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緣知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熔核有一條新訊息。

她睡眼惺忪地坐起,點進去看。

“漣”撤回了一條訊息。

陳緣知看著手機螢幕:“?”

陳緣知不知道對方在不線上,但她實在有些困惑,於是便試探著發了一句“怎麼了”過去。

她以為時間還太早,漣可能還沒有醒,沒想到很快被回覆了。

漣:“沒事。”

漣:“昨晚不小心按錯了。”

陳緣知起床去衛生間,她看了訊息,半點沒懷疑。

清之:“噢。”

陳緣知回覆完就放下手機,照常洗漱吃飯去上學了。

一天很快到了頭,晚自習前,吳名旭走進來,目不斜視地開啟了多媒體。

陳緣知本來都沒注意到他,直到黎羽憐一把扒拉住她,緊張地說:“緣知!要換座位了!”

陳緣知愣了一下:“是今天嗎?”

黎羽憐:“我估計八成是了,嘉欣和我說她昨天晚自習去問他問題,他就在編座位呢!”

陳緣知:“這樣。”

她其實對換座位沒什麼實感。

陳緣知朋友少,也不會主動去和前後桌交朋友。班裡大多數人對她來說都一樣。

……只要不坐吵的人旁邊就行。

投影儀閃動兩下,一張新的座位表映入眾人眼簾。座位大幅度變動,不少人都發出了驚呼。

吳名旭握著滑鼠喊道:“大家抓緊時間啊,快點搬完,不要影響到上晚自習!”

黎羽憐驚喜道:“緣知!我們還是同桌哎!而且我們坐到第四組前排了!”

人聲鼎沸。陳緣知看著投影屏,忽然怔住了。

第一組的倒數第二排,赫然並排寫著兩個她最熟悉的名字。

——孫絡和姜織絮。

陳緣知陡然回頭看向姜織絮,卻發現姜織絮也剛好在看她。

混亂的桌椅推拉和人流穿梭之中,陳緣知看到姜織絮衝她微微地笑了笑,那是個有點無奈的笑容,帶著一些歉意。

但唯獨沒有遺憾。

……

結束了一天的忙碌和學習,晚上回到家,陳緣知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頭腦中的疲憊感混著肩胛臂膀的肌肉痠痛上湧。

陳緣知忍不住伸手按住了一跳一跳的額角,閉了閉眼。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剛剛和姜織絮一起下晚自習走在回去的路上時,她自己問的話。

她問的是——“小絮,老師為什麼沒有把你和孫絡分開?”

姜織絮那時垂著眼,輕嘆了一聲。

“因為我沒有去找他。”

氣氛安靜了一秒。

陳緣知不明白。

“為什麼?”

明明是她說的,孫絡已經影響到了她。

姜織絮抬眼看過來,那雙眼依舊如她初見時那般溫柔明淨。她低聲說:“我之前確實想和她分開。”

“但是期中考試成績出來之後,很多事情都變了。我發現我沒有辦法再考到全班前幾名,我很失落,很無助,這樣的落差在當我看到——他,的排名之後,讓我再也難以遏制自己心裡無盡的壞情緒。”

“我那天剛回到宿舍樓底下,就開始控制不住地掉眼淚了,我一直拉著口罩遮著眼睛,在路過的人面前遮擋我的狼狽。”

“我不敢走進宿舍,我怕大家發現我的異常,然後來關心我,我會哭得更加厲害。我就躲在樓梯拐角那裡,本來想的是,等自己一個人哭完就好了。”

“但是當時孫絡路過,她一眼就看到了我。”

“小知,你知道嗎,人有時候真的好矛盾。我說著不想被安慰,但看著那些認識的人從不遠處走過去,完全沒有注意到我,我又會覺得難過。孫絡向我走來的時候,我竟然覺得鬆了一口氣。”

“後來她抱著我安慰了我很久。那天我記得,最後我緩過勁來的時候,宿舍樓早就關燈了,只有她陪著我坐在樓梯臺階上的一片黑暗裡。”

“那時我從樓梯口的窗外望出去,我想,我也許很難忘記那樣一片黑暗而又蔚藍的夜空了。”

姜織絮說完,伸手拉住了陳緣知的手,看著她懇切道:

“小知,孫絡對我付出了朋友的真心,如果她以真心待我,我就不能辜負她。”

陳緣知看著她的眼睛,路燈下,姜織絮的眼眸亮而純然清澈,閃著光輝;而陳緣知的眼睛黑如啞珠,只在眼底沉了些俯就的光。

陳緣知搖搖頭,“可是你明明就很看重自己的成績,你?明知這樣是錯的,也還打算由著感情繼續這樣下去嗎?”

姜織絮急道:“小知,不是那樣的。”

“孫絡她也不想這樣,她說她沒有辦法專注地做這件事,她對學習沒有興趣,但她其實不想放棄,她也想變好的!她說,希望我能夠成為拉著她走的那個人,希望成為令我驕傲的同桌。”

“我覺得如果她這樣想的話,為什麼我不能幫幫她呢?也許她也能變得更好一些。”

陳緣知那時打斷了姜織絮的話:“可是織絮,孫絡是倒數第一。”

在陳緣知的觀點裡,她覺得一個人如果不是幾個月以來半點兒東西都沒學,是不可能考出像孫絡那樣的成績的。而且陳緣知對孫絡的觀察也不算少。

她不覺得孫絡會那麼輕易地做出改變。

人可以偉大,可以善良,但不可以盲目。

姜織絮聽懂了陳緣知的話,她明白,雖然陳緣知沒有直接說出口,但她說的每一句話,其實含義都是不贊同。

姜織絮慢慢地說道:“可是小知,如果我去跟老師說了這件事,孫絡會怎麼樣呢?”

“在老師眼裡,孫絡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孩子。班裡大多數人都已經有了要好的朋友和固定的同桌了,只有一個女生,也就是曹靈犀是一個人坐的。”

“如果我去和老師說,老師一定會把我調走,和曹靈犀坐在一起,而孫絡就會被單獨分一套桌椅出來,然後慢慢地成為班裡的一座孤島。”

“如果我這樣做,她該有多難過啊,她和曹靈犀不一樣,曹靈犀是自願單獨坐的,可孫絡是被迫的,周圍的人又會怎麼看她?”

“小知,這多不公平。孫絡她想變好的,可班主任是這樣偏心固執,帶著成見去看她。孫絡心裡是想改變的,他這樣做,她要怎麼改變呢?可能本來想要變好的人,就會因為失去機會而重新消沉了。”

“我想幫幫她。”

陳緣知:“可你能幫她多少?你覺得自己真的能帶著別人走出泥潭嗎?你怎麼確定你不會因此泥足深陷?你甚至現在就已經自顧不暇了。”

姜織絮停下了步伐,她看著陳緣知,輕聲道:“小知,你還是不能理解我的做法吧。”

“我只是覺得我做不到那麼冷血,一想到孫絡可能的遭遇和她曾經對我的好,我就……”

陳緣知輕笑了笑,內心翻湧的情緒再也剋制不住,她自嘲而又戲謔地說:

“真不巧,我就是那麼冷血的人。”

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姜織絮怔怔地看著陳緣知,半晌才低下頭:“……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默了許久,才小聲說了句“算了”。

直到她們在路口拐角的燈下分開,二人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回憶結束,陳緣知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慢慢抬起頭蓋住了自己的眼睛。

……終究是沒忍住自己的脾氣啊。

這是她第一次對姜織絮發火。曾經她以為,以她和姜織絮的性格,兩個人會一直平和地相處,會一直心有靈犀。

陳緣知甚至想象不出她們會因為什麼而吵架。

她們第一次意見不合到沉默,竟然是因為孫絡。

陳緣知知道,無論如何,那是姜織絮的選擇,也是她的自由。

但陳緣知無法理解這樣的感性。她探究自己的內心,發現那是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情。

她潛意識裡覺得姜織絮對孫絡的付出極有可能付諸東流,但姜織絮似乎是已經打算一意孤行,而陳緣知為此而感到不值。

……或者也有可能,她是在恐慌。

她怕自己目前為止遇到的最要好的朋友,會被人搶走。

……

這件事似乎只是一個小插曲,第二天見面時,兩個人都若無其事地和對方問好,交談,晚上也還是和往常一樣,一起下晚自修。

但陳緣知知道,有什麼東西改變了。

她清晰地表明瞭她的態度——她不喜歡孫絡。

從此以後,姜織絮再沒有主動提起過孫絡的事情,在無形中,孫絡的存在似乎成了兩個人之間秘而不宣的隱痛,兩個人誰也不敢去碰那根刺,也沒有辦法徹底拔掉它,於是乾脆三緘其口。

時間一天一天地流逝,離期末考試還有不到一個月,陳緣知暫時地放下了觀察周遭人事物的閒情逸致,她每天伏案桌前,利用課間的時間背單詞,晚自修則整節整節地拿來學數學。

她學得很吃力。長久以來的讀書經歷讓她不得不承認,她就是缺乏最基本的數學邏輯思維。

她看得懂大多數普通題目的答案,就算有些看不懂,被人教過之後也幾乎都能聽明白。

但她就是沒辦法按照答案的邏輯去思考。

每次聽完一道難題的解析,她都能很清晰的感覺到,雖然她現在聽懂了,可是給她一道差不多的題去做,或者說下一次再遇到差不多的題目,她也還是做不出來。

數學邏輯思維,和語言文學素養一樣,都是難以速成的東西,語文素養需要長年累月的堅持閱讀,而數學思維則要靠海量的題目,還要在完成後進行歸納總結。

這是很多普通學生都會在網上刷到的,學霸的學習方法。可是就算最有效的方法擺在他們面前,只要他們真正嘗試去做就會發現,它非常難做到。

例如陳緣知現在,她一晚上可能只能做完並對改四五道數學題,不到一頁的練習冊,這樣的速度可能連老師當天佈置的作業都完成不了,更何況是更深入地學習和複習之前的內容。

可她想要提高做題的速度,又只能不斷地抽時間去理解去溫習去做題,但是問題又來了,她做題很慢。而且如果抽時間去看書,她做題的時間又會減少,最後可能連當天給自己佈置的練習量也完成不了。

這彷彿是一個沒有盡頭的死迴圈。

十二月中旬的風吹到南方的沿海城市,溫度已經開始變得凜冽,陳緣知也有聽到身邊的同學在說明天就會大降溫。

晚自習進行到一半,陳緣知看著滿頁紙的紅色痕跡,心情有些鬱悶和煩躁,她盯著練習冊看了很久,站起身走出了教室。

她趴在三樓的陽臺上,遠遠地看著中樓的教室,試圖緩解內心的厭學情緒。

那片燈光並不刺目,一扇扇窗戶並排,在黑夜裡逸散出恆久的明亮。

晚自習的走廊安靜得落針可聞,只有問問題的學生路過的腳步聲和陽臺邊上學生講題的低語。

陳緣知看著那片燈光,她只能給自己這片刻放空的時間,再過一分鐘,她就得回到教室,繼續做她沒有完成的題目和練習。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短暫停歇的資格。

她曾經很喜歡看天空,年紀很小的時候,她就能看著天上的雲,分辨出它們是積雲還是層雲。

可現在的她甚至無法給自己多一分鐘去看這片夜空,因為她害怕自己無謂地浪費了時間,即使夜晚安詳靜謐,她卻滿心的焦躁不安。

長大的本身像是一種剝削。她被剝削了一往無前的勇氣,頻繁地計算既得利益和要承擔的風險;她被剝削了天真的資格,她難以再純粹地對待一個人或者一件事,因為現實似乎總會狠狠地扇她一巴掌。

她被剝削了停下腳步的權利,撫今追昔,她發現自己已經很難再像小時候那樣,用一整天的時間坐在電視機前看喜歡的電視劇,然後放聲大笑,或是淚流滿面。

不是她不能這樣做,而是她再也無法擁有那樣的心情了。

那樣無憂無慮的,不用思考任何意義的心情。

如果連停下休息都覺得是罪過,那要怎樣才能尋得片刻的寧靜來喘息。

陳緣知忽然意識到,這片燈火也許才是永恆的。她們每一個人都會消散,但這些窗戶裡的人會不斷地更替,舊的走了又會迎來新人,從這樣的角度去看,這片明亮的光似乎永不熄滅。

陳緣知任由混亂的思緒充斥大腦,短暫地放空著自己。

一分鐘很快到了,她垂下眼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手錶,也是這一低頭,視野裡晃過兩個人影,她看到了讓她意外的人。

蔣欣雨和蜀錦澤。

兩個人並肩站在二樓的連廊邊上,蔣欣雨穿著校服外套,寬大的外套袖子遮住了半邊手掌,不知道蜀錦澤說了什麼,她抬起手掩住嘴唇,笑得眼睛彎彎。

“——陳緣知?”

陳緣知猛然抽離,她回過頭,站在她背後的是一個有點眼熟的男生,正在看著她。

陳緣知:“?你是?”

男生垂著眼皮,沒有穿校服外套而是穿了一件黑色衛衣,看上去有些懶散,黑眼珠瞧著她,“許臨濯沒和你說過我啊?”

陳緣知:“呃,其實……”她和許臨濯並不是很熟。

“算了算了,就知道他這人是這樣。”男生擺擺手,自我介紹道,“我是MBTI社的張景,大你一屆,當時也在教室裡面。”

張景遞給她一張明信片,“我是來傳通知的,社團要開始辦第一次活動了,記得按時到,有迎新禮物。”

“週五下午,你有空的吧?”

陳緣知想了想,“應該是有空的。”

她一邊接過,一邊隨口問了句:“去的人多嗎?”

張景懶懶地說:“不多,新生就你和許臨濯兩個人。”

陳緣知忽然抬頭:“??????”

所以最後還真是隻招到兩個人而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