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4隆慶元年.九月.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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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廣德從隆慶皇帝那裡得了訊息,自己要調去禮部。
想想禮部的清閒,魏廣德其實還是很滿意的。
雖然禮部的油水沒有吏部足,權利也小,可是清貴,這對自己以後升遷可是大有好處。
而且自己轉調禮部,年後就是隆慶年第一次會試和殿試,這可是掄才大典啊,搞不好隆慶皇帝還真就讓他去主考會試,做一幫考生的老師。
不過,就在他一邊收集徐階那些門生的錯漏,一邊等著去禮部履新的時候,禮部出事了。
這天一大早,魏廣德如往常般進了吏部,點卯後就進了自己值房。
還沒看幾份公文,蘆布就急匆匆跑了進來,在魏廣德耳邊耳語道:“老爺,剛剛有南京加急奏疏進京,說今年南直隸鄉試出問題了。”
“南直隸?今年朝廷不是派翰林院的王希烈去主考,能出什麼事兒?”
當初抄錄《永樂大典》的時候,王希烈就一直做著分校官的差事,魏廣德和他接觸很多,感覺還不錯的一個人。
鄉試出事,那十有八九就是考場舞弊案了。
還是隆慶皇帝登基以來第一場大考,皇帝很關注,出了這個事兒,各方臉面怕是都很難放下。
這個時候,魏廣德心裡不由得有些慶幸,還好自己沒有現在就去禮部,估摸著那邊現在已經雞飛狗跳了。
正如魏廣德所想,吏部尚書、侍郎已經聚在高儀值房商量。
此事不小,得想好怎麼處理,才能給皇帝交代,畢竟事件起因可就是宮裡那位。
原來,隆慶元年南直隸鄉試,隆慶皇帝聽信言官建議,做出了一次大膽的改革,即取消鄉試的皿字號。
皿字號問題由來已久,起因則是因為大明南北兩京的國子監。
國子監生員可以在肄業後直接入仕,但官職前途不高,而能入國子監的生員,要麼有家族背景,要麼就是鄉試副榜,也算有些才華。
自然,他們對自己的未來期望很大,即便入國子監也只是為了讀書,依舊希望透過鄉試、會試乃至殿試成為大明朝堂堂正正的進士。
畢竟以進士入仕,那才是正途。
因順天鄉試的考生中有各省籍的生員及貢監生,故考場中編號加以區別,並以編號規定各自的取中名額,此即為皿字號問題。
也是因為由此政策,自嘉靖十三年實施以後,進入國子監就讀的生員明顯增加。
當初制定這一政策,當然主要是為了那些貢監生能順利拿到舉人名額,畢竟這些人大多都是皇帝身邊親信之人,他們因為一些功勞被賞賜,可以安排沒有科舉的家人直接入國子監從而繞過院試這一關。
成為監生後,自然還要想著繼續獲益,由此就有了皿字號有固定名額的政策。
而在這次南直隸鄉試中,隆慶皇帝取消了皿字號特權,把中舉的名額按照考生成績分配,自然影響了國子監監生中舉人數。
王希烈主考的此次鄉試,監生中舉者較往年大減超過七成,這引發南京國子監監生強烈不滿。
在榜單揭曉後,考試官王希烈、孫鋌等至國學謂文廟時,南京國子監監生下第者數百人喧譁噪於門外,同時對王希烈等考官口無遮攔的辱罵。
這件事,本質上其實是隆慶皇帝打破舊規,沒有給予國子監考生錄取優待而引發。
不過對這些人來說,他們只能把怨氣發洩到考官們身上,以此發洩落榜後的戾氣。
此事當日在南京城影響極大,即便有巡城御史等干預,監生們依舊聚團鼓譟多時方歇。
這麼大的事兒,南京那邊自然是上報到京城,看皇帝的意思。
其實,隆慶皇帝下旨,本意也是為了給朝廷錄取優質人才才做出的這項決定。
朝廷並沒有因此就減少南直隸生員總數,南直隸錄取舉人人數依舊是大明朝各省之冠。
但是對於那些落榜監生來說,他們的優待沒有了,火氣自然要找地方發洩。
要是事先知道沒有這項優待政策,他們才不會千里迢迢到南京國子監讀書。
京城居大不易,南京城也是居大不易。
禮部商議半晌也沒個好辦法,禮部這邊可以壓下公文,可通政司那邊是會直接送到內閣去的。
高儀帶著兩位侍郎去了內閣,此時內閣閣臣也在徐階值房正在商量此事。
“抓人吧,鼓譟之人必須嚴懲,否則朝廷臉面何在?”
明朝對讀書人優待,可也限制頗多,特別是生員干政。
後世傳頌的“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這話,要是放在明初和中期,那就是治罪的理由,也就是皇朝末期才沒有人去管,甚至還被四處流傳。
對於沒有入仕的讀書人,朝廷給你優待是為了讓你安心讀書,可不是讓你仗著有點學識出來罵人的。
因為讀書人動律法,也會思考,他們往往能夠看穿時弊。
四年後,也就是隆慶五年的時候,劉元卿參加會試所寫的策論,就因“對策極陳時弊,主者不敢錄”。
由此可見,大明朝對待讀書人,其實防備之心也是不小。
禮部諸人到的時候,內閣意見已經接近統一,那就是處罰帶頭鬧事者。
“公文裡提到魏國公在事發後並沒有派兵維持秩序,任由監生鬧事兒不管”
“彈劾,治罪。”
徐階這次很乾脆的插話道。
魏國公徐鵬舉,魏廣德的老丈人,借這個機會敲打一下也是好的。
雖然徐階知道,以此事告徐鵬舉,人家最多被申敕,再有就是罰俸了事,其他責罰肯定不會有,但是徐階還是要這麼辦。
下面的陳以勤聞言嘴角扯了扯,也沒說話。
徐階是拿魏廣德沒什麼辦法,只好在其他地方想辦法整治了。
魏國公的俸祿,那才幾個錢。
陳以勤也沒有出面幫魏國公府說話,實在沒必要浪費口水。
很快,由張居正草擬票擬出爐,“兩京法司逮治其為首沈應元等數人如例發遣,祭酒呂調陽蒞任未幾且勿論,守備魏國公徐鵬舉以聞變唑視,奪祿米,司業金達以鈐束不嚴奪俸各二月,監生皿字號事請聖裁。”
處罰內容,之前已經大致有了說法,張居正自然按照舊制草擬處理方式,不過對於此事源頭,也就是“皿字號”問題,就只能提請聖裁。
此事不小,張居正票擬後,內閣就派人直接送入宮中,南京那邊還等著北京的答覆,是片刻不敢耽誤。
到下午,宮裡就有訊息傳來,隆慶皇帝準了此事,只是最後關於“皿字號”問題,興許是看到此中隱患,隆慶皇帝選擇退一步,詔“監生編號如舊行”。
也就是下一次鄉試時,南京國子監生重新啟用皿字號編號,自然固定錄取名額的制度也被繼續保留下來。
魏廣德知道訊息只是沉默不語,他對老丈人被處罰沒感覺,主要是從這件事兒裡他也看出來了,朝廷政策的變動,太難。
講道理,取消皿字號是對所有考生公平的一件事兒,可是涉及到國子監監生,就對一部分人造成了“不公平”。
在大明朝改革,還真是難事。
因為絕大部分人都不喜歡改動,只喜歡循舊例做事,至少自己沒錯處。
這次的主考官王希烈無錯,可南京鄉試變亂依舊是他一生無法洗脫的汙點。
隨著新的戰報傳來,山西那邊,俺答部在洗劫石洲、孝義、平遙、太谷、隰州等府縣後,捆載徐歸。
恰逢正值秋雨連旬,馬匹多病死,路又泥濘,皆杖馬箠徙步歸,將所剽獲多棄遺於道。
至於俺答部歸去路上,並無新戰報送來,可想,當時明軍大同、太原等地駐軍並無邀戰者,所以俺答部很平安的離開了明境。
大臣們能看出來,宮裡的隆慶皇帝也能看出來,只是大家都默契的沒有說出來。
不過讓魏廣德不想看到的捷報在俺答部退去後,還是接二連三送報京城。
“不要抄了,山西那邊的捷報都給我扔掉。”
魏廣德一把抄起桌上的字條丟給蘆布,厲聲喝道。
或許,對於一些官員來說,這不過就是地方上偶遇落單韃子,殺了而報捷,算不的什麼,可魏廣德卻知道,其中不知有多少是殺良冒功。
山西百姓在遭遇戰火之後,還要再挨一次兵災。
只是這些,整個大明朝堂都是靜默無聲,不知者繼續自己逍遙快活的日子,而知道者也是裝作不知。
蘆布被魏廣德的變化嚇了一大跳,急忙彎腰撿起地上丟棄的紙條快速出了值房。
魏廣德從旁邊盒子裡翻出一沓紙張,那是蘆布從兵部抄錄的戚繼光過去上奏的公文,而面上的正是他練兵後設計的“鴛鴦合擊之法”。
“鴛鴦陣嗎?那就讓伱把這套陣法帶到北地試試,看能不能頂住韃子的攻勢。”
這幾日魏廣德已經把戚繼光的資料都看完了,這沓紙是他專門留下來準備轉交給陳以勤,由他在面聖時交給隆慶皇帝的。
就在昨日,薊鎮烽火臺再度告警,只是不知此次又是什麼戰事。
現在俺答汗主力還在山西、大同一帶,不大可能已經轉移到薊鎮,否則宣府的馬芳不可能不事先預警。
長城外,除開俺答汗部的威脅,也就是土蠻部了。
對於土蠻部,實力肯定不如俺答汗部,否則也不會名義上聽命於俺答汗。
“多事之秋,多事之秋。”
興許是因為看到嘉靖皇帝死了,新皇帝登基地位不穩,三月起邊境戰事不斷,俺答汗更是大膽深入山西腹地搶掠。
魏廣德知道,不能任由蒙古人發展了,必須儘快加強邊鎮防務,否則再讓他們滋擾兩年,自己在隆慶皇帝心裡的地位怕是要無限降低。
自己被嘉靖皇帝派進裕王府,本意就是給隆慶皇帝做軍事方面的諮詢,加之自己的地位,可以調和皇帝和南京勳貴的關係。
下午,薊鎮訊息確定,土蠻部進犯薊鎮,掠昌黎,兵鋒正向撫寧、樂亭、盧龍等地靠近。
土蠻部部眾殘戾,所到之處,殺掠焚燬不可勝計,京師震動。
“韃子是從界嶺口、羅漢洞潰牆而入,聽兵部人說鋒芒不可擋,撫寧等地怕是危險”
蘆布還在魏廣德身前彙報從兵部打聽來的訊息,魏廣德低著頭傾聽,也不插話。
在他腦海裡,已經在記憶中找到蘆布提到的地名,畢竟當初他巡視薊鎮邊防,他又記憶力超群,自然能夠想起。
此次土蠻部攻打的地方在薊鎮以東,靠近山海關一代,對京師威脅不大,薊鎮大軍自三屯營出戰應該能在五天左右趕到戰場。
“當無大礙。”
魏廣德在心裡算計一番後得出結論。
沒有強大戰力的野戰軍,不能出長城掃蕩,處處被動防禦,這就是結局。
曾憲梓曾經想到組建車兵營,有大型戰車組成的車兵營作為進攻草原的主力。
不知怎麼回事,魏廣德忽然想到他當初在保安州看到的那些分佈在明軍各部的戰車。
明軍各鎮若是能組建幾隻這樣的車兵營,定期出長城外百里掃蕩,不知能不能抑制韃子這種肆無忌憚的潰邊行動。
算了,還是把這些事兒交給北調的戚繼光去決定吧。
魏廣德心裡沒底,不知道車兵營到底能不能達成曾憲梓的想法,正面擊潰韃子騎兵。
對戚繼光,魏廣德也不是很有信心。
就目前看到的戚繼光的戰報,他善於調教步卒結陣作戰,這是軍隊最需要的將領。
但是從始至終,魏廣德都沒有看到他使用戰車,畢竟南邊可不似北方,沒有戰車可用,所以魏廣德也不確定戚繼光能不能快速上手,學會使用車兵營的方法。
下午散衙後,魏廣德直接坐車去了陳以勤府上。
他之前已經派人給陳以勤遞了條子,說了散衙後過去找他。
和以往不同的是,魏廣德這次進陳府,手裡還有個盒子。
帶著東西上門,讓陳府的門房都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
或許因為,此前的魏大人可從來沒有帶過禮物前來的緣故,乍一看到還有些驚奇。
“這盒子明日帶給陛下。”
見到陳以勤,魏廣德開門見山說道,手裡的盒子也遞到陳以勤手中。
“這是什麼?”
陳以勤好奇問道。
“戚繼光上奏他練兵之法,我看了,頗為巧妙,他對於戰陣很有研究,就是不知道對於大軍陣是否也可行。”
魏廣德答道。
“依舊是推舉戚繼光?”
陳以勤笑問道。
“找不到比他更合適的人了。”
魏廣德答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