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緣知睡前又和姜織絮聊了一會。

姜織絮:“孫絡最近好像和維婭有了一些爭執。”

陳緣知:“孫絡和毛維婭?”

姜織絮:“嗯。”

陳緣知:“她們關係不是挺好的?”

自從毛維婭當上值日班幹後,孫絡就多次在全班面前表現出對毛維婭管理紀律的絕對支援。

經常毛維婭喊了兩聲“安靜”之後還沒人聽,孫絡就直接扯開嗓子尖聲罵人:“要叫多少遍你們才聽得見啊?!上晚自習了知不知道安靜啊?!”

孫絡的罵聲一出,效果是非常立竿見影的,班裡通常會一下子安靜下來不少。

只是背地裡,大家似乎都各有異議。

比如陳緣知前面的朱歡寅,總是會在這個時候輕嗤出聲:“自己平時晚自習那麼吵,現在也好意思來管別人。”

陳緣知對此……她還是不做評價好了。

姜織絮:“嗯,之前孫絡只和我提了一點,我也不太清楚,我還以為只是小爭吵什麼的。但是今晚,她們確實是因為校慶表演節目有了很大的分歧。”

陳緣知:“毛維婭想做什麼?”

姜織絮:“她想做小品,那種帶點搞笑元素,有現實含義的,她說要做就做比別人更高層次的東西。但是孫絡說想跳舞,她說沒人想做丑角,丑角不好找,而且小品都沒人想看。韓舞不一樣,一出來就能炸場子,大家都愛看。”

熒熒白光映著陳緣知的臉龐,她輕顫睫毛,打字道,“所以最終是定了韓舞?”

姜織絮:“對。本來就是孫絡找的人多一點,而且確實小品要搞笑,很多女生不想扮搞笑的角色。最後大家投票,決定說要跳韓舞之後,毛維婭就說,她要退出。”

陳緣知手裡捏著玩偶,另一隻手打字,“少數服從多數,這很合理。她覺得結果不如她願,想退出,也沒什麼問題。”

姜織絮:“我也覺得。但是孫絡很難過,阮珊珊則是非常生氣。”

陳緣知不知道阮珊珊在這個小團體裡的定位是什麼。但這個小團體的中心無疑是孫絡和毛維婭。毛維婭雖然也有自大虛榮的毛病,但好歹比孫絡有點頭腦,兩個人要是拆了,這個小團體的穩定性將會大大縮減。

陳緣知心裡這樣想,手下卻打字說,“我知道了。絮絮,很晚了,早點睡。”

姜織絮那邊很快回道:“嗯,你也是。”

——

十月份在暗潮洶湧裡還算平穩地度過著。

姜織絮等人為了籌備校慶演出,在學校的藝術館裡佔了一間練舞室。一群人每天下午吃完飯都要去練習到上晚自習前。

陳緣知時常去接姜織絮,或者在姜織絮沒空吃飯時去幫她打飯。

某天晚上,姜織絮看上去特別開心,還紅著臉和她說,“小知!孫絡把魏風原安排給我帶了,我們現在經常一起練舞。”

姜織絮捂著臉:“我有時候都不知道我該怎麼說話了……沒有課桌隔著,總覺得太近了。”

陳緣知經常是摸摸她腦袋,調侃她,“加油呀,膽小鬼。”

陳緣知偶爾去送飯,總可以看見姜織絮在教魏風原動作,大男孩顯然是沒跳過舞的,動作有些放不開,每次做錯了動作就會撓著頭衝看他的女孩笑。

而姜織絮在看他擺動作時,會在他做得不標準的地方,輕輕碰他的手,讓他擺好一些。

每次姜織絮在前面示範的時候,魏風原都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陳緣知就靜靜地站在窗戶後面看他們。

她做了太久的旁觀者,照理來說總該膩了,開始無趣,但她時至此刻依然不覺。

她毫無入局的想法。

——

傍晚,晚修時分。

作業本和習題冊被擱置在一邊。陳緣知坐在座位上畫畫,黑色的針管筆在紙面上來回遊走。

她一直低著頭,畫了許久,這時才抬頭扭了扭脖子緩解一下疲勞。

她忽然發現,姜織絮不在座位上,而孫絡也不在。

似乎從很早以前就沒見到她們了。

陳緣知看了一會,教室正前方的牆上掛著一面鍾,時針滴答。

今天在上面坐班的是毛維婭。她沒坐在桌子後邊學習,而是站在講臺上,面對著眾人,低垂著眼在操作電腦。

投影儀關著,沒人知道她在做些什麼。

陳緣知收斂目光,站起身朝講臺走去。

陳緣知還沒走到毛維婭面前,毛維婭就抬起頭看了過來。

“……維婭,我出去上一下廁所。”

班裡的規矩,出入教室都要告知坐班班委。

陳緣知和毛維婭並不熟。

何止是不熟,就沒有交談過一次。

她之前並不會去掉姓氏稱呼不熟悉的同學,因為她總覺得這樣過分親暱了。

但是她來到這裡之後發現,班裡的女孩子們都是這樣叫人的。

這就有些麻煩了。

剛剛走過來時,陳緣知也猶豫過,最後還是這樣喊了。

毛維婭點點頭,“好。”

她表現得很大方,陳緣知也沒有試圖去看電腦螢幕,轉頭走出了教室。

高一27班在教學樓的最高層,再上面一層已經沒有班級了,只有一排空教室,用來做各種備用用途,除了去樓上洗手間的同學,基本上沒有人會去。

陳緣知上到五樓,她記得廁所在露臺旁邊,於是往露臺走去。

陳緣知才走了兩步便停了下來。

空氣中有隱隱約約的哭聲,很細小,還有輕輕的勸慰聲。

是從露臺那裡傳過來的。

陳緣知頓了頓,心中閃念劃過。

她的腳步在原地停了一陣,隨後又慢慢地邁動起來。

陳緣知快走到廁所門口時,還抱有一絲幻想:萬一是別的人呢……?

廁所裡面,深一些的地方,傳來熟悉的溫柔嗓音,帶著關切和擔憂的口吻:

“絡絡別哭……”

陳緣知的腳步最終還是頓住了。

她默默地嘆了口氣,明白了裡面此刻是怎樣光景。

……她只是想上個廁所而已。

陳緣知並不十分好奇孫絡的閒事,她心知自己現在站在這兒處境頗危,於是抬步想悄無聲息地遁走,結果卻被孫絡的沙啞的哭訴聲打斷了步伐:

“其實我早就……早就感覺到了……從維婭她和我走在一起,我們一路都不怎麼說話的時候開始……”

“我之前都是和維婭一起走的……可是最近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倆一起走的時候,都不怎麼說話了,就一路沒有話走到宿舍。”

“我真的感覺這樣很窒息……所以上次我就和你走了,我當時明明也和她說了……但是那次之後,她就好像是生氣了一樣,後來幾天都沒等我就自己走了。可是……可是一開始,明明是她先那樣的……”

孫絡的聲音像是一盞被風吹得忽明忽暗的燭火,搖搖欲墜。

“她說話真的,從來不顧及我的感受。她明知道我不是團員,還在宿舍裡很大聲地說她當時怎麼競選團員的,當時她競選上團員有多厲害。我聽得真的感覺她就好像是故意說給我聽的一樣……”

“這些也就算了,我也就當沒發生。我一直想找她聊聊的,可是……可是剛剛課間的時候,我看她在上面用電腦忙事情,我就主動去問她了,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結果她很不耐煩地看了我一眼,說,‘團委的事情,你又不是團員,你能幫什麼。’”

“我當時真的……我……”

孫絡的哭聲一下子又大了起來,一喘一喘地,每喘一下就嗚嗚地哭出來一聲,聽上去是難過極了。

陳緣知又聽到了姜織絮的聲音:“別哭別哭,你慢慢說,啊,我在聽呢。”

陳緣知垂下眼,默不作聲地挪到了牆角處。

孫絡似乎是緩過勁來了,她抽了幾下鼻子,再次說話時,語氣已然轉變了,聽上去帶上了一些悲怨。

“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她有時候能這麼自我……我忍不住問自己,她真的有把我當朋友嗎?如果她真心拿我當朋友的話,她怎麼能做到完全不考慮我的感受?”

“維婭她總是覺得自己能力很強,這次元旦表演節目也是,我私下都和她說了,我早就挨個去問了大家的意見,我跟她說沒有人想搞那個小品,她就是不信,覺得是我沒跟大家講好,然後硬是要把大家都聚起來,不停地給我們灌輸她的方案多好多高階。”

“她總是隻考慮她自己,想什麼事都按照她的想法去做!說什麼她的方案更有可能拿獎更討老師喜歡,都是藉口!她以為我不知道嗎,她就是不會跳舞也不想跳舞,但又想上臺,所以才在那裡和我們吵個不停!”

陳緣知從孫絡的聲音裡聽出了一絲宣洩的意味。

隨後,孫絡像是突然軟化了一般,她一邊發出細細的抽搭聲,一邊小聲地問起了姜織絮:“……織絮。”

“你說,我以後該怎麼面對毛維婭啊……?”

陳緣知垂著眼,瓷磚反射的一點點月光透過空氣裡的沉寂,慢慢滲進了她的眼眸裡。

姜織絮會怎麼說呢?

陳緣知的腳跟抵在瓷磚貼著的牆面上,周遭是黑的,只有窗外的一點月光微白。一牆之隔的背後,兩個女孩在明亮的燈光下,一個訴說心事,一個溫柔撫慰。

陳緣知忽然想起,其實她和姜織絮討論過和這個情況很相似的問題。

關於朋友的相處。

曾經無比要好的人,最後在流逝的時光和事物變遷之下,變得面目全非。所經歷的那些好與壞,都是那個人親手給的,既被折磨,也因此心軟。

這種時候,該怎麼做才是對的呢?

她還記得當時,姜織絮是這樣說的——

腦海裡姜織絮的聲音和不遠處那個很低很溫和的女孩的說話聲,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跨越了時間與空間之隔,在這一刻匯聚交織:

“——兩個人在一起,如果是做朋友,最基本的,應該是相互在意,彼此開心。缺少任何一點,都不是朋友的。”

“絡絡,你可以自己想想,你和維婭相處的時候的感受和心情。如果想清楚了,就按照你心裡的想法去做吧。”

姜織絮話音剛落,陳緣知便睜開了眼,一牆之隔,她聽見了孫絡的回覆,從那頭緩緩地傳來,“……我明白了。”

孫絡的聲音聽上去還帶著鼻音,但似乎已經輕鬆許多,“謝謝你,織絮……謝謝你陪我,要是你不在,我都不知道還能和誰說這些事了。”

姜織絮似乎是笑了笑,“別哭啦,眼睛會腫的。”

陳緣知的上半身從牆上離開,她垂著眼,看著窗外的樹枝。

……兩顆心的分離和一個人的情緒崩塌,從來不是一件事所導致的。

是一個又一個瞬間疊加在一起,在一次又一次清晰的感受之中。

最後那件事看上去也許非常微不足道,但對於已經不堪重負的極限而言,就是幹稻草面前的一顆微弱火星。

……但她還是有點意外。

陳緣知看著面前的牆壁,牆角的燈有些暗,她在陰影裡,燈光照不到她的影子。

她意外的不是姜織絮的建議,也不是孫絡的回答,而是這場割裂的發生。

她一開始以為,她們的感情會比這長久一點。

毛維婭和孫絡。

就這樣一拍兩散的話,那個班裡最為出名的小團體,豈不是也要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