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9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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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山西巡按御史宋纁奏上,說太原府靜樂縣有男子名為李良雨,不知何故竟化為婦人。”
陳以勤樂和和說道,顯然他在看到這篇奏疏的時候是有多驚訝,也十分好奇。
魏廣德這會兒驚訝的張大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是江西巡按御史報上來的,想來不會是無中生有,空穴來風,可發生這樣的事兒,也實在稀奇的很。
“以前看書倒是聽說有‘男化女’‘女化男’,但是那都是在書上說的,內閣是否讓山西那邊儘快把相關認證帶到京城來嚴加審問,辨明虛實?”
殷士譫也是大大的驚訝,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這事兒貌似不能當做一個民間故事看待。
以往出現“男化女”、“女化男”的傳說故事,向來被認為是災變妖異,於國於家都是不祥之兆。
“辨明虛實?”
魏廣德低聲重複一句,也明白了殷士譫的考慮,隨即正色道:“正該如此。”
先前還存著看稀奇的態度,現在忽然發現這可能會成為一個很嚴肅的政治問題。
看到兩人都變了臉色,陳以勤也收起笑容道:“你們說的有道理,那宋纁在奏疏上就寫道,此陽衰陰盛之象,宜進君子退小人,以挽氣運。”
殷士譫點頭,“果然如此。”
魏廣德想了想才道:“若此中真有陰謀,不妨奏請陛下,秘派錦衣衛赴山西靜樂調查真偽。
以我判斷此事若真有蹊蹺,人定然活不到京城。”
聽到魏廣德這麼說,陳以勤深以為然的點點頭,“明日我就奏請陛下派人暗查,不過話說今日內閣中,和兩位輔臣大人說起此事,大家也直說稀奇,說民間這樣的奇事古已有之,宋纁是小題大做了。”
“嗯,我記得漢書裡有類似記載,一是,漢哀帝建平年間,豫章有個男子,轉化成了女人,出嫁後還生了一兒子,長安一個叫陳鳳的評論此事,認為陽變陰又生子,這是改姓且自我繁衍的象徵,沒多久,王莽篡位。
二是,到了建安七年,越雋又有一名男子化為女人,周群就說了,前朝漢哀帝時就有這怪異之相,看來又要變天了,沒想到了建安二十五年,漢獻帝被廢為山陽公。”
殷士譫回憶道,就在剛才陳以勤說起此事之時,他就記起以前看到過類似記載,貌似都不是好事。
“是啊,記得宋史裡也有記載,‘宣和六年,都城有賣青果男子,孕而生子,蓐母不能收,易七人,始免而逃去。’”
魏廣德也是說道,這是他剛想起來的,“這事居然是發生在山西,呵呵”
大致的意思就是宋徽宗年間,有一位以賣果子為生的人,這個人本來是個男性,但卻懷孕生子,生孩子的時候難產,一共找了七個接生婆來才成功生下孩子。
奇怪的是,生下孩子之後,這個人就消失不見了。
魏廣德沒像殷士譫那樣說之後發生的事兒,但是個讀書人都知道宋徽宗之後的結局,實在是身為讀書人不願啟齒之難。
陳以勤這時候也是猛然坐直身子,他已經意識到此事若是廣為流傳,對國朝的影響是極大的,絕不是一些派系官員私下的小動作,對朝廷不滿可以解釋的了。
此事說大了,是要直接動搖國本。
“山西,山西”
陳以勤喃喃道。
“善貸的意思是說.”
殷士譫一開始只想到是有人構陷朝廷大臣,可聽魏廣德話裡的意思,貌似比這個還要大。
“哼哼,說不好就是白蓮教徒搞的鬼,那可是在山西,白蓮教徒實力龐大,編造個匪夷所思的故事,怕是地方官府也被矇在鼓裡。”
以往看到這樣的記載,他也是讀了許多雜書的,但魏廣德對這些記載都是一笑而過。
後世,男變女或者女變男,動手術,再注入一些激素,確實可以做到看起來像,用起來也可以,但是你要讓男變女產子,這得多大的心啊。
此事,不管怎麼說都是沒道理的,畢竟我們要講科學,這裡不是仙俠世界。
好吧,貌似仙俠世界裡也沒聽說過男變女和女變男,還能產子的。
仙家手段也不過就是達到後世那種程度,透過變幻外貌來騙人。
魏廣德不相信地方官府那些人有這麼大膽子構陷這麼個故事,地方上那麼多人,他們能全部擺平?
唯一能做到的,也就是白蓮教。
他們本就在民間有廣大的群眾基礎,對信徒來說,還不是說什麼就是什麼。
而對非信徒,只要稍加威脅,身邊還有白蓮教徒存在,為了自身和家庭的安全,大家也只能附和。
就算是皇帝派出錦衣衛追查,怕是也難以有結果。
不過魏廣德還是把這種猜測說了出來,最起碼錦衣衛追查此事時可以順帶查查當地白蓮教徒的情況,若是有機會當然是要發兵圍剿的。
“逸甫兄,善貸說的有道理,我看十有八九就是白蓮教徒搞的鬼,目的就是把事兒透過官府文書傳開,動搖國之根本。”
殷士譫對陳以勤說道。
“我明白了,此事一定請陛下詳查。”
編造山西男變女,如果民間再有人說起宋徽宗事舊事,那不是說大明要亡,做出此事的人已經是造反謀逆的大罪了。
確實,地方官府怕是被白蓮教的人玩弄於鼓掌之間還不自知。
今晚對他們說起這事兒,陳以勤本意是想讓他們知道,當今朝堂並不安穩,還有許多不滿官員存在,他們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機會攻擊廷臣,為自己爭取晉升之計。
只是想提醒下殷士譫、魏廣德,沒想到被魏廣德一分析,貌似這次事件不是個小事兒。
白蓮教,在大明立國之初就被定義為邪教,是必須剷除的宗教,明廷為此沒少施展手段。
透過前朝的反覆梳篦,最後的白蓮教徒不得不反出長城,跑到蒙古人地盤上去苟活,只不過在國內勢力依舊猖獗。
“對了,你還沒說此事到底是怎麼傳到宋纁耳中的。”
來龍去脈要搞清楚,才知道宋纁有沒有問題,魏廣德開口問道。
“此事說來話長,據說這李家是兩兄弟,家貧如洗,只有大哥李良雨娶妻張氏已四載,後因貧出其妻,自佣於人。
之後就是其弟找兄長,結果沒找到,最後出來個女子說是他哥,其兄弟哪裡肯信。
因疑兄長被人所害,找個面貌有幾分相像的女子冒充,所以直接報官,才發現這事兒。”
陳以勤說道,隨奏疏來的還有該案卷宗副本,他自然也是看了,所以魏廣德問起,他也能說得上來。
“靜樂縣可曾驗明正身?”
殷士譫插話問道。
“男變女,你讓靜樂縣如何判斷該人就是李良雨?只能確認那人確為婦人,其弟不認,找來其前妻也無法辨認。”
陳以勤答道,“靜樂縣令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上報州府,這卷宗才到了宋纁手中。”
魏廣德呵呵一笑,道:“若真是白蓮教所為,他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錦衣衛宜從速追查,還要加派人手保護證人,否則,怕是會被殺人滅口。”
殷士譫很重視這事兒,於是分析道。
這事兒關鍵還在於當事人,若真的死了,這事兒幾乎就可以坐定,再想翻案難上加難。
明朝對於這類有狀告的案子,是不能隨便銷案的,記錄還要儲存完整,不管結案還是疑案。
檔案被儲存,那就意味著這事兒被坐實,說不好就載入史書裡。
除非查清案子,才能還一個清白。
到第二天的時候,山西太原府靜樂縣的事兒就已經傳的沸沸揚揚,從官場到市井,民間議論紛紛。
不用說,他們昨晚擔心的事兒還是發生了。
老百姓不懂,但讀書人懂啊。
聽到山西發生這樣的奇事,許多人很快就想到以前看到過的這類志怪記載,自然史書中的故事被翻出,所有人都知道發生這樣的事兒肯定是災難的預兆。
隆慶皇帝此時在乾清宮召見完內閣閣臣諮政,這也是明朝皇帝設立內閣的主要原因。
除了內閣閣臣票擬外,皇帝在遇到猶豫不決或者不理解的票擬時,都會把閣臣叫來諮詢。
隆慶皇帝也不例外,雖然有些沉迷美色和珍玩,可和嘉靖皇帝一樣,每日急報是一定要處理的,一般的奏疏或看,或直接交給司禮監處理。
此時,陳以勤就把昨晚商議的事兒詳細說了遍,分析了此事可能是山西白蓮教搞鬼,立時把隆慶皇帝就驚住了。
宋纁那奏疏他看了,不過只當是奇聞怪談來看,並未深想。
不過經陳以勤提醒,他才反應過來,貌似事兒不小。
至於李春芳和張居正,身為讀書人,講究的是不以怪力亂神,所以當初只想到要調查清楚真相,並未考慮太多。
但是陳以勤說出魏廣德和殷士譫的擔憂,自然也是驚懼的。
此時若真坐實,說不好聽的,那是打他們幾個內閣閣臣的臉。
李春芳怎麼想不知道,可張居正卻是以匡扶社稷,挽大廈於將傾為己任,想要名留青史的人,怎麼可以讓這樣的事兒發生在自己身上。
流傳下去,這將是他們三位閣臣的政治汙點。
“此事涉及要秘密派出錦衣衛追查,按照殷士譫和魏廣德的意思,朝中知道之人越少越好。”
在詳細說出魏廣德的分析後,陳以勤又說道。
此刻隆慶皇帝臉色凝重,雙手放在膝蓋上微微顫抖。
他是真的生氣了。
有人把他比作宋徽宗,這誰受得了。
“傳朱希孝來見朕。”
隆慶皇帝對身旁太監吩咐道,“告訴周圍的人,嘴巴給朕管好了。”
“是,皇爺。”
一個御前太監低頭躬身答道,隨後退出大殿傳旨去了。
不過很快,那太監就又回來,跪在殿中道:‘啟奏陛下,朱指揮使已經在殿外候旨。’
朱希孝進宮來了,隆慶皇帝心裡一驚,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兒,馬上下旨讓他進來。
不多時,身穿飛魚服的朱希孝大步進殿跪倒,參拜隆慶皇帝。
在平身後,馬上把今日市井流傳之言如數告知隆慶皇帝。
山西奏報他昨日也聽說了,也只是當稀奇事,並不知道故事背後還有那麼多彎彎繞。
直到今日京城各坊市流傳開來後,錦衣衛的暗探報上來訊息,他才後知後覺發現其中怪異之處,立即整理文件進宮稟報。
其實他早就到了,只是此刻三位閣老正在御前諮政,他沒有貿然覲見。
“查,給朕追查到底。”
隆慶皇帝聽說市井坊間及流傳開來,當下怒極道:“錦衣衛派出得力手下立即去山西,把所有人證安全給朕帶回京城,朕要親自審問。”
“遵旨。”
朱希孝此時心裡有些悲觀,若真如先前所言,此事是白蓮教所為,陛下要的人證,這會兒還有命在否?
可是皇帝已經下旨,他必須無條件服從。
“靜樂縣令,太原府,都要給朕查查,不管是官府還是民間,此事涉及人絕對不少。”
隆慶皇帝又下令道。
朱希孝匆匆退出殿外,去調集錦衣衛精銳西去,追查山西白蓮教去看了,而隆慶皇帝看著殿上的李春芳、陳以勤和張居正,心裡其實也是有氣的。
這麼重大的事兒,他們只以為是有官員不滿朝廷而編造誹謗。
要知道,事兒是昨日發生的,被他們耽誤了一天時間。
若是在昨日內閣就意識到背後暗藏的狼子野心,哪裡會如此被動。
想了想,隆慶皇帝這才說道:“看來徐閣老回鄉後,朝政繁重,內閣也需要補人了。”
聽到皇帝話裡的意思,李春芳、陳以勤等人自然知道是什麼意思。
“三位閣老回去想想,這兩日議一議,提交個名單上來。”
三人退出乾清宮後,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隆慶皇帝要增補閣臣,讓他們舉薦,其實三人心裡都清楚皇帝的意思。
“首輔大人,次輔大人,你看什麼時候上奏陛下為好?”
張居正開口對著李春芳和陳以勤說道。
李春芳只是略作遲疑就說道:“那就明日吧,下午叔大先擬個條陳,我們看一看,明日就上奏此事。”
李春芳雖然對坐上首輔之位有些飄飄然,但他真沒太大野心,他不貪財,家裡本來就有錢。
只是想好好過這幾年,然後退位讓賢,自己回家養老去。
按照後世人的話,那就是他有文才,也會溜鬚拍馬,因為沒野心所以是條鹹魚。
對於隆慶皇帝補閣臣分擔他們的權利,自然沒什麼意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