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廣德已經注意到佛朗機炮的優點,若是大批次裝備佛朗機炮結合訓練有素的鳥銃手,再有這方面使用經驗的將領來指揮,最起碼一支近現代化軍隊雛形就出來了。

實際上,不管是戚繼光還是俞大猷,都是意識到集中火器使用的火力優勢。

不止這兩位名將,就算明軍中許多總兵、參將其實也有這方面的經驗,這也是為什麼戚繼光奏疏中有“拉弓射箭的功力不能比敵人更強,而想以此取勝”的原因。

遠端火力打擊,實際上從先秦時期戰爭中就已經開始使用。

弓弩一直都被視為一個國家軍隊的戰略力量,宋朝時期弓弩手發展更大,不僅裝備比例提高,弓弩技術、射程方面而是提升飛快。

只不過弓手難練,又因為政治原因,宋軍戰力一直不高。

而到了大明朝,明軍軍中大部分將來重視這種火力投送,但是他們的目光依舊盯在弓弩上,因為射擊頻率的關係。

而佛朗機炮的出現,終於讓他們對弓弩的信心有了重大的變化。

可惜,因為朝廷從上到下的潛規則,將領這個時候也沒心思練兵立功升職,他們更願意侵吞上面撥下來的火藥而不是用來訓練士卒。

火器,這都是要用的,只有大量使用提高熟練度才能提升戰鬥力。

也只有戚繼光這樣的人,看不起那點銀子,他更願意透過首級賺銀子。

當然,空餉,戚繼光也沒少拿錢。

戚繼光既然不願意留在京營整頓,魏廣德也由他,反正他看不起那點功勞,有的是人眼熱。

半個月多後,譚綸的巡視也終於完成,回到京師。

譚綸進了京城,先去兵部交卸差事兒,還要在幾天裡上奏這次巡邊的陳情,敘述邊防的情況。

不過離開兵部衙門以後,卻叫來長隨,耳語幾句,就把人打發走了。

晚上,魏廣德外出赴宴回來,剛進府門管家張吉就過來了。

“老爺,譚大人來了半盞茶時間了。”

張吉低聲報告府裡的情況。

魏廣德點點頭,說道:“招待好,我回後院擦把臉,換身衣服就過去。”

下午,魏廣德就收到家裡的訊息,譚綸晚上要見他。

雖然不知道什麼事兒,不過魏廣德還是往家裡寫了張條子,因為事前已經答應以為同年的宴請,所以兩人見面時間就只能往後拖一拖。

等魏廣德在後院洗漱一番,換上常服來到書房,進門就向譚綸抱拳道:“子理兄,你說你也是,有什麼事兒寫個條子就行了。

你這在外面風餐露宿一個月,回來就連夜過來,也不知道好好休息下。”

“善貸,這次薊鎮之行,我是越看越心驚,所以只要連夜叨擾了。”

看到魏廣德進來,譚綸也急忙起身。

雖然魏廣德官職比譚綸高,可人家是科舉前輩,年歲長他太多了,所以在這些老鄉面前,魏廣德也擺不出閣老的架子。

“薊鎮防務有什麼問題?”

聽到譚綸說找自己是因為這次薊鎮之行,魏廣德心裡就是一驚。

前幾年他也是跟著兵部的人去看過薊鎮長城的,雖然有些地方年久失修,可以他的眼光來看,貌似問題不大。

那些邊牆受損的地方,大多是地勢險要之地。

雖然或許有人會覺得這種地方雖然不利於敵人突襲,但邊牆損壞嚴重的情況下還是很容易潰邊而入的。

但實際上,真實情況是少量的韃子進來,根本就對明軍整條薊鎮防線毫無影響。

地勢險要,意味著不可能是大兵團進攻。

幾十百把個人對於兩個國家的交戰,有多大的作用?

而能夠調動大軍的地方,明廷的防務修建還是很完備的,所以並非一定要時刻保持邊牆完好。

“善貸,這薊、昌二鎮東起山海關,西至鎮邊城,延袤二千四十餘里,這麼長的防線上,我走一圈下來,發現許多地方缺乏墩臺駐軍守禦,大多都是靠一道牆攔住敵人。

可你也知道,雖然長城所建之地甚為險要,可許多地方還是可供千人進出,只不過因為受地勢影響,以前沒人走過,而邊軍也不甚重視,都沒有安排多少兵馬防守,只有少量巡邏軍卒。”

聽到譚綸這麼說,魏廣德驚叫道:“子理兄,你不會以為明軍可以把長城鋪滿吧?

你也知道光薊鎮長城就有兩千裡,要是全部配備充足的軍士守禦,那要多少人手,這根本就辦不到。”

“善貸,我們當然不可能把整個長城沿線都嚴密防守起來,可是卻不能繼續現在這樣,虜騎隨便找個險要之地,就可以隨意進出邊牆。”

譚綸也是急道。

其實明軍所謂的長城,只能防止平民出塞,也可以防止塞外部族入邊牆牧羊,至於要攔住蒙古的軍隊,那是比較難的。

所謂的關隘,都是在自古就有的通道上,擇一險要之地修建城防,避免蒙古大軍可以沿此長驅直入。

既如此,邊境上的明軍對小股虜騎也不怎麼上心。

有機會,就伏擊一波,賺顆首級換取功勞和銀子。

沒有機會,就聽之任之。

對這樣的小型衝突,地方上甚至連上報都懶得報。

魏廣德以前也知道這些,不過因為無礙大局,所以他權當不知道有這回事。

不過現在譚綸說起,魏廣德眯眯眼望著他問道:“子理兄是有什麼想法?可以解決這個難題?”

“我打算在長城沿線防守甚艱,宜擇要害,酌緩急,分十二路,每百步或三、五十步,築一墩臺,共計三千座。

每座可費五十金,臺高三丈,廣十二丈,內可容五十人。無事則守牆,有警則出擊,二面設險,可保萬全。”

譚綸當即就把自己這些天琢磨的東西說了出來,不僅是因為他看到長城,在沿線實地走勘,又用地圖反覆比對後做出的一個決定。

聽到修墩臺,魏廣德第一反應就是反對。

想想後世就有一個說法,那就是孫承宗修築寧錦二百里防線,最終拖垮了大明朝。

當時孫承宗就是在遼東大量修建城寨堡壘,以此抵抗建奴的攻擊,耗盡萬曆、天啟朝的財政儲備,而這條防線最終也沒能保住遼東,也沒能保住大明朝。

洪歹只是向西,借道蒙古,很輕易就繞過了這條堅固的防線直達京畿。

雖然從軍事上來說,洪歹的行軍路線很冒險,可是真正看懂當時三國力量對比後就會發現,其實這並沒有多大的風險,反而是一招妙手。

蒙古當時國力最弱,內部分裂下幾乎已經完全被建州女真予取予求,林丹汗除了嘴炮厲害些,其實已經沒有和建州爭奪地盤的實力。

唯一的變數其實還是大明帝國內部軍事力量,到底如何。

不過有漢奸集團-晉商的通風報信,大明內部的情況早就被洪歹摸透了。

所以看似險棋,其實是對建州女真內部封鎖情報的結果,以此可以凸顯出洪歹的英明神武。

更何況後世類似的戰例太多,防禦工事是起不到多少作用的。

有了這個先入為主的觀點,魏廣德當即就搖頭說道:“與其花費巨資打造你所說的什麼墩臺,還不如拿這些銀子訓練一支強軍威懾宵小,怕是還更容易一些。”

“善貸,可不是這麼說的。”

譚綸馬上急道:“每座墩臺五十人,就可以讓小股韃子不敢輕易犯邊,按我的計算,十二路墩臺大約三千座,按照輕重緩急徐徐圖之,哪怕一年朝廷只能撥銀子三萬兩,五年時間也就夠了,可以完成這項工程的建造。

至於士卒,則是就近衛所調撥,按照就近原則,當兵也願意離家近些,雖然山路難行,可也比住在離家百十里的軍營裡強。”

“朝廷財政困難,十五萬兩銀子你全指望朝廷撥付,怕是難。”

既然說到銀子,魏廣德也轉而用財政困窘說事兒,“朝廷就算能撥銀子,大頭怕也要薊遼自己出銀子。”

“我若接了趙炳然的職兒,銀子的事兒,我會盡量協調,但是朝廷必須先撥開工銀至少五萬兩。”

誰知道譚綸卻忽然說道。

“嗯?”

魏廣德心裡一突,特麼的被譚綸騙了,這老小子當然知道朝廷財政困難,剛才那話就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等自己習慣性說叨的時候就開始討價還價。

本來他是不希望搞這項工程的,他覺得是勞民傷財,但是讓譚綸這麼一搞,就從能不能做變成給多少銀子了。

“子理兄,你算計我?”

魏廣德沒好氣道。

“善貸,你當初巡邊,應該沒走多少邊牆附近的村落吧?”

誰知道譚綸卻說道:“我這次去了幾個地方,瞭解了他們的生活,一年總要被一夥韃子摸過來搶掠一陣。

等他們集合的村落裡的壯丁和周圍軍士趕過去,那夥韃子已經跑到邊牆附近了。

你也知道,朝廷不準民眾擅自越過邊牆,違抗者以通虜論處,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帶著搶來的東西和人口離開。

有了這些墩臺,這些韃子就絕跡不可能再如此隨意進出我邊境,百姓也才能安樂的生活。”

“你把人沿長城佈置,薊遼本就緊張的兵力就更捉襟見肘了,這可是需要一萬五千人。”

魏廣德想了想,按照譚綸的意思修建這些墩臺,除了防禦小股韃子越邊外,似乎也可以作為長城烽火的一個補充。

沒聽到譚綸說墩臺分十二道,既是防禦工事,也是通訊示警的利器。

“大致估算過,數十個隘口,每處減兵不過數百人,當無大礙。”

譚綸解釋道。

這些,他自然要考慮周全。

“你想讓我在內閣有人提出來的時候幫你說話?”

魏廣德問道。

“希望善貸在見陛下時,也能提一嘴,幫忙說話。”

譚綸卻是說道,“按說我這回朝,最近幾日陛下也該召見的,可這段時間以我觀察,陛下似乎對朝政並不上心,反而更加倚重內閣處理政務。

這本是好事,可也擔心陛下不能瞭解臣等本意,而做出其他判斷。”

“前兩天陛下下旨讓戶部拿幾萬兩銀子出來採買寶石珍珠,都被馬尚書給否了,你現在要朝廷撥銀子給薊鎮建墩臺,時機不對啊。”

魏廣德苦笑著搖頭說道。

“那這個事兒可以先緩緩,反正也不急一時半會,到是另一件事兒得儘快處理。”

譚綸聽到戶部和隆慶皇帝因為銀子發出矛盾,當即就知道短時間內上這道奏疏會讓戶部難做,也會讓陛下覺得不爽,於是又說道。

“還有什麼事兒?”

魏廣德奇道。

“山海關,乃薊鎮咽喉,但朝廷在此僅設守備一員,兵力也不足,我欲上奏提升山海關守備為參將,同時增加駐守兵馬。”

譚綸說道。

“山海關?”

魏廣德聽到譚綸提到這事兒,想了想,好像還真是。

現在的山海關對於薊遼來說,只是一個重要的通道關隘,還遠不是之後明軍防禦的重點,所以現在山海關那裡常駐兵馬只有千餘人,由一名守備駐守。

“這個事兒,兵部只要議定,上個奏陳就是了,陛下一般不會駁回的。”

魏廣德說道,“不過我記得旁邊一片石關有參將駐守,山海關有事都是向一片石那邊求救請援,兩者關係你打算如何處理?”

明軍軍中上下關係還是比較明確的,不管是山海關還是一片石關,都是薊鎮明軍,但一個是守備,一個是分守參將,高下一目瞭然。

所以山海關守備既要接受薊州總兵的命令,也會接受一片石關的命令,即便山海關並未被劃入一片石關的管轄範圍。

沒辦法,山海關兵少將寡,關鍵時候還指望一片石關救命,而且軍職也是上下有別。

可若是按照譚綸的意思,提升山海關守備的官職,和一片石那邊權責劃分不好,很容易鬧出么蛾子。

“我打算請奏,割一片石所轄三道關、寺兒峪二堡轉隸山海關,又因關堡兵甚少,宜令參將自行選募軍卒,以備戰守,基本上要保證山海關城關兵力達到兩三千之數。”

譚綸說完就看著魏廣德。

“又是銀子。”

魏廣德苦笑道:“子理兄,你這出去一趟,就給朝廷找到這麼多花銀子的地方了。

怪不得你來我這裡,本來這些事兒都是兵部議定以後再報上來就好了,到時候內閣自由公論。”

“就是知道可能會在內閣被否,所以才先向你說說,到時候內閣那邊,還麻煩善貸說項。”

譚綸樂呵呵的說道,他知道現在朝廷只考慮省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