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為軍戶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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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中年男人點點頭,他知道鮑福記布莊下面還開了一家染坊,規模不是太大,是專門為從鄉下織娘手裡收購上來的白坯布上色,然後賣給一些城裡的貧民和大戶人家裡下人做衣服所用,這種布一般只用最便宜的黑灰兩種顏色染料,因而每次採購量不算小,成交額卻不大。於是染料行掌櫃乾脆把這種零散的生意一併都交給自己女兒來打理,他本人從來不過問。
送走家人後,琬兒片刻都不敢再耽擱,麻利脫下身上華麗的狐皮披風,隨後換上一身粗布黑色旋襖,並在頭上裹上一方厚厚綸巾,用以遮住整個臉面,只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儘可能不讓在路上碰到的熟人認出自己來。
收拾利索後,琬兒挎起一個小花布包袱,那模樣活脫脫就是鄉下進城來走親戚的村姑,隨後她鎖好染料行的大門,悄然匯入路上的行人中,低頭向前急走了好大一段路,也沒碰上去染料行抄家的公差,琬兒暗暗鬆一口氣,稍想一下,正準備改道去往鮑福記布莊方向,突聽得兩個經過身邊的路人說道:“大哥,你說府衙這新來的通判大人真的通禽語嗎?”
大哥漫不經心道:“這誰曉得,去看看不就清楚了嗎?”
看著兩個路人漸漸遠去的背影,琬兒心中不由一動,暗道:“對呀,光聽那鴨味館夥計傳話,說那倆公差以造反罪將爺爺和他幾個老友給抓了起來,對這中間的過程卻一無所知,倒不如先去府衙公堂探個究竟,回頭再到鮑福記布莊找鮑掌櫃也能把這事前因後果說個清楚!”
琬兒打定主意,當即掉頭趕往新京府衙公堂。
眼見公堂內外烏泱烏泱的人群,並且外面還不斷有人加入進來,葉篤正明顯感覺到不對勁,以往在賈貴升堂時,前來看熱鬧的人連現時的一成人數都沒有,今天新通判第一次升堂,不知什麼從什麼地方一下冒出這麼多人!隨後他又發現不少看熱鬧的人,一邊用眼睛盯著這邊,一邊在交頭接耳,甚至還有用手指對著正堂上指指點點。
葉篤正忍不住用眼角視線偷瞄了一眼坐在正堂上的陳曉木,這一瞄令他哭笑不得,原來這通判大人不知什麼時候,又斜靠在官帽椅上睡著了,頭上戴著的幞頭烏紗帽都滑到眼上了,也毫無知覺。
這下可讓葉篤正難為死了,有心去把他叫醒,又怕他再不知好歹,當著眾人的面訓斥自己一頓,若任其在公堂上呼呼大睡,又恐傳到上面,將來追究起來自己也脫不了干係!
正當葉篤正左右為難之時,公堂門口鳴冤鼓響了,咚,咚,敲得震耳欲聾,陳曉木在酣睡中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嚇了一跳,從官帽椅上一下站起來,驚訝道:“什麼響聲?”
公堂下看熱鬧的眾人聞聽都忍不住笑成一片,葉篤正無奈苦笑道:“陳大人,這是有人來府衙擊鼓鳴冤!”
“哦!”陳曉木眨眨眼睛,連忙將頭上的幞頭帽扶正,又整理一下身上的官袍,這才對堂下的衙差吆喝道:“傳告狀之人上堂!”
幾個衙差聞聽,馬上揮動手中的水火棍,驅趕圍在門口看熱鬧的人群,大聲呼喝道:“讓開,讓開,別擋道,通判大人傳那擊鼓之人進來!”
擠在門口看熱鬧的人群,隨之轟然向兩邊擁去,很快就在中間閃出一條道來,這時一個頭戴方巾鄉紳帽,身著青色長袍,派頭十足的中年胖子踱著方步順著道慢悠悠走進公堂,在他身後還跟著一身穿黑色家丁服,頭戴家丁帽,肩上揹著一條沉甸甸麻布袋子家丁,再往後看,又見一身穿同樣家丁服的家丁,手裡拽著一衣著破舊卻長得十分俊俏女子緊隨在後邊!
人群裡有認識這中年鄉紳的,即刻轉頭對身邊的人悄聲道:“這黃啟德今次又要告誰呀?”
身邊人衝著家丁手裡拽著的那女子撅撅嘴,不屑道:“這黃缺德可不是浪得虛名,估計是因想佔這姚寡婦便宜而不得,便生出什麼缺德主意,將人家告上公堂!”
說話間,黃啟德已走到公堂正中,他並不下跪磕頭,只是向陳曉木躬身拱手道:“通判大人,學生黃啟德與家中下人,共同抓住一個竊糧女賊,特押送來交給官府處置!”
黃啟德話音剛落,後面的女子聽到,急忙跪下磕頭喊冤道:“官爺!民女並沒有偷黃老爺家的糧食,求官爺為民女作主!”
“哦!你沒偷人家糧食,他為何告你?”陳曉木跟著追問道。
“這……”女子臉色瞬間漲得通紅,嘴唇輕輕顫抖著,卻說不出話來,似有難言之隱。
陳曉木細看眼前女子,見她身體單薄瘦弱,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便略作沉吟,轉頭問黃啟德:“她是什麼時間偷你家糧食的,偷了多少糧食?可有證人和贓物?”
黃啟德彎腰一拱手:“稟通判大人,贓物人證都有!”說完向旁邊一閃身,身後的家丁立馬上前將身上揹著的麻布袋子往公堂上重重一放,隨即跪下叩頭道:“小人王闖叩見青天大老爺,求青天大老爺為小民作主!”
“你又有何冤?”陳曉木奇道。
王闖苦著臉指著身後那女子道:“青天大老爺,這賊婆娘是府裡的廚娘,昨晚小人攤上在府裡值夜,她到值房送飯的時候,不知從那裡弄來一壺酒,還說是特意留給小人喝的,弄得小人當時心裡美滋滋的,可那知,小人將這壺酒喝下肚後,便在值房裡沉睡不醒,直到今天早上被人叫醒,說是夜間府裡倉庫被偷了一大袋糧食!”
聽到此處,陳曉木不禁疑惑道:“你是說此女子如此處心積慮設計,就為了偷一袋糧食嗎?”
沒等家丁王闖回答,黃啟德便在一旁搶過話頭,說道:“通判大人,此事晚生可作證,這姚三娘是三天前經人介紹,來敝府廚房幫廚,沒成想剛來第二天就找到我,要我借些糧食給她回家讓家中人餬口,當時因她來敝府的時間太短,故而為穩妥起見,晚生沒有答應。”
陳曉木聽完黃啟德敘說,忍不住在心裡大罵此人連一點人性都沒有,這個弱女子能被逼到借糧地步,說明家中一點餘糧都沒有了,在這天寒地凍時節,再餓著肚子,想想這日子都難熬。
看眼王闖放在公堂上那個作為物證的麻布口袋,陳曉木心裡一動,問黃啟德道:“黃員外,你和姚三娘兩家是鄰居嗎?”
黃啟德語帶不屑道:“通判大人,晚生雖說不才,可也不至於住進城北的貧民窟,又怎能和她家是鄰居呢?”
‘‘嗯,這倒是我疏忽了。”陳曉木面帶微笑道:“看來黃員外家是住在城裡有錢人住的地方嘍!”
黃啟德不無得意道:“稟大人,晚生在城內金水街開了一家名叫永昌行的票號。離那城北貧民窟南北相距足有十餘里地!”
陳曉木點點頭,轉臉問姚三娘:“黃員外告你偷他家的糧食,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說?”
姚三娘沒見過什麼世面,此時整個人都嚇傻了,只是一個勁朝陳曉木連連磕頭,卻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陳曉木心裡有些急燥,有心想替這姚三娘開脫,可這姚三娘只是知道磕頭,連一句為自己辯解的話語都說不出來。這不是急人嗎!”
無奈之下,陳曉木只好放緩語氣,和顏悅色安慰她道:“姚三娘,你別怕,有什麼話,儘管實話實說就是了,在官府公堂上,一切有本官為你作主。”
姚三娘像是沒聽見一樣,還是在連連磕頭,陳曉木嘆了口氣,說道:“姚三娘,你要聽清本官問話,你家裡現時還有什麼人在家,還有,你丈夫呢?”
姚三娘聞聽,渾身一頓,抬頭正準備回話。這時黃啟德在旁搶先對陳曉木道:“唉,通判大人,說來這姚三孃的命也夠苦的,她那短命鬼丈夫幾個月前被朝廷徵去當兵打仗,聽說戰死在蟬城那邊,留下一個不足三歲的小孩,和一個瞎眼老孃讓她養活!我也是聽中間人介紹到此事,念其可憐才收留下她,誰知竟發生這等事,看來這好人是做不得了!”黃啟德邊說邊搖頭,一臉後悔不及的樣子。
聽完黃啟德敘說,陳曉木立刻從官帽椅上站起來,繞過面前公案桌,來到姚三娘面前,彎下腰,雙手將她從地上拉起來,並吩咐身後站堂的衙差:“你們快去找把帶有軟墊的椅子過來,對這些為國征戰的烈士家屬疏於照顧,是我們官府嚴重失職行為!等會新京府衙裡凡是有品級的官員,每人至少要掏出五百文錢來,交給姚三娘帶回家裡養家餬口!”
陳曉木這一番操作,不僅讓姚三娘受寵若驚,還以為自己活在夢裡。連擠在門口看熱鬧的吃瓜群眾都看蒙了,要知道這軍戶歷來和樂戶,丐戶,伴當,世僕一樣都是賤籍,是那些頭上無片瓦,腳下無立錐之地的賤民,為生計所迫,才去加入行伍,拿命來換錢養活家人,所以只要這家是軍戶,都不好意思出門見人!
可如今到新任的通判大人這裡,軍戶們都要被他抬舉到天上了,不但讓其坐上帶有軟墊的椅子,並且還當堂宣佈,今後凡是家裡有人在軍隊裡戰死的,或者家中有正在服兵役的兵士家眷,上堂來打官司,不論其是原告還是被告,都不用對審案官員下跪,並且不允許隨意對其動用刑罰!
陳曉木這話一出口,下面看熱鬧的人頓時就像是炸了鍋似的紛紛攘攘,有不服氣忌妒的,也有高興慶幸的,受到打擊最重的其實是那些身上有功名,見官不跪的秀才那一類人,他們沒想到自已十年寒窗苦讀才換來高人一等的身份,如今還不如一個賤籍軍戶,心中的忿忿不平之氣可想而知了!
混在下面人群裡微服私訪的蘇星然等人當即就傻了,就連作為專管軍隊事情的太尉諸葛成都小聲抱怨道:“這簡直是明目張膽僭越,他一個小小的六品地方官,竟敢擅自越過朝廷,頒佈這麼大的事情,這還有王法嗎?”
蘇星然此時面沉如水,胸脯劇烈起伏著,看出來已是怒火中燒,衛文見狀趕緊出來滅火,拍拍諸葛成的肩膀,對他笑眯眯小聲道:“諸葛大人,有點城府好不好?別忘了咱們是微服私訪,你這麼嚷嚷,若是暴露了身份,肯定會另外生出事端的!”
諸葛成想想也是,今天自己鼓動皇上來新京府衙主要是為洗脫新妻舅舅和舅母身上的罪名,可不能逞一時之快,而壞了自己的事情。
此刻站在公堂上的黃啟德,看著抖抖瑟瑟坐在帶有軟墊椅子上的姚三娘,肺都快氣炸了,本來他是秀才身份,上公堂見官不用跪,可現今這個人人都看不起的賤籍軍戶居然還壓了自己一頭,心裡這上下巨大落差,讓他忍無可忍!
故而黃啟德對著陳曉木憤憤責問道:“通判大人,沒想到我這歷經十年寒窗苦讀,才考取來的功名,現如今還不如一個賤籍軍戶,莫非通判大人不是讀書人出身,而也是從這些賤籍裡爬上來的,由此和她們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