使、僉事擔任。

提學官全面負責一省的學政,包括科舉考試和學校一切政務。

此外,還有監督地方官提調學校的職責,但不理錢糧刑名之政。

張滷是從七品給事中,一下子跨越到正五品清流官職上,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餅,只是可惜被徐階識破。

魏廣德得到陳以勤傳遞過來的訊息時還在暗自懊惱,因為只要人外放出去,魏廣德就有本事把張滷一輩子按在提學官這個職位上,最多到死升到按察司副使,以四品官身致仕。

科舉上,要找出錯漏來實在太好操作了。

魏廣德就是科舉之路上跌跌撞撞考下來的,他運氣是好,可也聽到不少同學對於考試的抱怨,特別是院試這一關口。

而院試也正是提學官全面負責的科舉考試,其中貓膩多多。

就好比他的那兩位同鄉,曾元述和曾元睿兩兄弟,在魏廣德過會試後就過了院試,成為大明朝的秀才,不過之後數年衝擊鄉試則是屢屢落第。

曾元述是自己考上的秀才,就不多說了,可曾元睿聰慧比曾元述可強多了,院試兩次不過,直到曾元述帶著兄弟拜會了江西提學大人後,第二年院試就順利上岸。

到現在,這兩兄弟還在為鄉試而拼搏。

不過曾元述給他來過信,等他拿下舉人功名後就參加兩次會試,若是不中就要魏廣德給他安排個好地方,他要以舉人身份做官去。

對此,魏廣德自無不可,只要不是想用秀才身份做官就成,那難度有點高。

明初的時候,秀才做官很容易,可國朝到現在已經沒有秀才做官的情況了,就算是舉人,空間也是不大,只能先從一縣教諭做起。

魏廣德想把那幫人送去做提學官,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真要弄他們,只需要查院試成績就行,魏廣德可不信這幫人去了地方不偷腥。

可惜,第二次出手就被徐階發覺了。

魏廣德總結了一下教訓,覺得應該是自己才心急了。

這樣的事兒,最好是地方上有空缺出來,需要朝廷急補的時候才提出來。

自己主動上奏,肯定會引起別人注意。

咂咂嘴,魏廣德只能把擬好的名單收起來,等待時機再出手。

至於山西那邊的危機,內閣和兵部連續進行了數次商議,最後也只是下文讓延綏、寧夏二鎮集結人馬,隨時支援山西鎮,同時宣府和大同也做同樣的事兒。

畢竟,京師的安全始終都要放在第一位。

俺答汗雖然有意攻打山西,可誰知道會是什麼時候發動。

別你在山西周圍秣兵歷馬,人家轉頭又去遼陽打草谷。

攻守之間,攻方始終都佔據主動位置,而防守一方則是處於被動。

陳以勤找過魏廣德出主意,不過魏廣德也沒什麼好辦法。

馬芳、俞大猷出塞,都是偷襲戰,他們也不敢帶著宣府的那點騎兵去和俺答汗的大軍野戰,那是取死之道。

這種情況下,別說魏廣德本身就不是什麼軍事天才,就算是,其實也不可能有什麼好辦法解決。

不過就是在這個時候,戶部尚書葛守禮上疏,乞養母歸。

月前,葛守禮上奏請停“一條鞭法”後,隆慶皇帝考慮兩日,又召集內閣閣臣和葛守禮御前奏對,雖然張居正強烈反對停罷一事,可南北差別巨大,正如葛守禮所說,“一條鞭法”似更適合在南方各地實行,而北方則因為土地被皇室、勳貴大量兼併,實施起來阻力甚大。

隆慶皇帝在知道阻力來源後,也一時沉默了。

朝廷缺銀子,用“一條鞭法”可以增加朝廷的收入,可戶部尚書都反對此法,他還能怎麼做?

隆慶皇帝不由得想起當初嚴嵩倒臺時,取代鄢懋卿的那位巡鹽御史幹出的荒唐事,以撥亂反正的名義革除了鄢懋卿設計的,可為朝廷增加鹽稅收入之法,讓朝廷一年因此少收入鉅額稅銀。

當初魏廣德在說起此事時的態度,隆慶皇帝還記憶猶新。

雖然很不想同意,可話已經說到這裡,反對者可都是皇權的堅定擁護者。

隆慶皇帝在短暫考慮後,終於還是點頭,同意了葛守禮的奏事,停罷一條鞭法徵收賦役。

不過在內心裡,隆慶皇帝也給葛守禮打上了不稱職的標籤。

按照魏廣德給他灌輸的邏輯,如果是禮部尚書反對此法是合適的,因為“有違祖制”,可增加朝廷財政收入的法子,作為戶部尚書是不應該反對的,不僅不能反對,反而要積極支援才是。

顯然,葛守禮不是這樣的人。

朝廷停罷“一條鞭法”訊息傳出後,戶部內部官員意見很大,特別是江南清吏司的郎中,主事們意見猶大。

上次高拱一事本就讓徐階不滿,這次終於找到機會,在徐階暗中扶持下,一場下克上的風波在戶部上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