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力波的錄音,讓蔣金龍有些慌了,但對於權振東和錢國昌來說,這東西有跟沒有其實是一樣的,因為在那種場合下未經允許偷摸錄音,不說能不能拿出來當證據,單從行為上來說是相當惡劣的。

有可能管委會針對你綠農事故大做文章,你覺得委屈了,去區裡哪怕是市裡的領導面前,去哭訴去耍賴,沒準領導看你可憐還會拉你一把,但你偷偷錄音這種行為,哪怕蔣金龍最後確實會因為錄音被處理,但你綠農以後是肯定別想好過了的,畢竟誰也不希望跟你接觸的時候,還要防著你偷摸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讓你抓住把柄。

可以說這個錄音對綠農來說也是把雙刃劍,只是在賭蔣金龍願不願意冒這個風險罷了。

權振東基本可以斷定,這件事情過後,蔣金龍的政治生涯算是到頭了,過於幼稚與優柔寡斷是蔣金龍最大的硬傷,註定走不遠,錄音不會給後續處理綠農造成太大困擾,但沒有不透風的牆,錢國昌事後絕對會把錄音的事情給偷摸透出去,用來打擊蔣金龍。

不過蔣金龍再怎麼沒用,權振東這會也得幫他,冷笑一聲說道:

“我說這錄音是假的。”

阮力波聽完一愣,臉上得意的笑容還僵在了那邊,見權振東已經如同小孩子吵架,無理取鬧的招式都用出來了,便透出了一絲嘲諷:

“我說它是真的,而且,這真假也不是權主任你一個人說了算的,你們要是不認,也沒關係,我們的郭董事長跟許書記私下裡也是關係不錯的朋友,到時候把錄音拿給許書記,自然有許書記為我們做主。”

“你不過是一家企業的負責人,隨便找兩個人模仿蔣書記的聲音錄下來就要拿來當證據,你知不知道隨意誣告一個國家公職人員是什麼樣的罪名?而且,就算這錄音是真的,那又怎麼樣?哪怕蔣書記之前同意了你們綠農的方案,就必須得按這個方案走不成?這種只經過了蔣書記,沒有上會討論的方案,你覺得有可能說得通嗎?現在錢主任也在這,包括我,對於蔣書記提出不合理的方案,都有權提出反對和建議,現在是民主法治,不是人治社會了阮總。”

權振東一通扯,直接將賠償方案的合理性和合法性都否決掉了,甚至連帶著把蔣金龍的權威性也直接打擊了一通。

不等權振東說完,阮力波便收起了拍在桌子上的手機,然後為權振東鼓起掌來:

“好,好,權主任真的好辯才,哈哈,玩笑玩笑,那錄音是我隨口胡說的,這麼嚴肅的賠償方案的討論會,我怎麼可能偷偷錄音呢,這樣吧,還是按照之前的方案,以總共一千萬作為事故處理的基數,五百萬在一個小時內就會到管委會的專用賬戶內,由管委會自行支配,我們綠農直接不參與了,錢主任,權主任,這樣能夠體現我們綠農的誠意了吧。”

阮力波突然的退讓,讓權振東憋得有些難受,就好像一拳打在了一團棉花上。

他自然不會信阮力波沒有錄音的鬼話,只是不明白綠農明明是能夠接受一千萬的支出,為什麼又要跟蔣金龍來上這麼一手,不僅得罪死了蔣金龍,連帶著也得罪了管委會,是嫌麻煩不夠多,還是真以為憑這一千萬就能拿捏住管委會。

而且,退讓就退讓了,最後只問了錢國昌和權振東,單單跳過了蔣金龍,最後都不忘要噁心你一手,挑撥一下你們的矛盾,是真的歹毒啊。

說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阮力波從自己的公文包內拿出了一份檔案,現場掏出筆在最後一頁簽上了字,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將公章蓋了上去,做完這一切後,才站起來把那份檔案交到了權振東的手上。

權振東拿起一看,只見是一份綠農生物科技內部通行的指令檔案,上面的抬頭是“關於洩漏事故初步賠償方案”,內容與之前會上定下來的方案大同小異,只是多了許多賠償細節。

這一份檔案看得權振東是心驚膽戰,綠農顯然是早有準備了,在事故發生後這麼短的時間內,摸透了事情的後續發展,摸透了管委會內部所有的心思,不管是在會上,還是跟蔣金龍的暗中交易,到現在的中途反悔,都像是一個局,一個專門針對蔣金龍的局。

一個綠農,不過是一家規模大點的普通地方企業,竟然想要把一個管委會主任給邊緣化,是怎麼敢的啊?

“權主任,落實到檔案了,只要你們管委會簽上字,那這方案就徹底定下來了,您看,我還很貼心地加了初步兩個字,還預留出了商量的餘地,這下該放心了吧。”

說完,也不等此時內心如驚濤駭浪般的權振東反應過來,就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

“我要趕著回去跟郭董彙報,郭董一直習慣有什麼事情都要第一時間知道,不然會特別生氣。”

阮力波走得是風輕雲淡,只留下了三人在食堂內面面相覷。

沉默良久,終於還是受傷最深的蔣金龍率先開口了:

“打了一輩子鷹,到老卻被麻雀啄了眼啊。”

蔣金龍彷彿一下子就老了很多,原本挺直的背都有些佝僂了下去。

權振東和錢國昌對視了一眼,不知道該怎麼去接蔣金龍的話,但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兔死狐悲的悲哀。

別說是蔣金龍了,綠農這次算是把管委會所有當權的都狠狠地耍了一通,只不過像錢國昌這樣的,能夠從中受益,而蔣金龍則是差點就要被耍沒了,蔣金龍這個時候沒有破防已經算得上是很有涵養了。

“這個事情不能就這麼算了。”

錢國昌的語氣很堅定,他願意看到蔣金龍吃癟,也想取蔣金龍而代之,但覺得不想以這種方法去打垮蔣金龍,畢竟他跟蔣金龍只是處事方式不同,而不是有深仇大恨,如果蔣金龍就這麼被弄走了,他就算上位了都不會高興,因為他保不準就成了下一個蔣金龍,政治鬥爭可以激烈,但不能這樣。

“錢主任說得對,這份檔案,只要我們不認可,它就是一張廢紙,所以我覺得這份檔案我們不籤,推翻之前所有的賠償方案,直接上報區裡,申請對綠農進行徹查。”

權振東眼帶深意地看著錢國昌:

“錢主任,您覺得呢?”

如果事情按照綠農希望的發展下去,綠農能有什麼好處權振東不知道,但明面上受益最多的就是錢國昌了,這事一出蔣金龍在管委會主任的位子上肯定坐不長久了,而最有希望上主任的只有錢國昌了,如果錢國昌不願意放棄這能夠安穩到手的管委會主任,那麼現在的蔣金龍根本就沒那個能力反抗錢國昌的攻勢。

但錢國昌如果不願意多事其實也是能夠理解的,綠農既然已經這麼做了,那麼想必肯定是考慮好後手了的,錢國昌最好的做法就是坐收漁利,一旦參和進這個鬥爭,那就得跟綠農和綠農背後的人對上,錢國昌不願意冒風險也屬實正常。

原本已經認命的蔣金龍此時也燃起了希望,目光灼灼地盯著錢國昌,等待著他變態,但這種命運掌握在別人手上的感覺,也著實讓蔣金龍有些難受,但蔣金龍很快就自行克服了,因為他此時唯一的想法就是讓愚弄他的綠農付出代價。

“申請就由蔣書記提出來吧,我後面附議。”

錢國昌沉思良久,還是決定幫助蔣金龍,準確說也不是為了幫助蔣金龍,只是為了維持管委會的公信力不倒,不然以後誰都看輕管委會一眼。

“既然要先查再談賠償,那麼等綠農第一筆資金到賬後,讓小郭先把專用賬戶封存起來,完了等一下蔣書記再受累,開一個碰頭會吧,咱們管委會先統一一下思想,不要革命堡壘被敵人先從內部攻破了,至於北鄉鎮那邊,等一下我跟小權去溝通吧,實在不行,先從管委會的資金裡面先拿出來賠償。”

既然要確定要對綠農動手了,那前期準備工作必須得做充分,事關管委會的尊嚴之戰。

“還需要錢主任多費心了。”

蔣金龍站起來,朝著錢國昌鄭重地伸出了手:

“等午飯結束,我就讓劉主任安排碰頭會,這次會議還要麻煩錢主任主持一下,我需要去區裡一趟,跟向書記彙報一下這邊的情況。”

蔣金龍也不是沒有靠山的人,不然他也做不上管委會的一把手,要是沒有錢國昌配合,他不好操作,現在有了錢國昌的承諾,他的話也就比較直白了,要去區裡告狀了,不然你要申請徹查綠農,萬一上面不同意,什麼都白瞎。

“那就先這樣吧。”

錢國昌跟蔣金龍重重地握了握手。

三人現在也沒什麼心思吃飯了,也不理會食堂外的人,錢國昌帶著權振東就徑直朝自己辦公室走去,而蔣金龍則是一個人都沒帶,直接離開了管委會。

綠農,或者說綠農背後的人很厲害,方方面面都估算得特別準,而他們卻錯估了兩個人,一個是權振東,一個則是錢國昌。