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先生躺在冰冷的土磚上,大睜著的眼睛已然沒了半點生氣,但仍然保留著近乎於癲狂的欣喜。

濡著膿血的白白胖胖的蛆蟲扭動著從他的眼眶中爬出來。

林溪雪閉上眼睛,收斂了心神。

這是假的,這些都是假的,百里先生特意叮囑我不要相信,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相信。

冷靜下來,一定要冷靜下來。

林溪雪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聽到屋外大更人的梆子響了又響,夕陽漫撒橙紅色的光輝。

百里先生的眼眶中,眼珠已經被蛆蟲啃食殆盡,只剩下兩顆黑洞,鼻子也消失了大半,口中撲稜稜飛出幾隻灰色的蛾子。

灰色的鱗粉蹭在他的嘴唇上,他的嘴唇迎著夕陽的光,呈現出極為暗淡的栗子皮一般的顏色。

林溪雪試探性的呼喚:“百里先生?”

她沒能得到任何回應,可她仍然不敢輕舉妄動。

說不定這只是擾亂自己心緒的幻境,此時貿然行動只怕是要前功盡棄。

然而沒過多久,白晴也回到了藥鋪之中,她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百里先生,並不驚訝,祭出真火便將屍體燒了個乾淨。

她繞過焚燒後的灰燼和屍油來到後堂,見到林溪雪身上插著的三根銀針,伸手便要拔下來。

林溪雪抽身便躲,她無法確定眼前這白晴是否是什麼詭異幻化出來,試圖將已經刺入的三針再拔下來。

白晴有些無語的嘆了口氣,道:“你樂意插就插著吧,你說要回信梁城赴約,現在約也赴了,人也死了,可以走了吧。”

“我不走,十三針刺完之前,我什麼都不會信的。”

“不信拉倒,早說了你回來找這世俗郎中只不過是浪費時間。”白晴催動禁制,而後攬起林溪雪,放在了門外的馬背之上。

白晴牽著馬向巷外走去,邊走邊為林溪雪解釋。

“這詭門十三針,對付世俗的小病小邪也就罷了,但你都被邪氣浸染的如此透徹,這種手段不但於你無益,更是會反噬施針之人。”

聽了這般解釋,林溪雪不由得有些憤慨,白晴早知道這針法沒用,還會讓百里先生害死自己,明明可以提前勸阻,卻什麼都沒說。

“你既然知道這針法沒用,為何不提前告訴百里先生,反倒眼睜睜的看著他被反噬?”

“望氣之術乃是修士的基本功,這百里先生身上死氣太濃,全憑心中執念吊著一口氣,否則兩天前便該去了。”

“他下手或者不下手,都活不過今天,何不順了他的心意,讓他不留遺憾的貫徹他那所謂的大醫之道?”

白晴的語氣十分淡漠,似乎並沒有將百里先生的死放在心上。

林溪雪一時語塞,沉默了片刻又道:“即便如此,世俗中人皆講求入土為安,你就一把火將先生的遺體燒了?”

雖然林溪雪對於火葬這件事情並不牴觸,甚至可以說在她的世界觀裡火葬是一種更為常見,高效的作法。

但此前她聽到停靈司二皮匠和趕屍人的對話,便知道這世界似乎有某些必須要屍體完整,入土為安的道理。

“他自己為了救人,主動將旁人體內的屍氣引入自己體內,我不用真火將他的屍體焚盡,難道要等著屍變不成?”

“他一屆凡人,沾瞭如此之多的屍氣,若不妥善處理,屍變是遲早的事情,想來他自己也很清楚這點,不願連累別人,所以才提前將那小徒弟遣散。”

“所以,將他的屍體妥善處理,不要給其他人制造麻煩,顯然也是他原本的心意。”

林溪雪仍有些猶疑不定,這百里先生叮囑自己十三針刺完之前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相信。

可是他只下了三針便被邪氣反噬,一命嗚呼,那現在到底是不是幻覺?

況且,自己都等了這麼久了,甚至還被白晴綁上了馬背,還是遲遲沒能下第四針。

還是說,這裡不是幻覺,百里先生真的死了?

不過,在不確定這裡是不是幻覺的前提下,只要不拔掉身上的銀針就好了。

如果現在經歷的是幻覺,只要我不拔掉銀針,百里先生遲早會下第四針的。

若是再過個十天半個月,百里先生還未下第四針,那想必百里先生應該是真的走了。

思緒走到這裡,林溪雪忽然又想起件事情。

先前武增廟因為她損毀,她曾在心中許諾,到時候要為本主老爺和繡花娘娘修一座更大的廟宇。

之前受那幻聽誤導,她一時間分不清這本主老爺的立場,但現在白晴已然甦醒,說明這本主老爺在客觀上的確是幫了自己。

既然客觀上的確是幫了自己,那自己理當兌現這幫祂重修廟宇的諾言。

“所以你現在要帶我回青嶼山?”

“對。”

“所以肉黃金一案,你不準備再追查下去了?”

“前些日子我已透過雲州府和同門取得聯絡,師門急詔,所有外出弟子,立刻返回師門,不得延誤。”

“離開信梁城之前,還有件事情需要你幫忙。”林溪雪直截了當的說出了訴求。

“你先說說,能不能答應我不保證。”

“我想修座廟,這廟宇因我而毀,而且若不是因為有這座廟,只怕你也沒法從重傷狀態下甦醒。”

“不可。”白晴拒絕的倒也乾脆,“師門鐵律,嚴禁門下弟子和廟宇、禪院、道觀之類的事物產生因果,無論是修繕還是參拜,還是納香火,一律不準。”

“這是為何?”林溪雪頗為不解,難不成這青嶼山之人並非玄門弟子?

“不知,總之就是不行。”白晴的語氣堅決,並沒有什麼商量的餘地。

林溪雪心中疑惑更甚,此前她覺得這白晴所施展的手段,是和自己認知中的仙門正道最為接近的。

可為何這青嶼山有這麼許多稀奇古怪的規矩,這也不許,那也不讓的,偏偏還不說清楚理由。

“既然如此,那你便解除我的禁制,我便自己聯絡工匠修繕吧。”

她倒也沒再勉強,畢竟先前在那小院中搜到了滿滿一大箱的藏銀,修繕個廟宇絕對是綽綽有餘。

白晴點了點頭,鬆開她身上的禁制。

她倒也不怕林溪雪就此消失不見,畢竟先前她甦醒之後,便是透過禁制感應追蹤,最終在三元觀這群牛鼻子的手裡奪回林溪雪的。

林溪雪翻身下馬,兩人並排走出小巷,回到城中十字大街。

鬧市之中,林溪雪突然聽到一個有些慌亂的女聲叫嚷。

“救命啊!氫氦鋰鈹硼,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有人能明白我在說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