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舉未免有些冒險。”

仙君淺色瞳孔與灰濛濛的天空交映,可心情卻不似語調般平靜。

在大多數時候,殷晚辭都傾向於放手讓楚玉做她想做的事——反正有他在,怎麼樣都會保證她的安全。

……可這次,他並不贊成徒弟的提議。

倒不是意見本身的問題,恰恰相反,它的可行性相當高。

只是好不容易才遊離於迴圈之外,若是要再次重新踏足,大概會非常危險。

更不要說,昭昭將要頂替的,是重要的“新娘”位置。

倘若必須有人要去的話……

殷晚辭的視線緩緩掃過小白花與宋承瑾。

“對你而言太勉強了。”

仙君微微沉吟:“還是換一個人吧。”

“道友想讓苑苑去?”

宋承瑾已然清醒過來:“別開玩笑了,她只是一個普通的丹修,怎能讓她去做如此危險的事情?”

仙君蹙眉,並未接這番話。

客觀來講,傀儡師本體雖弱,卻有著比平常修士強大的精神力。

而這裡的邪物招式詭異,相較自己徒弟,或許另一位女子會更容易抵擋它的侵染。

“既然決意解除這裡的異狀,那我們理應各司其職。”

殷晚辭平靜地說:“包括扮演新娘,也應是用最合適的人選。”

看在徒弟決定選擇放棄對方的份上,仙君難得與宋承瑾講道理。

“我的徒弟已經在這裡呆了三天,在我們四人裡,她受到的影響是最大的。”

他的話音帶了幾分明顯的擔憂:“若讓她去,有可能會從此淪為重複時光裡的一環。”

“原來如此……”

宋承瑾話鋒一轉,重新組織著語言:“但這位姑娘劍招嫻熟,靈力醇厚,連在下也自愧不如。”

“應該,不會有什麼大事吧。”

對對對,再多說幾句。

楚玉巴不得對方幫自己多勸勸師尊。

她之所以自告奮勇要扮演新娘,完全是為了先一步找到山水圖的下落。

若是讓小白花去,那離怨之水就變成男主他們的了。

“區區邪物而已,我可以應付的。”

楚玉乖巧地盯著師尊的側臉:“師尊別擔心,讓我去吧。”

怎料仙君不僅沒有不擔心,眉頭反倒越蹙越緊。

“你是這麼想的?”

他問宋承瑾。

“什麼?”

宋承瑾愣住,雲裡霧裡不知何意。

“你也知道這是危險的事。”殷晚辭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

“但是,你預設了她該去冒險,是這樣嗎?”

宋承瑾不知該如何回答,有種陌生的情愫從內心深處一閃而過。

恍惚間,他總覺得自己似乎虧欠過眼前的劍修少女良多,只是卻怎麼也記不起。

“抱歉。”

他再次問道:“我曾經與她……與這位姑娘,認識嗎?”

殷晚辭冷冷地看著對方。

“不。”他搖頭:“你們從未見過。”

仙君再次看透了對方的本性。

與失憶不失憶無關,即使宋承瑾此時是個記憶健全的正常修士,他也一樣會讓徒弟去直面危險。

——用同樣冠冕堂皇的理由。

從竊取火蓮開始,到黑葉林中的妖物,再到現在的抉擇。

他的心,永遠都不會偏向昭昭哪怕是一分。

也從來都不會為她的安全多做考慮。

為什麼呢?

因為她看起來比較獨立,總是不願意麻煩別人嗎?

當昭昭遇到危險的時候,宋承瑾從未出現在她的身邊過。

他預設了她不需要保護,所以只會為白苑苑的安危赴湯蹈火。

這種人,先前也配纏著昭昭,三番五次的獻殷勤麼?

好在徒弟不打算繼續與之糾纏,不然的話……仙君不確定自己會做出什麼。

但就算是這樣,也很讓人生氣呢。

仙君對宋承瑾的印象分再創新低,真心實意地為徒弟先前的付出,感到不值得。

他收回視線,憐惜地望著身旁躍躍欲試的少女。

“你一定要去?”

殷晚辭輕聲問她。

“嗯!”

為了山水圖和藏在蓮田村的金手指,楚玉毫不猶豫地點頭。

“好。”

仙君答應下來,神色淡淡地開口。

“我來當新郎。”

誒?!

楚玉意外地睜大眼睛。

在原文裡,這很顯然是男主的工作。

更何況,師尊常年是一副遺世獨立的仙君模樣,她真的很難將眼前飄飄欲仙的人,與喧囂紅塵中的新郎聯絡在一起。

“會不會太勉強啦。”

她貼心地問道。

仙君微微搖頭。

“且慢。”宋承瑾道:“也不能只讓二位道友涉險,我和苑苑中,也理應出一位扮演新人的人才是。”

“而且你們不是師徒嗎?”

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何要這麼說:“師徒成

婚肯定會尷尬……還是由我來吧。”

“一點都不。”

楚玉就是想和他對著幹,她抬槓道:“你是幾千年前的人麼,思想怎麼這麼保守。”

“再說了,這只是演戲而已。”

她越想越覺得,和自己合作的人若是師尊,可比男主好太多了。

“就這麼決定啦。”

楚玉當即拍板:“我是新娘,我要嫁誰就嫁誰。”

*

轎子孤零零停在村口,後方是絲絲縷縷的霧海,兩旁佇立著呆若木雞的村民。

村民們僵硬地佇立在原地,瞳孔失去了焦距。

他們有的佩戴

著腰鼓,有的舉著喇叭和嗩吶,卻完全不知接下來要做什麼,只呆呆地望著天空,口中呢喃著新娘新郎不見了。

盛裝打扮的少女挺直身子,端莊地向喜轎走去。

她畫了好看的妝,眉如柳葉,面若桃花,眼尾貼著金色花鈿,唇上一點硃砂般的殷紅。

微風搖曳,吹拂著她身後逶迤的緋色煙羅軟紗,正紅色蓋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晃動,露出精緻小巧的下頜。

隨著新娘邁步上轎,歡慶的鑼鼓聲再次吹響。

人們紛紛從卡殼狀態脫離,開始進行下一個階段。

“接到新娘子嘍!”

“恭喜恭喜呀!”

“今天是你們大喜的日子,祝二位長長久久,永不分離!”

一路走來,圍觀之人的吉祥話一串接過一串,如同魔音貫耳,分外洗腦。

楚玉垂眸望著身上的釵鈿婚服,有那麼一瞬間,她恍惚以為——今天真的是自己的大喜之日。

塗著蔻丹的指甲刺入自己的掌心,她重新恢復清醒。

沒忘記自己的使命,楚玉撥開喜轎的遮簾,試著和那些完全沒有反應的村民們交流。

“先停一下。”

少女嗓音清脆,帶著身為新婦的嬌羞:“我有些肚子疼,可以下轎子方便一下麼?”

“……”

之前明明怎麼和他們對話都沒用,但當處在新娘這個位置上時,倒會有些效果。

先是離楚玉最近的轎伕們緩緩停下腳步。

接著像多米諾骨牌似得,所有人都停止了吹吹打打。

太好了!

楚玉高高興興下轎子,順便與路邊的人攀談些許。

“你的鼓敲得真好。”

她的視線透過紅蓋頭,停在敲鼓之人的臉上:“以後可以教我嗎?”

“當、當然可以。”

“哇,這樹上還有這麼多紅絲帶呢。”

少女笑意盈盈:“這麼大的工程,我相公一個人肯定掛不完,謝謝大家幫忙~”

彷彿一條游魚落進死寂的池水,村民們面面相覷,眼中竟也有了些神采。

“嗨呀,都鄉里鄉親的,這麼生分幹什麼。”

關素素大大咧咧地擺擺手:“好妹子,下次別謝了哈。”

氣氛逐漸熱絡起來,聊了幾句後,有人望望天,忍不住催促道:

“快上轎吧,以後有的是時間聊,別誤了良辰吉時。”

“我們再不過去,新郎官說不定都等急了。”

楚玉掩唇,靦腆地微笑。

事情進展比她預想的還要順利幾分,上轎子後,連像人偶一樣默不作聲的喜娘也和藹地開口:

“姑娘可是在緊張?”

“是有一點。”

楚玉順著對方的話說了下去:“畢竟是初次成婚嘛。”

喜娘失笑。

“嬸子從前嫁人的時候也緊張。”她感慨道:“不過我

們當時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像你們小兩口,互相知根知底的,成親前就每天待在一起。我看你相公,事事都照顧你哩。”

楚玉心中湧起一股奇怪的感覺。

雖然隱隱猜到:對方眼裡的小夫妻,應是李瑒和唐月啦。

可她現在身處局中,哪怕盡力保持清醒,或多或少也會受到邪物的影響。

俗稱入戲。

在這種情況下,什麼“互相知根知底”,“每天待在一起”,“事事照顧你”……

都讓她不禁聯想到,此時將要嫁的人。

那人光風霽月,風度出塵,猶如最潔淨剔透的白雪。

他們每天都待在一起,偌大的凌雪峰,很多時候都只有他們兩人。

更不要說,漫長的相處時光裡,那個人的的確確,照顧了她良多。

……

恍惚間,轎子在李家門外停下。

兜兜轉轉走完十里長街,天色已然大亮。

轎前站著個身著正紅色婚服的男子。

眉眼若星,長髮如墨,襯得面板如溫玉般欺霜賽雪。

陽光肆意地落下,在他周身鍍了層極淺的金色光暈。

先前總是素衣執劍的簡單打扮,加之仙君氣質清冷,極少有多餘的表情,這讓他原本精緻的五官總是顯得分外疏淡,彷彿霧裡看花,觸不可及。

而現在,他穿著繁複的喜袍,嘴角噙著淺淡的笑意,宛若從天闕來到人間。

他迎著光,對轎中的少女伸出手。

——“吉時已到!”

主婚人高聲提醒:“請兩位新人拜堂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