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走了郭樸,剩下四人,徐階完全掌控了內閣的話語權。

之前郭樸在閣的時候,非徐階黨羽的閣臣還有李春芳、郭樸和陳以勤,可現在對比是二比二,徐階還有首輔主宰大權,幾乎已經可以數一不二。

不過就當前的局勢,似乎又和魏廣德關係不大。

那是內閣的爭鬥,其實也算不得爭鬥,徐階在清除異己後似乎又恢復到原來的樣子,遇事也總喜歡和李春芳、陳以勤等人商量著來。

看似民主,其實也是讓大家一起,有功一起佔,有鍋一起背。

徐階真的是和嚴嵩一樣的人,六十多了可依舊精神矍鑠,完全看不出老態。

“居然還是個秀才.”

此時在吏部值房裡,魏廣德正在翻閱李成梁的資料。

魏廣德對大明朝這個時代的武將知之不多,也就是戚繼光、俞大猷和李成梁在後世有點印象。

戚繼光有印象,這也得益於後世對他褒揚非常多,不管是在明朝還是後來的大清,亦或者共和後,戚繼光的名氣一直很大,謂之民族英雄。

當官的,誰不喜歡既能打勝仗還會拍馬屁,最重要的是還上杆子送禮巴結的下屬。

至於俞大猷,其實介紹很少,魏廣德知道他還是因為看過一篇雜文,其中把俞大猷描述為史書記載的“天下第一高手”,要知道史書才不會記載什麼江湖的奇人異事,但能把俞大猷說成當世第一高手,自然讓魏廣德想忘記都難。

俞大猷雖然在他面前從來不承認這個稱號,可是他棍打少林寺卻是實打實的,由此魏廣德也覺得,當今天下單挑得過俞大猷的人怕也不多。

至於知道李成梁,純粹就是因為大清能起來,全託這位猛將的福。

若不是李成梁低估“奴兒”的野心,他培養的接班人李如松意外身死,建州女真也未必有機會翻天。

不過他也因此在後世有了機會出名,否則魏廣德是絕跡不會知道大明朝還有這麼一號人物存在。

而他現在正在看的,就是從兵部抄錄的李成梁的資料。

李成梁的高祖李英,在明初自朝鮮內附,公以軍功授世鐵嶺衛指揮僉事,此也為李家主脈的根基,倒是和魏廣德類似,算是軍戶出身,只不過李家的世襲武職比他們魏家高了一大截。

不過按照武職對比,其實用處不大,因為李家官再高也是在邊陲,而魏家可是在富饒之地紮根。

李成梁科舉的運氣並不算好,四十多還是秀才,幾乎已經絕了透過科舉入仕這條路,所以才選擇繼承家業,襲了鐵嶺衛指揮指揮的缺兒,又因鐵嶺衛已經有人,換句話說官職已經被人佔了,所以無奈之下,李成梁只好換了個地方,那就是險山堡。

明朝於明成化十六年起,陸續建湯站、鳳凰等堡,派駐軍隊戍邊。

明嘉靖二十五年,在邊遠要道建孤山、險山等六堡,其中險山堡就是遼東諸堡中的首堡,具有軍事大本營的作用。

嘉靖四十三年,都御史王之誥奏設險山參將,駐鎮本堡,轄十三城堡,駐官兵三千餘,此當為明東邊之情勢。

李成梁的軍旅生涯,也就是從險山堡參將開始。

這一時期,明朝九邊雖然被蒙古人壓制的很利害,可是在遼東,明朝對女真人依舊具有壓倒性的優勢。

所以,新築的險山堡實際上是明朝拓邊的一次行動,包括之後李成梁力陳修建寬甸六堡為明朝擴疆百里,直接把邊境前推和朝鮮接壤。

明初的時候,大明朝在劃定疆域時,有意和朝鮮之間留下一片緩衝區,這也是一些人吵嚷著領土爭端的原由。

不過在嘉靖朝,這些緩衝區大多被明朝佔據,也就直接將其納入明朝版圖。

後世許多人把明軍曾經去過的地方認定為明朝疆域,但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其實領土一個最重要的標誌都是“實際控制”。

不管有多少理由,只要沒能實際控制,所謂“領土”都不過是一句笑談。

險山參將駐鎮險山堡,下轄新安堡、草河堡、曖陽堡、灑馬吉堡、寧東堡、江沿臺堡、甜水站堡、青谷峪堡、鎮夷堡、鎮東堡、鳳凰城堡、湯站堡等十三個堡城、七十四個邊墩、四十餘個腹裡墩,共計有官軍七千餘名,邊牆長達四十餘公里。

這些軍事設施的構築,讓大明朝實際控制的疆域向外拓展,明軍的步步緊逼,自然讓女真人如鯁在喉,所以軍事摩擦不斷。

李成梁自小在遼東長大,家族本就是軍事家族,在當時遼東地區各部落征伐不斷,衝突頻繁,因此李成梁雖然把重心放在科舉上,也從中不斷增加自己的見識與能力。

遼東這地方,是漢人、蒙古人和女真人雜居之地,情況非常複雜,他的敵人既有女真人,也有蒙古人。

而李成樑上任險山參將後表現一直不錯,為他升遷累積了足夠的資本。

嘉靖四十五年,蒙古汗句部與克瓦部縱兵近千人一同劫掠東蘞衛,附近民寨皆被攻破,危急時刻,李成梁率三百騎兵奔襲蒙古克瓦部,克瓦部王子倫圖汗得知後立刻回師,結果被李成梁伏擊,被擄掠的一百多人口和萬斤糧食皆被奪回。

此戰後,李成梁因功晉升,不過因國葬遇阻,前些日子才調離險山,現在已經是副總兵官,率軍二千協守遼陽重鎮。

看完資料,魏廣德也就明白了李成梁如何快速躥升的原因。

遼東那地方,只要一年打上幾仗,把勝仗報上去,累積軍功升遷確實不難。

不過打仗嘛,自然也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是有風險的。

幾年時間,李成梁就因功晉升為協鎮副總兵,再有軍功就算不能升總兵官也可以獨鎮一方。

想要抓住李成梁調教一番,至少不能讓他再把奴兒放回去,做什麼努爾哈赤,這樣大明朝在遼東就少了一個勁敵。

可是人家歸兵部管,他這個吏部侍郎官雖大,卻很難把手伸過去。

“算了,還是再等等,反正時間還早,就讓他自己發育,等已經成了遼東王再說。”

魏廣德心裡想著,“不過也可以讓遼東那邊的商人和他先接觸接觸。”

魏廣德可沒忘記手下還有一批經營遼東山貨的商人集團,他們常年在遼東奔走,收集人參、鹿茸等山貨,運到內地販賣,手裡大多都是拿著他的帖子。

商人嘛,在這個時代地位是真的低下,雖然有錢,可也沒什麼用,還得靠著在官場上的關係才能活動。

吏部侍郎的帖子,不管在哪裡都很好用,地方上的文武官員都要給面子。

當然,發下去的這些帖子帶給他的回報就是天南地北的訊息和白花花的銀子。

這才是京官居北京城的錢財來源,靠著朝廷發的俸祿生活,魏廣德養著一大家子人只能吃土。

現在的朝堂,在郭樸走後總算又平靜下來,加之新河道竣工,朝廷上下似乎覺得又天下太平了,漕運很快就會恢復如初,那些擠壓在南邊的漕糧很快就會起運進京,也就是朝廷的銀子一直都缺,其他還真沒什麼大事。

在這樣的背景下,魏廣德私底下動作也是不斷,在這次跳出來彈劾郭樸的人當中又是反覆梳理,又查出不少疑似徐黨的官員。

對其中一些劣跡較多的,魏廣德打算來年京察時直接清理出去算了,地方上也沒那麼多官職給他們做。

空缺出來的官職,自有新進士和老進士們逐次遞補。

有了大框架,魏廣德在吏部的日子也變得輕鬆起來,散衙後也有時間和同僚、同鄉們一起沒事兒就聚聚小日子過得舒坦。

“你們刑科那個孫枝,最近聽說在衙門裡得罪了戶科的人。”

酒桌上,魏廣德看著歐陽一敬笑問道。

“他又不是兵科的,可不管我事兒。”

歐陽一敬回道,“不過因為京師九門稅課一事,確實得罪不少人。”

大明朝的鈔關,可不一定都是在交通要道上,比如九江、比如大運河上的鈔關,北京城也有,就是京師九門。

但凡進出城的貨物,都有官吏負責對其進行課稅,原有成例早已形同虛設,近年以來倍徵橫索,弊孔滋多。

這些問題,其實朝中大臣大多心知肚明。

可朝廷缺銀子,商人把貨物運送進京城銷售自然也是有利可圖,自然沒人拿此事說事。

可是這次刑科左給事中孫枝不知發什麼瘋,卻把此事給抖開。

奏疏到了隆慶皇帝手裡,自然大筆一批,自今分屬五城御史各委兵馬一員監收,年終會同部官復奏,其原設監生吏典悉行裁革,並令申明原定則例,張掛榜文。

好吧,一批監生吏典因此失業,同時戶部也少了一筆進項,相關的官員也少了一層灰色收入。

可以說,張枝的奏疏得罪了朝堂上一大批人,這些天是被罵慘了。

不過人家的奏疏有道理,恢復成例,所以這罵還不能是當面罵,只能背地裡罵,因為當面罵,講道理講不過。

“是不是有人找你們吏部出手整治他?”

歐陽一敬這個時候湊到魏廣德身旁,低聲詢問道。

魏廣德點點頭,那意思不言自明。

“怎麼處置?”

歐陽一敬好奇道。

“外放,還能怎樣,自己不想留在京城享福,那就讓他去地方,免得再要恢復什麼成例。”

魏廣德笑笑說道,對於這些請求,魏廣德覺得他答應下來其實是在幫助這些人。

他們不知變通,留在京城遲早闖禍。

與其把人都得罪光了,被人陷害致死,還不如自己做個好人,早早的吧他們調走,到地方上去,還能造福一方百姓。

當然,前提他確實是這樣的人。

順道,自己也收穫一幫官員的感激,何樂而不為。

魏廣德有時候都覺得自己變汙了,可是生在大明朝,似乎想出淤泥而不染,好難!

只希望孫枝看到吏部遞上去的建議,能看穿自己的好心,不會惱怒吏部吧。

“聽說調戚繼光到京營是你的主意?”

歐陽一敬忽然也問道。

“嗯?你哪兒來的訊息?”

魏廣德心中一驚,知道此事的按說也就是陳以勤和隆慶皇帝,推動此事的是陳以勤,怎麼會扯到自己身上。

“猜的。”

歐陽一敬答道。

“怎麼猜的?”

魏廣德好奇問道,不過這話出口,其實已經此地無銀三百兩。

“裕袛之人,知道這些的除了你就沒旁人了。”

歐陽一敬答道,“何況,調走戚繼光,江南官軍鎮壓倭寇和山匪就全依靠俞大猷,那幫子官兒,原先對俞大猷可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你這一招調虎離山,以後他們要多仰仗俞大猷,自然再不好背後使袢子。

不過我還知道,俞大猷在下面是真不會做人,經常得罪上官不說,也不知道該孝敬孝敬,回頭你還是給他送個信好點,別把關係處的那麼僵。”

歐陽一敬在兵科,知道的還真不少,俞大猷在南方和當地官員之間的關係都一清二楚,倒是魏廣德還不大清楚這些。

往往都是惹出禍事兒,俞大猷兜不住了才給他來信。

“主意是我提的,不過卻不是為了保俞大猷。”

魏廣德淡淡開口解釋了一句,這話他可不能承認。

最起碼,要是讓隆慶皇帝知道了,怕是會對他有意見。

你想保你的人,居然不給我說實話,還給我說戚繼光會練兵,別人不行。

“陛下是因為石洲之事氣惱,打算重整北方兵備,問我要將,我才舉薦的戚繼光.”

魏廣德就把之前的事兒小聲和他說了遍。

“原來如此,兵部這邊也在考慮調譚綸到薊鎮總督薊遼,不過我提出反對。”

歐陽一敬小聲嘀咕道,“據我所知,俞大猷在兩廣就這麼一個稍微對他好點的人,要是真調到薊鎮來,俞大猷在兩廣的日子怕是難了”

當晚從歐陽一敬這裡得到訊息,魏廣德就有些發愁。

之前自己給譚綸寫信的時候,也曾請求他幫忙照看著俞大猷,要真是北調.

早知道,就讓俞大猷跟著譚綸到薊鎮來了。

魏廣德這個時候後知後覺想到。

不過顯然,此事應該是楊博、霍翼在推動。

山西局面穩定後,兵部尚書郭乾就被免職,由霍翼擔任兵部尚書。

隆慶元年,兵部和戶部的掌部都兩易主官,由此可見在隆慶皇帝上臺第一年,朝堂爭鬥之激烈。(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