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雪的眼神直往上瞟,有些心虛地向這疤面漢子詢問這嚴羽的私宅究竟在何處。

但這疤面漢子聽到她的問題,卻表現出極為警覺的樣子,疑惑道:“我說兄弟,你該不會是嚴羽這狗官派來探我口風的吧?”

“我就說,這世道哪有人會真的幫這群白鴨出頭,況且能不留痕跡的潛入這雲州府死牢的幾個兄弟我都對的上號,根本沒你這小白臉的扮相。”

疤面漢子說到這裡,冷笑一聲道:“你回去跟狗官帶句話,這次栽在他手裡老子無話可說,但是老子行事頂天立地,做過的事情我不會不承認,他的私宅不是我盜的,滾吧!”

也不知為什麼,雖然被這疤面漢子痛罵了一頓,但林溪雪意外地並不覺得十分生氣,反倒覺得這漢子直言直語,快意恩仇,頗有江湖人的爽利。

但她不生氣歸不生氣,但平白地遭人誤會,她自然也不可能再用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然而,這疤面漢子自稱平日劫富濟貧,而今也算是稀裡糊塗幫自己頂鍋,遭了這無妄之災了,要是真不管他,林溪雪心裡也過意不去。

她一刀斬開這疤面漢子的囚籠和鐐銬,便準備離開地牢,去找此城的雲州府衙問清楚。

若能按圖索驥,找出成功脫罪的真正的罪大惡極之人,順利籌集到七情面具的輔材,那便是最好不過了。

林溪雪一路避開巡查,直奔書房。

書房之內,府衙正在編寫公文,他抬頭沾了沾墨,再一低頭,便覺得有冰涼之物架在了脖子上。

他當了這麼多年的府衙,什麼場面沒見過,此刻雖怕得要死,但還是沒有高聲叫嚷,畢竟他明白一旦出聲,自己頓時便要身首異處。

他強作鎮定,撩起袖子,放下筆,壓低聲音道:“壯士是圖財,還是平事啊?”

“哦?還能平事?”

“能平,能平!只要是發生在我管轄範圍內的事,都能幫壯士平了!”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順著林溪雪的話往下說。

“什麼案子都能給平嗎?”

“呃......”他遲疑了片刻,吹了吹唇邊的鬍子,“這......您只要別是觸了什麼富賈貴胄的黴頭,我都可以幫壯士解決。”

“好一個欺軟怕硬,我且問你,這府內死牢中的那些白鴨究竟是怎麼回事?”

“壯士饒命,壯士饒命啊!我也只得他們都是冤枉的,可人證物證確鑿無誤,我實在是也沒有辦法啊!”他一聽此事,頓時被嚇得魂飛天外,連連求饒。

“你倒是把自己摘得乾淨,你既也清楚他們是冤枉的,就不能進一步追查嗎,還敢說你是無辜的?”林溪雪頂著書生的皮囊繼續發問。

“壯士息怒,您聽我慢慢說,您想想看,這些白鴨的父母當堂指認他們的罪行,他們自己也當堂供認不諱,人證物證具在,我就算察覺到此事蹊蹺想要翻案,實在也是有心無力啊!”

“一派胡言!”林溪雪繼續施加壓力,“若說父母為了銀錢出賣也就罷了,你說他們自己也供認不諱,又是為何?”

“壯士您有所不知,這些父母收了好處,便會對白鴨講,‘你且安心認罪,在牢中待些時日,我再拿錢去幫你打點’,白鴨信以為真,便乖乖認罪了。”

“莫非每個白鴨都這般蠢笨不成?若是遇到不信這拙劣話術的白鴨又待如何?”

“打,不過不是我打,是父母打,然後餓著,什麼時候肯認罪什麼時候給吃食,這些白鴨大都是這樣認罪的。”

林溪雪越聽越覺得心涼,她並不覺得這府衙無辜,但她同時也問了一個問題。

假如自己現在就是這府衙,沒有神通,沒有數不盡的金銀,自己又該如何妥善地解決這件事情?

這府衙有錯不假,但這真的稱得上罪大惡極嗎?

她只覺得迷茫。

“把涉及到白鴨的卷宗拓本全部給我。”

“好好好,您隨我來!”府衙如獲大赦,從櫃中取出一串鑰匙,便帶著林溪雪到了存放卷宗的倉庫,一通翻找之後便找出了對應的卷宗。

他似乎對這些卷宗異常熟悉,幾下便翻到了對應的頁碼,他將書卷半捲起來,交給林溪雪道:“壯士請看,這便是當時詳細的記載。”

“你好像很瞭解這些卷宗?”林溪雪問道。

“不瞞壯士,這些事情我心知肚明,卻又有心無力,每每想到這裡總覺得寢食難安,便會來此翻看卷宗......”

林溪雪面無表情地盯著府衙滿是愧疚的眼睛,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她本不打算留這府衙活口,但她此刻卻是猶豫了,這一切真的是這府衙能左右的了的嗎?

“嘻!你什麼時候變得和前世的聖母一樣了,做錯了就是做錯了,就要受到懲罰,你難道要像那群聖母一樣,代替這些即將死去的白鴨寬恕他嗎?”

許久未曾出現的幻聽,此刻不知為何,又沒來由的出現在了耳邊。

林溪雪聞言一怔,對啊,自己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聖母了,不管這府衙有什麼理由,草菅人命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他如果真的於心不忍,直接辭官不幹了便是,何必一邊助紂為虐,一邊又在這裡假惺惺地良心難安呢?

可這也不對,我現在可以殺了他,但很快也會有新的府衙前來,類似的悲劇只會以另一種形式重演。

所以,我該怎麼辦?

她覺得自己殺不殺這府衙,似乎對現狀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她覺得自己忽然身處於幽深靜謐的大海之上。

眼前雖然廣闊無垠,但竟是沒有燈塔,沒有信標,彷彿無論往哪個方向前進,周圍的景色都沒有任何變化。

她笑了,只是這次她清楚地知道,她在笑自己。

或許自己之所以迷茫,是因為自己只是個缺乏信念的半吊子吧,就和這府衙一樣。

並不是純粹的好人,也當不了一個純粹的壞人,反而因為各種各樣的外界壓力,在兩者之間遊離掙扎,苦苦不得解脫。

她忽然有些羨慕起那信梁城中的百里先生。並非是像自己一樣的半吊子,而是終身踐行了心中的大醫之道。

或許他離開的時候,也不曾有半點悔恨吧。

也不知為什麼,她的腦中忽然浮現出了官道旁挖觀音土的孩子,婢女虹兒執拗的眼神。

腦海中的畫面定格在了青嶼山山巔,白晴迎著皎潔的月光,平靜講述她的過往。她撲進自己的懷裡,悲痛欲絕的哭號依稀迴響在耳畔。

“小雪,我該去哪啊,我已經沒有家了啊!”

林溪雪接過卷宗,手起刀落。

她望了望門前灑下的白霜,喃喃道:“會有的,就在不遠的將來,總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