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側還有幾個負傷的叛賊,這些持著兵器的土匪立刻就被段妍和韋青燕帶著人擒下,還有幾個當場斃命。

段妍靠近問候:“李娘子,你沒事吧?李大人可安全?”

李芙蓉眼眶通紅,死死盯著面前沿著青石板流淌而下的血跡,她的目光移向院中,釘在薛玉霄的身上:“薛……三娘。”

段妍道:“對,這一路上三娘子救了不少人,她可真——”

話音未落,李芙蓉突然猛地起身,她身上還有往外冒血的外傷,整個人瘋了一樣衝過來,揪住薛玉霄的領子:“你知道!你都知道!這些人是你派來的!”

薛玉霄看著她道:“不,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你比我更清楚。”

“薛玉霄,你在騙我。”李芙蓉咬定,“你是來殺我的!你恨我!”

她的情緒更為激動,眼中佈滿血絲。就在她幾乎失控時,韋青燕一把將李芙蓉扯了下來,沒有鋒芒的劍背敲在她的膝蓋上。

金玉養成的世家女沒有那麼強的忍痛能力,被一下敲得膝蓋劇痛,跪倒在地。

風雨如晦。

薛玉霄看著跪倒在面前的李芙蓉,稍微攏了一下袖子,在她面前蹲下,語調淡淡:“芙蓉娘,我是來救你的。”

雨水混雜著血氣,從她的臉上、身上墜下。

李芙蓉啞著嗓子:“你一定還知道什麼事,沒有告訴我,薛玉霄!”

“我告訴你的那幾句話,就是我所知的全部。”薛玉霄冷冷地道,“但我還知道,好言難勸該死的鬼。這個世界要是用嘴皮子、用勸說、用清談和辯難,就能解決所有問題,就能讓百姓都不捱餓,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芙蓉再次被激怒。

但比她憤怒來臨更快的,是薛玉霄忽然抓著她的衣領,抬手抽過來兩巴掌,在清晰的脆響聲中,她聽見薛玉霄帶著寒意的聲音:“你要是能略微公正一些,今晚就會少死很多人。李芙蓉,你真是個蠢貨。”

說罷,薛玉霄鬆手放開她,任由一位簪纓世族的天之驕女倒在地上,頹如爛泥。她越過李芙蓉,跟看呆了的段妍道:“後院裡應該還有很多無辜男子,兒郎輩雖然有力氣,但都被嬌生慣養在後院,膽氣不足,恐怕不能抵抗。段鳳將,你先去救李靜瑤李大人,我帶著人把春水園殘餘的叛賊餘孽清理完畢。”

段妍看她條理清晰、神情冷靜,跟剛才喝罵李芙蓉的樣子判若兩人,又被震驚到了,見薛玉霄皺眉,才反應過來回道:“好,就按你說的。”

……

平亂的速度比想象中的更快。

薛玉霄趕到後院,將那些劫掠財寶、姦淫男子的叛賊挨個逮捕,清理到旁側的一個小宅院時,突然發現裡面靜悄悄的。

在宅院的門口,有不少起義軍打扮的匪賊倒在地上,而其他被抓住的土匪看到這小院子的院門,表情露出恐懼之色。

“那裡面有什麼?”薛玉霄問。

“有……有一個……一個人。”

“一個人?”

一個人把你們嚇成這樣?

薛玉霄走過院外的屍體,整理了一下微溼的袖口。她正要再走一步,忽然見到小院正中的槐樹上,露出一抹寒光。

這抹寒光幾乎快得令人眼花繚亂,薛玉霄來不及躲閃,只用佩劍一擋,耳畔響起“鏘”的一聲,飛鏢碰撞在劍身上,摩擦出刺啦的火花。

飛鏢帶起的利風,淺淺地刮破了她的臉頰。在這張美麗而溫柔的臉上,緩慢地露出一滴血珠。

薛玉霄好像知道為什麼這群人進不去了。

她嘆了口氣,提聲道:“清愁,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樹上的寒光頓時收起,一個戴斗笠、簡裝便服的人影從樹上翻下來,抬起竹編的斗笠邊緣,睜大眼睛看向她,這才認清楚:“……嬋娟?”

薛玉霄攔住眾人,自己走到她面前,指了指地上的屍體,無奈道:“這都是你殺的?”

李清愁道:“我不殺人,人便殺我。我算是半個江湖人,呃……你不會介意吧?”

薛玉霄道:“好險,差點要了我的命,我哪敢介意?”

李清愁連忙道歉,掏出手帕來給她擦拭:“我不知道你在這裡啊。你怎麼會在這裡?此處十分危險,外面賊匪眾多,快,我護送你離開。”

薛玉霄道:“外面已經沒有賊匪了。”

李清愁愣了一下:“怎麼會?剛剛……”

“全死了。”薛玉霄說到這裡,低頭看著沾著血跡的靴子,補充道,“不是我殺的。”

李清愁:“……”

她覺得這話聽著有點怪怪的,透露出一股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但又不好明著問,便說:“嬋娟,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薛玉霄道:“心有靈犀吧。”這飛鏢的手法再沒有第二個了。

李清愁怔道:“心有靈犀?好吧……既然是你說的,我就信了。我這院子裡躲著很多春水園的下人僕役,勞煩嬋娟帶我找一條安全的路出去看看,如果真的沒有賊匪了,我再回來通知眾人。”

薛玉霄挑眉:“好啊,你怎麼謝我?”

李清愁道:“我孑然一身,身無長物,家世也不出挑……”

“你要是空閒了,就來教我武功吧。”薛玉霄撥起自己的小算盤,裴郎教她讀書寫字,清愁教她暗器武功,這頂尖配置,她要是不成才,那肯定是作者的錯,“這手飛鏢就挺有意思!”

李清愁道:“教你倒是沒問題,但我不好貿然登門……”

“你答應就好。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薛玉霄笑眯眯道,“那我過幾日忙完給你下請帖,你見到了地址,可千萬別不敢來啊?”

李清愁只當她暗示自己出身於高門大院,便自通道:“這世上還沒有我不敢去的地方。”

第16章

“她們外面的人擠在一起,都在幹什麼呢?”次日,來薛園探問的路上,崔明珠撩開馬車的車簾,叫外頭的侍從,“聽說這兩條街的傷亡是最輕的,有個士族娘子帶著人出來把賊匪都給抓了,有沒有這回事?”

她說這話時,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伸手掏了一下耳朵,咂嘴:“貴族淑女練武,不過是修身養性的花架子,誰啊,膽子這麼大……”

侍從上前打探了一番,回覆道:“回主家,她們想給昨夜帶兵救人的黑衣菩薩立一個生祠,供奉菩薩長命百歲。小的不識字,不知道是供奉的哪一位。”

黑衣菩薩?崔明珠聽得牙酸,這稱呼也忒過了一點兒,不就是帶著人抓了幾個賊麼,還至於當菩薩供起來麼?

她翻身下車,四周家兵開路,親自擠過去一看。見到香火跟前新塑了一個木頭的雕像,一看就是出自平民百姓之手,上面沒有官員遣人立祠的貴重金身,只囫圇雕刻出一個玄衣佩劍的女子身形,下面刻著一行紅字:

“薛氏三娘子玉霄神女之延生牌位。”

崔明珠一愣,眼神登時就直了,揉了一下眼睛,又看了一遍。

她看了又看,步子都定在地上了,扭頭問侍從:“我是不是不識字?”

侍從愣道:“……瞧您說的,您近來不是被侍御史大人催著讀書嗎?”

崔明珠這才轉過頭,隨手抓了旁邊的一個打扮寒酸的讀書人:“這是給誰立的?給誰?”

“給的……給的薛三娘子啊。”讀書人戰戰兢兢,小心應答,“三娘子昨夜救了我們這裡很多人命,今早還派人出來義診、施粥,這樣的善舉,實在是——”

“善舉?”崔明珠忍不住抬高了聲調。

她把對方嚇得不輕,不知道該如何討好。崔明珠猛地鬆手,扭頭大跨步回到馬車上,她想破了頭都沒想通,善舉這倆字怎麼能跟薛玉霄聯絡到一起?這傢伙從小就壞,見到血就會興奮,她居然會救人?還救了這麼多?!

馬車繼續行駛。這一路過來,崔明珠耳朵都聽起繭子了,從“玉霄娘子就是活菩薩”,到“她救了我們一家的命啊!”類似差不多的話在耳畔迴圈播放,她聽得表情都麻木了,到薛園門口,伸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哎喲。”崔明珠疼得呲牙,揉揉被掐青了的大腿,心說這居然是真的?這怎麼能是真的啊!

但這就是真的。

崔明珠心中五味雜陳,像一隻被潑了一盆水的溼噠噠小狗,唉聲嘆氣地帶著人進了薛園,坐在正廳裡,渾身冒著幽怨氣息地等她。

沒過多久,薛玉霄出來見她。

薛玉霄忙了一夜未眠,吩咐完義診施粥的應急諸事,就回屋補了好一陣子的覺,雖然換了衣裳,但總覺得鼻尖還縈繞著一股似有若無的血腥氣。

她精神不佳地坐下:“看你胳膊腿兒俱全,我就放心了。”

崔明珠上下打量她,眼睛瞪得像銅鈴,好半晌才道:“看你沒羽化登仙飄然而去,我也放心了……”

薛玉霄噗嗤一笑:“什麼意思?我的臉色看起來要飛昇了嗎?”

“不……”崔明珠緩緩搖頭,“你知不知道外頭的百姓都在幹嘛呢?她們給你立了個生祠,叫你玉霄神女。”

薛玉霄一口茶差點嗆到。她抬手順著胸脯,緩了口氣,驚訝道:“神……女?”

崔明珠的表情還是很幽怨:“往日裡一起捱罵就算了,你怎麼偷偷當善人?以前我姨母罵我,想一想好歹比你強些,罵兩句就算了,現在姨母她們罵我,一看你變成這樣了,還不把我打死?”

薛玉霄道:“那你被關在家中,讀書的成效如何?”

“不如何。”崔明珠無精打采,“你什麼時候陪我出去聽曲?”

薛玉霄道:“我接下來還很忙……我要辦一個義莊,李芙蓉賠給我的田地角落裡連著一個荒地,種不出糧食,我之前派人買下了。以現在的情景,太多百姓無力安葬遭到意外橫死的親族,即便領了官府的撫卹金,給家裡人吃飯尚且不夠,怎麼能拿來安葬人……我打算把這塊地捐贈出來,由薛園的人幫助安葬入土,城中無人認領的屍首也是一樣這麼辦。”

崔明珠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三娘,你為什麼要做這樣吃虧且無利可圖的活兒啊?”

薛玉霄拍掉她的手,嘆道:“什麼無利可圖,若不及時處理,惹出瘟疫來,要再死上十倍不止的人。別以為饑饉戰亂殃及不到你,知不知道什麼叫以人為本?”

“以人為本?”對崔明珠來說,這還真是個新詞兒,她打了個哈欠,“不如多養點牲口,耕種起來比人好使。”

“你……”薛玉霄捏了一下眉心,忍住了。

崔明珠繼續琢磨道:“怪不得外頭那群人給你立祠,生老病死的大事,就是沾親帶故的親戚也管不上,你這不就是當了人家在世的活祖宗了?怎麼連這個忙都幫啊。我聽說你還開了義診,你那個義診堂到處都是什麼、什麼酒精良方的味道,連地上都是,那是什麼玩意兒啊?”

“環境消毒……”薛玉霄解釋累了,只好說,“解釋起來很長,你可能聽不懂。”

崔明珠立刻擺手:“那別講了,我不樂意聽。要是我弟弟在,他說不定會愛聽。”

崔明珠有很多個弟弟,但讓她這麼稱呼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崔家排行第七的嫡出幼子崔錦章。崔錦章跟崔明珠同出一父,關係很好,只不過崔七郎很小的時候就拜了一個道士為師,隨著老師雲遊學醫。

這位神醫崔七郎,在原著劇情當中可以說是神乎其技,藥到病除。要不是有他在,裴飲雪原著裡可就不止是斷腿了,他的命都……

一提及此人,關於他的資訊便在薛玉霄的腦海中浮現出來,她微微愣神,隨後道:“七郎什麼時候入京?”

“快了吧,下個月是祖母的七十壽辰,他一定會到。”崔明珠先是回答,隨後又用那種很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她,對薛玉霄過往的德行印象很深,立刻告誡道,“你看上誰都行,別打七郎的主意!別的小郎君玩就玩了,我弟弟可是——”

“你弟弟貌若潘安,心地善良,仙君下凡。”薛玉霄接過她的話,“我知道,我知道,從小到大你都快把嘴皮子磨破了,我怎麼會有壞心眼。”

“得了吧,你壞心眼多著呢。”崔明珠明擺著不信,“看你最近這麼忙,我都要不忍心了,用不用我幫你?對了……你有沒有聽說,李芙蓉的正君蕭安死了,她到現在都沒操辦喪禮……誒?別走啊,我還有別的訊息,三娘——”

消磨了好一陣子,臨到傍晚,薛玉霄終於把崔明珠送走了。

她被灌了一耳朵八卦,揉著額頭回到後院,掃了一眼看守在此的韋青雲:“姐姐們的傷勢如何?外傷藥、糧食、還有錢,都分發下去了吧。”

韋青雲聽她叫自己這些人“姐姐”,大驚失色,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少主人斷斷不可這麼稱呼,我等卑微,承蒙主人不棄……”

薛玉霄把她扶起來,無奈道:“我拿你們當自己人,大家都是陪我出生入死過,在我身邊半步不退的英雌豪傑,你不用太過拘禮。”

韋青雲在心中道,話是這麼說,可要真沒守住薛園,我現在可就提著腦袋來見您了。所以薛玉霄話是這麼說,她卻不敢稍逾越,很有分寸地開始回覆正事:“少主人,你吩咐的那些我都分發下去了,保證都送到每個人手裡了。”

薛玉霄點點頭,又道:“好,你帶人先下去吧,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