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雪就躲在白晴身後,自然聽到了白晴那微弱的咋舌聲。

看來白晴雖然是正道仙門弟子,但對於凡人也沒什麼耐心,讓自己叫來屍傀顯然也是不願意和這些奴隸交流了。

林溪雪吹響控蟲哨,尖利刺耳的聲音迴盪在巖洞中,一個魁梧帶刺的生物奔襲而來。

圍住兩人的奴隸立即四散奔逃,讓出一條通路。

屍傀大步流星的奔來,在兩人面前站定。

林溪雪看到屍傀的急停,忽然感覺有些說不出的怪異感。

常人從奔跑到停下,因為慣性總要再向前邁兩步,沒有立刻停在原地的道理。但這屍傀卻是瞬間停下,直挺挺地站在原地,雙腳彷彿長在了地面一樣,不受慣性影響。

“愣著幹什麼,讓蟲傀儡趴下啊?”白晴在一旁催促。

林溪雪幾乎是本能般,按照特定節奏吹了幾個調子,屍傀便伏下身子。

但令她驚恐的是,指揮屍傀伏下身子的這幾個音節,根本不在宏衍子吹過的幾個音節之中。

和那“飛天遁地”神通一樣,都是莫名其妙地就出現在了腦海裡。

她忽然覺得有些說不出的煩躁感。

她前世就是個注重隱私的人,逛某網購軟體、點外賣用的都是假名和虛擬號碼。

但現在別說隱私了,整個人的記憶都好像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刪減、增加、篡改。

等等......

林溪雪突然想到了一種極為可怕的可能性。

如果自己的記憶可以被隨意塑造,那如何確定自己現在的記憶是真實的?

的確,宏衍子用洞幽醍醐篡改自己記憶的時候,金手指及時出現,阻止了這個過程。

但是,假如這段記憶也是宏衍子篡改出來的呢?

她忽然想到了前世一個著名的思想實驗——缸中之腦。

假如一個人的記憶是可以被任意篡改的,那自然也可以塑造這樣一段記憶——你以為對你的記憶篡改失敗了。

自己覺得是金手指阻止了篡改記憶,但假設金手指都是虛構出來的記憶呢。

或者更進一步說,我真的是穿越者嗎?

沒錯,我有記憶,前世的家人,老師,同學......但這些人只存在於我的記憶中,我根本沒辦法證明這些人真的存在啊?

假如這些記憶也是虛構出來的呢?

就在她產生這個想法的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又難受起來了。

她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心臟的搏動開始加速,一下一下地撞擊著肋骨。

劇烈的耳鳴......

“滴......滴...滴滴滴......”

某種刺耳的儀器聲音越響越快。

“張大夫!!!”

耳邊傳來了聲嘶力竭的叫喊,好像是位中年婦女。

“小雪,媽在這呢!你撐住,一定撐住......”

好熟悉的聲音,感覺在哪聽過......

在哪聽過來著?

林溪雪想不起來了。

“病人病情突然惡化......碘胺酮靜脈推注......”

冰涼的感覺沿著手腕一路向上延伸,直衝靈臺。

她猛地睜開眼睛,看到白晴正抓著自己的手腕,面露覆雜神色。

幽藍色的光華如一條紗帶般在白晴的指間流動,緩緩匯入林溪雪的體內。

林溪雪的心跳速率逐漸平復,意識也逐漸清明。

“走吧,去丹房。”

白晴放開了林溪雪的手腕,轉身踩著屍傀的肩膀,躍上了它的脊背。

林溪雪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迷惘,只有無盡的迷惘。

如果記憶真的可以被篡改,她不知道該怎麼判斷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前世的記憶可以是假的,穿越也可以是假的,金手指更可以是假的。

如果什麼都可以是假的,那麼現在自己的所作所為還有什麼意義?

她不知道。

她試圖找個理由寬慰自己讓自己不要去想這些事情,但她做不到。

種種困惑如附骨之疽,盤旋在她的腦海中。

林溪雪眉心的灰氣更濃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跟了上去,吹了幾聲哨子,屍傀便四足撐地,猛地躍起。

飛至最高點之時,它的關節一陣扭轉,以一種近乎垂直的方向插入巖壁。堅硬的石頭在這屍傀的利爪前宛如豆腐般脆弱。

在石壁間接連借力跳躍,很快便回到了懸崖上方。

林溪雪在前方引路,兩人行至丹房。

白晴催動禁制,將林溪雪定在原地後,持雙劍小心探入丹房。

確定丹房內沒有任何危險後,這才解開她的禁制。

林溪雪走進丹房,癱坐在牆根。

她太疲憊了,不管是心理上還是身體上,都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疲憊。

她現在只想休息。

白晴蹲下來,用手指摸了摸藥房中間乾涸的血漬,又開啟長時間熬煮湯藥已經發黑的藥壺,聞了聞藥渣。接著鑽進藥架間來回走動,仔細查探了一番。

最後她才抬起頭,環視丹房天花板,時不時地用手比劃著什麼。

似乎是確定好了方位,她凌空飛起直奔天花板一角而去,背部像是有磁力一般,牢牢吸附在天花板的角落。

這角落背靠入口,還有藥架遮擋視線,確實是偷襲的最佳地點。

她持劍擺出架勢,足尖輕點,整個人如離弦之箭,飛襲向那攤血漬。

雙劍狂舞,宛如綻放的蓮花,將空氣切割的“嗤嗤”作響。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摸出幾面陣旗,釘入選好的天花板的角落,掏出一張不知道是什麼功能的黃符貼在藥壺底部。

林溪雪很快明白了白晴的計劃。

想必是要趁著宏衍子手持藥壺給人灌藥之時,激發靈符,然後再從背後偷襲,瞬間將他制服。

這計劃確實可行,但林溪雪卻高興不起來。

按照她的想法,應該要讓白晴和宏衍子斗的你來我往,自己才好伺機求得生路。

但是,自己思考對策,奮力求生真的還有價值嗎?

假如自己所有的記憶都是被操控,被塑造的,那麼還有什麼事情是真的?

當林溪雪產生這個疑問的瞬間,她的腦海中閃過一絲明悟,她覺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麼關鍵點。

假如所有的記憶都是假的,那麼什麼東西是真的?

此時此刻,有一個主體在思考,在懷疑。

就算記憶是假的,感受是假的,那也得有一個客觀存在的實體能夠接收這些虛假資訊,思考並處理這些虛假資訊。

所以,我作為這個接受資訊的主體,我一定是客觀存在的。

既然我真實存在,那麼記憶是不是虛假的其實並不重要。

畢竟只要我作為真實存在的實體,只要我活下去就能吃,能玩,能睡,能獲得快樂的體驗,記憶是真是假又有什麼干係呢?

想明白了這一點,林溪雪便釋然了。

虛空再度演化,無邊黑暗中,青白色的玉瓶再度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