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8革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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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元年看似就這樣在裕王派系雞犬升天中過去了,如果沒有高拱的黯然離朝的話,裕袛舊人應該是很快能夠掌控朝堂。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大抵也就是如此。
歲末,宮中連續發出兩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以建元年號改隆慶殿為慶源殿,遣都督蔣華告祭顯陵;改隆慶州為延慶州,衛為延慶衛,改給印信六十六顆。
第二道旨意則是因為魏廣德的一封奏疏,言石州被虜殘破後人無固志,乞亟令守臣修城浚池,勞來安集之,仍免其徭級三年,另“石”州通“失”,寓意不詳,建議改名。
其實石州的“石”有穩固,穩如盤石之意,寓意本來是好的,不過剛好發生陷城之事,謂“失”,所以自然引起隆慶皇帝的興趣。
這也是魏廣德從陳矩那裡得到的訊息,不知道為什麼,似乎老朱家的人都很信神佛。
據說從朱元璋開始就遍尋張三丰,想拜其為國師,覓長生法,到後來的朱棣、朱厚熜等皇帝,對修建寺觀也是非常支援。
隆慶皇帝以前在裕王府的時候還不怎麼顯現出來,可現在做了皇帝,他似乎也有些迷通道教了。
只能說遺傳基因或許真的很強大,從朱元璋為了吃飯出家做和尚開始,老朱家就和這些和尚、道士似乎牽扯起來,淵源頗深。
隆慶皇帝數次看到關於“石州”的奏疏都是皺眉,言此地名不好。
訊息傳到魏廣德耳中,為了前途自然要投其所好,思慮後乾脆上奏建言,該石州為永寧州,取永遠寧靜無事之意。
倒不是他沒想過用永安州這個名字,可已經有地方用上了,自然不好繼續使用,否則有個地方必然要因此改名。
永寧,永寧。
隆慶皇帝很喜歡這個名字,遂在改隆慶殿名和隆慶州時一併把石州也改了。
之後,魏廣德有抽空見了見剛到京城的神機營副將,這位自然就是原鎮守福建福興泉漳及浙江金溫等處總兵官戚繼光,他擔任的這個神機營副將,其實還是他勞資當初在京城為官時的職務,算是子承父業。
而之所以戚繼光會來魏府拜訪,魏廣德也不大清楚是怎麼回事,不過還是見了見這位後世傳頌的大英雄。
和心目中的形象不同,戚繼光顯得不像個武將,更像是文臣,雖然知道他沒考取過功名,以前在老家的時候似乎就是個公子哥,倒是生就一副好皮囊。
之後,魏廣德讓張吉打聽了他的行蹤才知道,原來是拜碼頭,而且是先從勳貴這邊拜起,在京城的幾座國公府都走了一遍,之後就是其他的侯府、伯府。
當然,兵部的碼頭也不會少。
至於魏廣德,應該是身份的關係,即使當朝得寵的文官,又是軍戶出身,和魏國公府、定國公府又有親戚關係。
禮多人不怪,老話總是有道理的。
其實京城裡的官員,有多少認識他的,或許知道其人,卻沒有交往,他這到京城就四處拜碼頭,倒是很快融入進了京官的圈子。
當然,主要還是武官圈子。
不過讓魏廣德驚歎的還是戚繼光短短時間裡展現出來的財力,按照張吉的估計,這半個多月的時間,戚參將撒出去的錢財怕是二、三千兩銀子不止。
不知為什麼,凡是涉及到張居正的人,魏廣德總感覺天生就有些親近不起來,也不知道是因為知道張居正最後的結局,所以明哲保身還是什麼。
即便他想加深感情的馮保那裡,雖然增加了走動,可效果連他自己都覺得不甚滿意。
和戚繼光也類似,大家出身彷彿,可和他說話總感覺不到和俞大猷說話那麼自然,總想著要防備點什麼。
這天魏廣德去參加福建清吏司郎中劉光濟的生日宴,和他認識也是因為魏廣德近些年一直很關注福建、廣東的情況,特別是福建開海在即的時候。
現在內閣和福建地方上,關於開海的決議已經初步達成,有望在年底前,月港第一艘商船就可以出海,其中劉光濟也發揮了不小的作用,主要就是在涉及稅收分配。
隆慶皇帝想要吃獨食自然不可能,月港的商稅被分成三份,一份留地方,一份上繳戶部,天子也只能從中分到一杯羹,而且是獨佔一半份額。
不過因為地方和中央層面都有人,在月港通商船隻數量上被強加限制,一共只有四十四條船的名額,自然讓商稅的收取總額受到很大的限制。
只是魏廣德覺得,既然口子已經開啟,就別急著擴大,先適應一段時間再說。
最好的方法其實還是讓其他省的海商眼紅,要麼提出增加開海港口,要麼增加船隻數量,讓他們也能夠成功洗白。
循序漸進的實施開放政策,一朝吃不成胖子。
不過今日,劉光濟私下裡和他商量,想重新外放地方為官的想法,倒是有些難住了魏廣德。
其實劉光濟起初就是外放地方,從臨清推官做起,後調任戶部任員外郎、郎中,現在又想回地方。
按說,給劉光濟一個知府,品級升到四品也不是不可以,可在今日聊天中,劉光濟給魏廣德透了個意思,他想主政一省,重新啟動年中葛守禮阻止的“一條鞭法”。
是的,戶部尚書葛守禮強推停罷一條鞭法,戶部官員反彈是最厲害的,劉光濟就是其中一員。
今日,劉光濟和魏廣德的談話,不斷力陳此法的好處,言談中也多次提示是得到戶部許多同僚的支援,這讓魏廣德不得不謹慎起來。
戶部郎中,在京城可是能夠和一省布政使扳手腕的人,安排知府官職人家肯定是不會願意去的。
京官,遇到地方上的官員,普遍都是見官大一級。
推行一條鞭法,魏廣德態度搖擺,不過他知道在老家江西,似乎這項政策執行的還不錯,很多府縣都這麼做,只不過因為葛守禮的緣故現在都停下來了。
由此,魏廣德不由得想到,不如幫著推一把,剛好江西有位置空缺,原布政使請求致仕,只不過對這個職位的任命,吏部只有建議權,而沒有決定權。
於是,第二天魏廣德就在吏部轉了一圈,知道楊博等人都沒有江西布政使的人選,話語中也透露了他想舉薦人選的意思。
雖然沒有得到肯定的答覆,不過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兒,因為他們都是沉默的態度,這其實也就是默許之意。
下午,魏廣德又去陳以勤府上談好此事,當晚回府就讓聘請的師爺醞釀了一篇舉薦劉光濟為江西布政使的奏疏。
之後幾日,魏廣德倒沒有急著把奏疏拿出來,而是和劉光濟連續見了幾次,一切妥當之後才把奏疏送到尚書楊博的案頭。
辦完此事後,魏廣德也終於接到轉遷旨意,改吏部右侍郎為禮部左侍郎,而殷士譫則改遷吏部。
縣官不如現管,這道旨意其實還是陳以勤暫時攔下來的,幫著拖延了些日子。
轉眼隆慶二年正月辛亥朔,隆慶皇帝行拜天禮,於宮中謁奉天殿世宗皇帝几筵,弘孝、神霄二殿畢出,御皇極殿文武群臣及朝覲官四夷貢使行慶賀禮,免宣表,免命婦朝賀,免百官宴,賜節錢鈔。
隆慶皇帝登基後的第一個年頭總算是過去了,雖不盡如人意,可也就這樣。
魏廣德知道,隆慶皇帝心裡還有遺憾,當然主要就是高拱的離朝。
隆慶元年最初,一切其實都很順利,一邊忙活大行皇帝葬儀,一邊還處理前朝建言諸臣贈恤,算是收攏了一波人心。
只是葬儀之後似乎就開始諸事不順,高拱離職,邊防失守,一樁樁、一件件讓隆慶皇帝憂心的事兒接二連三發生。
新的一年,隆慶皇帝自然希望萬事如意,不再有那麼多波折。
不過在御座上,他不經意看向徐階的眼神,還是被陳以勤、魏廣德等人注意到了。
他們私下裡一些小動作,可都是在隆慶皇帝默許的情況下進行的,針對的自然是當今朝堂上話語權最重的那位。
出宮路上,陳以勤、殷士譫和魏廣德三個人不約而同湊到一塊,邊走邊說起今天正旦大朝會上隆慶皇帝看向徐階那道眼神。
“逸甫兄,過兩日陛下召見的時候,請你無論如何要提醒陛下,小不忍則亂大謀。”
魏廣德低聲對陳以勤說道。
“你也看出來了。”
陳以勤臉上不動聲色,只是微微點頭,低聲答道。
“陛下看徐階那道目光,注意到的人不會少,只不過能不能猜到是什麼意思就不好說了。”
殷士譫嘀咕道。
“所以我在內閣裡,還得配合徐閣老才行,免得事不成,外面就風言風語。”
陳以勤嘆口氣說道。
“很難,徐閣老不傻,去年我只是調動科道的人就被他覺察到,這次京察要調動那麼多人,他不會沒有所覺。”
魏廣德低聲道。
“楊尚書那邊怎麼說?”
陳以勤忽然問道。
“草擬的初稿我交給楊尚書,他當時臉上沒什麼變化。”
殷士譫答道,現在他在吏部,京察是他在負責。
“王廷那邊倒是不擔心,主要就是吏部,有時候感覺他和徐階是一夥兒的,有時候又感覺不是,實在讓人難以琢磨。”
陳以勤皺皺眉,說道。
“以我之見,楊尚書和徐閣老只是合作關係,相互之間也就是有一些默契,應該不是一黨之人。”
魏廣德低聲道。
楊博要是那麼容易就選擇投靠誰,他現在也不可能繼續留任在尚書位上。
嘉靖皇帝用他,先是因為他不附嚴黨,後則是也不附徐黨。
現在的楊博在朝堂上也是德高望重,話語權其實絲毫不比徐階。
只是可惜,他終究不是翰林出身,雖然已經官至吏部尚書,可依舊無緣入閣。
雖然大明朝從來沒有明文規定,可潛規則也是規則。
最關鍵的還是,隆慶皇帝不是嘉靖皇帝,嘉靖皇帝有時候做事可以打破規則,比如當年執意提拔張璁入閣,不是翰林出身也沒關係,調他去掌翰林院事,強行混了個翰林身份。
隆慶皇帝可沒有這樣的魄力,會選擇和朝臣對著幹。
何況,楊博雖然一直和裕王府親近,卻從沒有公開站隊,這點連徐階都比不過。
隆慶皇帝怎麼可能為了他打破規則?
或許,就如朝堂中的傳聞,嘉靖後期皇帝或許真有讓胡宗憲入閣的想法,用外官牽制京官,即便他身份根本不夠資格入值內閣。
要知道,那時候知道嘉靖皇帝有意許胡宗憲入閣的時候,朝中大臣那是心神俱顫。
因為這樣的做法,嘉靖皇帝是有前科的。
而到了隆慶皇帝這裡,就連他們三個人也不會相信,皇帝會讓楊博入閣,因為不合規矩。
氣氛變得有些沉悶,三個人這時候都是一言不發,只是緩緩往宮門處走著。
對於楊博,陳以勤和殷士譫都拿捏不準,可也不敢想魏廣德這樣給出確定的答案。
終於,即將走出皇宮的時候,魏廣德幾次欲言又止後終於還是開口問道:“逸甫兄,黃公公那事兒,陛下之前和你說過嗎?”
聞言,陳以勤側頭看了眼魏廣德,隨即搖搖頭,低聲道:“我也是後來才聽說的此事。”
“陛下的旨意雖只是行在大內,可黃公公當初畢竟對裕袛多有照拂,這才剛走沒多久,就把先帝和當今的蔭賜全部革除,多少顯得陛下有些.”
魏廣德只是小聲說道,不過終究還是沒有把“不近人情”幾個字說出口。
“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黃公公到底是犯了什麼錯,會讓陛下發出革蔭的旨意。”
就在幾天前,魏廣德忽然聽到宮裡傳出訊息,隆慶皇帝不知何故,忽然革除了黃錦的一切蔭賜。
在嘉靖年間,黃錦之弟黃鏽已被蔭為錦衣衛正千戶,後升至後軍都督府都督同知,加特進。
嘉靖皇帝去世,是黃錦與大學士徐階等到裕邸,迎裕王朱載垕入嗣帝位,因此又蔭黃錦侄一人為錦衣衛指揮同知、世襲。
可是在黃錦剛死沒倆月,隆慶皇帝忽然就收回了全部賞賜,又革去這些人的官職。
雖然是中旨,可訊息早就傳到外朝,現在看起來,箇中緣由連陳以勤也不知道,那就由不得魏廣德不多想。
“善貸也不知道?”
殷士譫忽然看著魏廣德問道。
魏廣德苦笑,搖搖頭,他要知道內情,今日也不會問陳以勤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